第三章 五行斩


一个人呈“大”字形躺下后,把头、双手、双脚所在的点连起来,就是个不太规则的五角星。中医上,常用五角星来表示五行,在五角星的五个点上,分别标上金、木、土、水、火,然后再标上相对应的肺、肝、脾、肾、心,要么再添上相对应的五官,一幅简易的中医五行图也就出来了。今夜孙劲眼前这具破碎的尸体,也是被摆成“大”字形,像极了一个不太规则的五角星,只是那头部、双手、双脚,五角星的那五个角被斩去了,若是非要用个名字来形容这等手法,“五行斩”这个名字就再恰当不过。

孙劲当然注意到了这点。

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含义?他无心琢磨太多,看了看房内再无别的异常,立即报警。报完警,又打给秦向阳。秦队长立刻赶往案发地。

打完电话,孙劲才发现那血泊早就渗进地毯,弥漫到了自己脚下,他不想破坏现场,挪动着带血的脚印回到走廊。

分局骨干除了苏曼宁没得到通知,基本都到了案发现场。秦向阳赶到时,孙劲越琢磨越觉得奇怪:到底是谁发的短信呢?这约见的地方,竟是案发现场!难道发短信的,是这被杀之人?如果是,凶手又是谁?为什么杀人?死者跟父亲,到底什么关系?这一大串的问题实在让人头疼,可今晚的经历,又确实诡异……

法医吴鹏和痕检人员到达后,忙着处理现场。

二中队队长叫李天峰,带人维持秩序,封锁了酒店的出入口和停车场。可能是酒店式公寓的缘故,这里的房子卖得一般,五楼住户很少,502房的邻居还是空的,想找个邻居了解相关情况都不能。

见到孙劲,秦队长第一句话就是:“你报的警?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孙劲嘴唇翕动,犹豫了一会,才把手机掏了出来。

看完短信,沉默了一会,秦队长说:“怪不得从未听你谈过你父亲。”

孙劲点点头,简单地把往事说了一遍。

秦向阳回味了一会,又看了一遍短信,才道:“看看现场勘查情况吧,这事儿太怪。当前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死者身份。”

他一边说,一边记下短信的手机号,交给技侦人员。

“手机号我打过了,关机。”孙劲想了想,又说,“确实怪!凶手为什么把尸体搞成那个样子?”

秦向阳点点头,说:“这事很不简单。不过仅就眼前的情况,我实在想不出你父亲和这事有什么关系。照理说,这么些年过去,你父亲该当早就……”

“但是我父亲的失踪本就是个谜。”

“那咱就一起解谜!”秦向阳说完到现场转了一圈,急匆匆走出来对孙劲说:“你几点到的?”

孙劲说:“到楼下时我看了表,一点差五分。”

秦向阳说:“我问了吴鹏,死者死亡时间在凌晨十二点半左右,前后误差不大。那就是说,你到之前,凶手只有大约半小时自由时间。可是尸体的双手、双脚、头部都不见了,加上作案工具,那可是一大堆东西,凶手怎么带着它们离开的呢?”

孙劲想了想,说:“也许他人离开了,东西还留在这座楼里。”

秦向阳点头道:“理论上,也可能他人和东西都还在楼里。”

“对啊!”孙劲急道,“不管哪种可能,咱得搜啊。”

秦向阳丢给孙劲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说:“凶手的身份,有几种可能?”

孙劲没领会对方的意思,一时无法回答。

秦向阳自顾自说道:“一到五楼的住户,五楼以上的酒店顾客,外来临时潜入者,酒店工作人员,只有这四种可能。不管哪种可能,如果我是凶手,那么,我绝不会冒险,让自己在时间和空间上被动。凶手不傻,我们是拿工资的,人家可是拿命在玩,怎可能被堵在楼里,等着我们上门搜呢?”

“那也得搜吧,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孙劲的话里透着失落。

这时,几个负责外围搜索的警员赶来汇报,在安全通道一楼窗口的外墙上发现血迹,秦向阳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华晨公寓毕竟有酒店业务,设计上考虑也算周全。安全通道一楼的窗户是从里面封死的,外面还加了一层金属护栏,防止外人翻窗进入一楼安全通道。警员发现的血迹,就喷溅在窗外靠近地面的墙体上,此外,地面上也有少量血迹残留。顺着再往外找,就不见血迹了。

法医助手取出工具,立刻投入工作。这些血迹是不是来自死者的,检验一下很快就有结果。如果是,那结论就很明显了,血迹只能来自死者被砍下的身体部位,它们被凶手从窗口扔出,然后带走。当然,肯定不是从五楼窗口直接扔下来,那样动静太大。

窗口外的护栏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秦向阳很清楚,这种护栏多半是铝合金材质,其实很不牢靠,从窗户里边用力一脚就能踹开。但凶手并没那么做,显然是考虑到动静太大。

他琢磨了一会,转身从安全通道上了二楼。

来到二楼窗口一看,全明白了:二楼及以上楼层窗口都没装护栏,但比起来,二楼离地面最近,肯定是最佳选择。凶手一定是将砍下的肢体和凶器用编织袋或塑料袋层层裹住,然后从二楼窗口扔了下去。而扔下去的位置,正好是楼的背面。之后凶手再迅速从安全通道离开,也可能选择电梯,出去后再绕到楼背面捡起包裹离开。有血迹的地面再往外找,之所以不见血迹,显然是凶手对他的“包裹”进行了重新包装,此人胆大心细。

“这哪里是安全通道!以后改叫犯罪通道算了!”孙劲也看明白了怎么回事,无奈地吐槽着。

秦向阳叫人在二楼窗口及附近仔细检查,随后离开安全通道,来到一楼大厅,叫工作人员调出监控仔细看了起来。

午夜前后进出的人不多,大都是酒店的顾客。秦向阳慢慢拖动播放条,当监控时间来到午夜12∶36,画面上的安全通道里出来一个人。那人目测一米七左右,穿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头部蒙着羽绒服的帽子,别说长相,连胖瘦都看不出来。他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脚步轻快,侧身三五步就跨出了监控画面,不见踪影。

秦向阳反复看了几遍,直起上身呼了口气。监控画面很清楚,零点到一点之间,出酒店的一共六个人,进来了二十三个,包括孙劲在内。出去的六人,只有那一个家伙走了安全通道,其余五个走电梯,而且那人的装扮、行踪明显是在躲避监控。

秦向阳对孙劲说:“天亮后,你安排人逐一核对,把昨晚这个时段出去的人都给我找出来!要是坐电梯的那五个人能对上号,那么,凶手八成就是这家伙了!”

孙劲想了想,说:“要是凶手恰恰反其道行之,坐了电梯呢?”

秦向阳道:“华晨公寓电梯里虽然没装监控,但那五个人来到一楼监控的画面里很容易分辨,其中有三个人是一起的,彼此有说有笑,另外两个是单独的。单独的两个都是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她们要是凶手,那满大街都是凶手了……”

说完秦向阳又补充道:“另外,你叫人把视频拷回局里,把视频往前多撸几遍,找找这个走安全通道的家伙啥时候进酒店的,也许能拍到正脸!查仔细!”

孙劲一一安排完毕,问:“那酒店我们还搜吗?”

“搜!该干的活儿,哪怕是无用功也得干!叫李天峰的人继续封锁酒店,天亮后弄来搜查令再慢慢搜!”秦向阳没好气地说。

这天凌晨天才蒙蒙亮,栖凤分局就召开了案情分析会。这天是2016年12月10日,距离iPhone7Plus上市,也就是王媛说过的“觅觅”苹果之夜,刚好过去3个月多一点的时间,这个案子自然就被称为1210案。

法医吴鹏在投影仪前一边展示现场照片一边说:“死者男性,死亡时间进一步确定为凌晨深夜零点半左右,头部被砍,双手从齐腕部被砍去,双脚从脚踝以下被砍去,死者衣物被丢弃到一边。现场留有大量血迹,地毯上留有利刃砍尸体的痕迹,能确定华晨宾馆502就是第一现场。从尸体断口痕迹上判断,断口相对整齐,凶手用的,应该是斧子之类的工具,如果用刀具,就应该是切割断口。现场没发现被砍去的身体部位。痕检方面,现场收集到多枚带血脚印,现在我们知道,那是孙中队长留下的。此外未发现其他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场留有死者生活痕迹无数,包括毛发、牙刷、皮肤碎屑、指纹、烟头、方便面盒、马桶方便痕迹等,对此已经做了全面提取,未发现其他干扰痕迹,就是说,死者单身居住,没有外人干扰。房内物品摆放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杂乱,但没有财物丢失,洗脸池、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脏乱不堪,很符合一般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现场留有华为手机一部,初步检验,为死者所留,初步结论可断定,死者身份为502的住户。”

法医吴鹏的话,让大家的心思沉重起来。杀人,碎尸,带走砍下的人体部位,没留下任何痕迹,充分说明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充分,行动利落干脆,这种对手可不简单。

不等秦向阳发问,二中队长李天峰顶替了吴鹏的位置,说:“502户主身份已查明,是育才中学的一名美术老师,叫李志堂,34岁,未婚,家庭情况一栏,写着孤儿,没家属可通知。育才中学是一到九年级直升制,暂时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李志堂是学校外聘的,辅导五到六年级的美术课。”

“除了现场的生活痕迹,还有别的能确定死者身份的方式吗?秦向阳琢磨了一会才问。当然,他这个问题,既是问别人,也是问自己。

孙劲想了想,说:“有。比如对他身体熟悉的人,比如女友。”

孙劲此前已经看过了死者手机通信录,里面的联系人大部分是学生家长,其余的联系人有男有女,但人数很少。看来死者的性格相对孤僻。

“还有吗?”秦向阳又问。

中队长李天峰说:“我从死者手机里找到一些照片,有自拍照,有全身照。”说着,李天峰把照片也连到投影仪上,指着一张全身照说,“单从照片上看,李志堂样貌清秀,形体匀称,跟现场死者体型几无差别。”

孙劲说:“那可是穿着衣服的照片,你能看出来他体型啥样?”孙劲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李天峰无所谓地咳嗽了一声,说:“我是说胖瘦相当,这总看得出来吧?当然,照片也可能不是最近拍的,还得找跟死者相熟的同事帮着再辨认。另外我想说的是身高!刚才我请吴鹏估算过了,死者虽然被砍了头砍了脚,但就死者体型也能大致估计个身高,估算起来,死者身高绝对有170,李志堂资料上的身高就是170。”

“你这估算也太不靠谱了!”孙劲插了一句。

李天峰说:“哎,你靠谱。秦队说了,各抒己见,广开思路!你赶紧去把李志堂女朋友找来认人,我可提醒你,万一他没女友呢?”

秦向阳也不说话,一边习惯性用拳头擦着鼻头思考,一边听两个手下拌嘴。

这时李天峰又说:“秦头儿,既然现场留有大量生活痕迹,咱跟死者做个DNA比对不就啥都出来了吗?你刚才的问题,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呢?”

大家一听这话,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秦向阳等现场安静了,才说:“李队长说得对,做完DNA比对就啥都出来了,可现在比对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再说,就算比对结果出来了,DNA可不会告诉你死者的名字。大家都清楚,无头尸的案子,最重要就是确定死者身份,不然就无从下手。这个案子,凶犯手法相当残忍!现在,我们还不能因为尸体出现在华晨公寓502,就断定死者是李志堂,那叫先入为主。刚才也就那么随口一问,给大家开开思路,大家接着讨论吧。”

大家听完秦向阳的话,也都连连点头。

这时孙劲说:“监控视频都带回来了,人家可是严格遵守相关规定,三个月内的视频都保存着,我只拷了最近一个月的回来,琢磨着应该够用。不过谁知道那戴帽子的家伙哪天进公寓的?这活可费时间,一秒一秒挨着撸,结果一时半会出不来。”

秦向阳点点头,叫孙劲增加人手,越快越好。

李天峰又回到投影仪前,接着说:“给孙劲发短信的号码查到了,是被害人的,就出自现场那部华为手机,短信还在信息。”说着,他把那部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机连到了投影仪上。

“是他?一个美术老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孙劲深感意外,皱起了眉头。

这就有意思了!秦向阳想,短信发自李志堂的手机,那么接下来有两种可能:一、短信是李志堂本人发的,而后很可能因此被灭口,那么,凶手就跟孙劲的父亲孙成茂失踪有直接关联;二、短信是凶手借用李志堂手机发的,可是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呢?结合那条短信内容——“还记得你父亲吗?凌晨一点,华晨公寓502,谜底揭晓,不见不散”——秦向阳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短信的语气,似乎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难道凶手所谓的“谜底揭晓”,就是想让孙劲看到被肢解的李志堂,从而告诉孙劲,李志堂跟孙成茂当年失踪有关?若如此,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呢?替天行道吗?秦向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进了死胡同。

他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两种可能,让大家分析短信的语气更倾向于哪一种。

会场上一时七嘴八舌,热闹非凡。其实从办案角度来说,这种分析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办案更讲究捋线索,无线索可捋就找线索。可是秦向阳又不得不这么想,这是他多年一线刑警生涯养成的习惯,如今当了大队长,把这个习惯放大到了讨论会上。

众人讨论了半天,自然没什么结果。接下来的讨论,来到凶手的动机上。现场无任何财物丢失,那么抛开那条短信的话,仇杀和情杀就都有可能。现在多了那么一条短信,再加上凶手的杀人方式,几乎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但凶手的动机却似乎更扑朔迷离了。

最后,大家的讨论又集中到了杀人方式上。凶手为什么要砍去死者的头、手、脚?是有其用意,还是出于泄愤、率性而为?这个问题大家的观点基本一致,单单杀人,何必那么费劲?弄得跟中医五行图似的,五行杀?凶手一定有其意图。是出于模仿吗?模仿历史上著名的“五芒星”杀手,绰号“恶魔的门徒”,理查德·雷瓦·拉米雷斯?可是理查德·雷瓦·拉米雷斯只是习惯在杀人现场留下个倒置的五芒星标志,以此把他的案子跟别人区分开来,其杀人方式根本没有规律。

心理上,秦向阳更希望凶手是出于模仿。

在他看来,模仿,是最无意义的炫耀。试想,一个凶手要是连一点原创精神也没有,那他能高明到哪里去?警方头疼的,从来都不是模仿,而是原创,那令警方在得到突破性线索之前,极难掌握凶手的犯罪动机。

讨论会开了半天,说来说去难有结果,当前最重要的是落实死者身份。会议结尾,秦向阳申请了搜查令,安排二中队长李天峰带人去华晨公寓楼做进一步的详细搜查。虽然已经确认了凶手和被砍肢体都已不在现场,秦向阳也清楚这种搜查很可能无实质性意义,但对警察来说,这种搜查也是必要的。警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工作方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愿麻烦做了无用功,也不放过丝毫的可能性。

随后,他又安排法医吴鹏去育才中学,联系跟李志堂相熟的人员,顺便仔细检查李志堂的办公室,取回相应的痕迹,用来做办公室痕迹、现场生活痕迹及尸体的三方检验,这三块的检验结果要是能合到一起,那么无头尸的身份也就确定无疑了。

“哎!干队长和干队员就是不一样!”安排好一切,秦队长觉得头脑鼓胀。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状态,他使劲甩了甩头,生怕忽略掉什么。

想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秦向阳顿觉身上的担子重起来。从那具尸体,他忽然又想到艾丽那具妖娆完美的模型,黑子还没抓,艾丽的案子看似简单,也还没线索。想到这,他把孙劲叫来,安排他先跟进艾丽的案子,务必尽快抓到黑子,把案子结了。

这一来孙劲可不干了。分局的人谁都知道,艾丽那个案子,顶多就牵扯到人体器官的非法组织、贩卖,跟刚发生的1210案比起来,缺乏挑战性,是个警察都想跟大案,跟搞业务的都想跟大客户一模一样。何况,1210案背后还跟孙劲的父亲有关联。

秦向阳当然清楚孙劲的心理,笑着说:“别激动!这个案子背后跟你父亲有关,我这么安排,绝不是让你避嫌。我有我的想法:一、艾丽的案子,之前你已经做了不少工作,熟悉情况,跟进起来驾轻就熟。其实那个案子也很有意思,难道你不想知道艾丽为什么让德洛克把她搞成那个姿势吗?二、今天这个案子你也看到了,处处用人,我现在缺人手。艾丽的案子又不能不管,让别人去,肯定不如你办得快。这样吧,艾丽的案子你负责,尽快处理好,同时呢,给我查查凶手出了华晨公寓楼之后的行踪,他拎着那么多东西,有没有交通工具,之后去了哪里?能者多劳嘛!”

“这还差不多!”孙劲说,“不过,我觉得艾丽的案子,苏曼宁苏主任去办最合适!女人的案子女人办嘛!再说她似乎更喜欢跟尸体打交道,而且她还研究心理学。”

“用不着你提醒,我自有安排!”秦向阳打发走孙劲,随手翻阅起孙劲留下的艾丽案件调查整理资料。这时苏曼宁推门走了进来。

“听说有案子?怎么不通知我?”苏曼宁语气里带着不满。

秦向阳放下手里的资料,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案子呢,天天有。不是不通知你,是不想打扰丁局长休息。”

“少来!我也没闲着。”苏曼宁说着,把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秦向阳,说,“这是艾丽的一些资料,我还联系了归零公司的欧佩里·德洛克,了解到一些情况,艾丽的案子,很可能牵扯人体器官组织贩卖。于是我又查了查三个月前本市医院的器官移植手术,还真找到了。查到了两个医生,一个叫华春晓,一个叫刘秀贞,刘秀贞没啥背景,华春晓呢,岳父叫蒋斌,是其所在医院副院长。华春晓一个人就跨科室操作了艾丽的肾脏和心脏手术,可见其背景。刘秀贞操作了艾丽的肝脏手术。器官移植对象分别是孙桂珍、王大力、王文吉。孙桂珍本人什么也不清楚,她儿子叫程功,一手操办的。”

苏曼宁这番调查,令秦向阳很是意外。他连连感谢,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其实苏曼宁也是临时起意,之前见秦向阳问她看到艾丽那张照片的第一感觉,完事后就用自己的渠道查了查。这么一来,苏曼宁正好补足了孙劲的调查内容。

苏曼宁的调查结果显示,艾丽,31岁,单身多年,未婚,本市人,某化妆品品牌销售经理,省医学院毕业,经济条件不错,名下房产两处,聪明能干,追求者众,无宗教信仰。

“这个条件会单身多年?”

“别急,往后看。”苏曼宁一边说,一边翻看孙劲那份资料。

秦向阳继续看后边的内容。原来,艾丽之所以单身多年,是因为有个出国的男友,叫阮明涛。阮明涛,33岁,是艾丽医学院的师兄,长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跟《倩女幽魂》中宁采臣的气质很相似,家是本省农村的,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经济条件很差,一心苦读求学,以期改变现状。艾丽与之交好后,尤其喜欢他那份才气,以及城市青年身上少有的书生气,这可能跟艾丽父亲的知识分子出身有关。由是,艾丽对阮明涛可谓是照顾有加,付出良多,读本科时候就兼职多份工作,凭一己之力,出钱供阮明涛上了研究生。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后,艾丽更是包揽着阮明涛研究生求学期间学习和生活的所有费用。这阮明涛也是争气,后来又被医学院推荐到法国,攻读生物医学的博士学位,其间不少花销也是艾丽主动提供。

秦向阳看到这里连连感叹,“我怎么就没有这么懂事、多情、能干、肯为我花钱的女朋友。”一番感慨后,才又蹙眉往后看。阮明涛在国外多年,和女友聚少离多,直到两年前才学成回国。一回来就被医院院聘为副教授,还兼任一个很有名的生物医药公司的顾问,终于苦尽甘来,功成名就,前途一片光明,没辜负艾丽多年来的付出。他知道,最难得的是对方那份坚守。这阮明涛也是感恩的人,对他来说,艾丽岂止是爱人,那份恩情简直胜过再生父母。他用最短的时间,购置了两处房产,全都归在艾丽名下,每天更是晚出早归,对那个女人百般疼爱。艾丽自是幸福莫名,直到两人婚期临近,艾丽体检得知自己得了子宫癌,一切美好瞬间化为镜花水月。

“那她也不至于把自己做成人体标本吧?”秦向阳放下资料,疑惑地说。

“我也想不通。”

“你和孙劲的资料都提到,艾丽的模型是非卖品,只能用作展览,这是她的要求。难不成是她通过这种方式,留下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好让阮明涛有所寄托,有个念想?别忘了阮明涛是搞生物医学的,这种展览一定会关注,说不定还很有兴趣。天下有这么伟大的女人?”秦向阳用拳头擦着鼻头饶有兴致地说。

“她伟不伟大,我不知道。反正女人本就比男人伟大!”

苏曼宁说完咳嗽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接着说:“她完全没那个必要,生老病死,谁都得面对,谁不想有念想?可日子还得照过,她何必用那么具体的方式去搅扰生者呢?再说了,就算她是你说的那样,那她应该把自己的模型送给阮明涛啊,干吗弄成非卖品呢?”

秦向阳呵呵一笑,说:“你认真了,我也是随口一说。对了,阮明涛感情生活上有没有别的女人,尤其是艾丽生病之后?”这次,秦向阳的语气认真起来。

苏曼宁想了想说:“确定的信息都在资料里,阮明涛在得知艾丽生病之前,肯定专一无二,其他情况就都是道听途说了。不过艾丽生病之后,也没听说他有别的女人。”

“那别的男人呢?”

“你……你还有个刑警大队长的样子吗?”

秦向阳赶紧赔笑道:“你看你,又认真了,我这是发散思维惯了。很多情况,它们可以没发生,但我得尽量都想到。这样吧,有时间你就见见那个阮明涛,也许从他身上有意外收获。”

苏曼宁点点头,又拿起孙劲的资料说:“这个华春晓倒很有意思,先是‘两头吃’,完事又把非法所得交给了医院。他的这个具体情况我倒不清楚,我没和他们这些当事人谈过。他这何必呢?完全多此一举!”

秦向阳说:“你那资料里不是很清楚吗?他岳父叫蒋斌,是那个医院副院长。他说早把钱给了蒋斌你就信啊?孙劲调查他时,他完全可以临时撒谎,事后再把钱给蒋斌,到时候只要让蒋斌也撒个谎,说华春晓确实一早就把钱上交给他就是了。”

“这么说就合理了,华春晓肯定在撒谎!”苏曼宁愤愤地说。

“但我们暂时拿他没办法,蒋斌主管业务,的确能代表医院。再说,华春晓也的确有可能提前把钱上交给他。”

“有可能提前上交?不可能!我说了,那纯属多此一举!你刚才也说了,他完全可以让蒋斌撒谎!必须想法治华春晓的罪!”

“错了,”秦向阳说,“要是华春晓只做了艾丽的肾移植,那他的确不可能把黑钱给蒋斌,但他又做了艾丽的心脏移植。那时,只要他够精明,就应该想到肾脏和心脏这两个脏器,竟都来自艾丽这同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肯定死了,那么他会认为黑子有可能涉嫌刑事犯罪。不管事实上黑子有无犯罪,他都没必要因为那两笔钱蹚黑子的浑水。想明白这一层,把钱上交才是最明智的!”

苏曼宁听完吸了口凉气,喃喃自语:“看来真是治不了华春晓的罪,可华春晓真有秦向阳说得这么善于从细节中权衡利弊吗?”同时她心想,华春晓这件事对刑警来说的确不算大事,换别的同样位置的刑警,甚至可能无心关注,可秦向阳这番分析实在过于细致,对事情细节的掌控以及人的心理把握,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至少她之前认为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关注细节,但刚才秦向阳那番分析,她的确没想到。这令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比之前更强大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我们先按下秦向阳、苏曼宁、李天峰等人不表,单说孙劲去抓黑子。知道黑子的真名和联系方式,人也就不难找了。黑子本名张小白,36岁,名义上是个建筑包工头,干了有十来年了。黑子的媳妇开了个戴尔电脑专卖店,顺便开着淘宝网店,小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孙劲带人很快找到黑子位于栖凤区某小区的家,然后叫居委会的人上门打探情况。居委会的人很快出来说,家里没人。孙劲赶紧联系局里,叫人定位到了黑子的手机位置,带人赶了过去。

定位位置在郊区。那是片连成排的乡间三层小楼,其中有座楼前停着辆车,后备厢开着,有两个人正从车里往外搬东西,另外有个人站在一旁抽烟。楼里不时有青壮年男人进出,看打扮,那些人不像是正常上班族,但也绝不像干建筑的农民工。

孙劲等人把车停在附近,跟相关资料比对后确定,那个站在车旁抽烟的人正是黑子。

孙劲走了过去,开口叫道:“张小白!”

平时这么称呼黑子的人可真不多,他先是愣了一下,扭头见几个陌生人直愣愣地快步走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叫人关上后备厢,发动汽车就冲着孙劲撞了过去。孙劲侧身闪过,掏出枪喊了两声,取车就追。

黑子的车像发了疯,不管方向,见路就跑,速度一直保持在时速120公里左右,闹得路上鸡飞狗跳,惊险连连。

孙劲一看对方这架势,担心交通安全,便不敢追得太紧,只是远远地咬住。黑子的车开得像疯牛,脑子却很清醒,他知道不能往市区跑,不然很快就被警车截停,于是专挑小路,往乡镇奔去。

眼看着追赶他的车被拉得越来越远,黑子不禁喜上眉梢,这时车的正前方陡然出现了一条横亘小路的凸起。凸起是用土培起来的,土下面有一条塑料管道,管道里淌着水。很明显,那是农民临时跨路浇地的管道。黑子肾上腺素急升,车正飙得带劲,根本没注意那条凸起的管道,等到反应过来,刹车早已来不及。刹那间,黑子的车腾空飞起,伴随着车内同伴的惊叫,重重地摔落在地,斜着往路边树上撞去。尽管这个过程中黑子早就踩了刹车,一车三人还是撞了个口吐白沫,人仰马翻。

孙劲远远地看到黑子的车飞了起来,顿时乐了。赶过去一看,还好,车里三人均无生命危险,只是些不同程度的擦伤。除了黑子,车里另外两个,一个叫强子,一个叫骆驼。孙劲把他们控制住,带上车找了个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带回局里分别审讯。

黑子人如其外号,长得确实黑,但样子并不猥琐,坐在审讯室里,哼哼唧唧,唉声叹气了半天,想必是很懊恼刚才的车技,要是发挥正常,现在就没警察什么事了。

审讯的开头,还是姓名、年龄等这些开场白,孙劲坐在主审位置,秦向阳陪审,另外有个警员负责记录。

“张小白,艾丽的死,你该很清楚吧?”孙劲单刀直入。

黑子闷头沉默了一会,说:“给我根烟。”

秦向阳递给去一支烟,帮他点上。

黑子抽了几口,说:“她是自杀的!和我无关!我就图点钱,算我倒霉,我认了!”

秦向阳和孙劲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黑子。

“我是痛快人!”沉默了一会,黑子接着说,“你们能来找我,我是干啥的,估计你们也很清楚了。没办法,流年不利,败在了那个小娘们身上!”

黑子说的没错,他进审讯室之前,秦向阳就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黑子在郊外租的那两栋小楼,是给器官移植供体准备的。供体绝大多数是年轻力壮的青壮年,大多数从网上招募,来自全国各地,黑子统一提供食宿。表面上,黑子的确是个建筑包工头,他对外声称,那些住在郊外的年轻人,都是他包工队上的人。那些人平时进进出出,好吃好喝,常常逛郊区的KTV,要么就到网吧包夜,唯独不干活,这早就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注意。起初有人怀疑那些人是干传销的,后来又看着不像,干传销哪有这么安逸。

黑子定时会过去送吃的,他为人确实很痛快,每次去,总是捎带着给那附近的邻居分些烟酒。三番两次下来,跟那一带的居民就处好了,同时住在那的年轻人,也没给当地治安带来什么麻烦,慢慢地就有了个平衡和谐的局面。多年下来,竟没有一个人就这么个不正常状况去举报。

有活儿的时候,黑子就带着提前选好的供体,去医院做器官配型检查,谁能和受体配上,就移植谁的器官。完事后黑子从受体那拿到钱,按事先说好的给供体一份,余下的归自己。供体自愿卖,受体自愿买。有这么两个自愿做保证,只要做人再讲究点,该给供体的钱给足,不拖欠;该收受体的钱收公道,不漫天要价,那么这个本来利润高、风险大的活,反而成了个很保险的活。这一行,能做长久的不多,黑子就是其中一个。出事的,多半是器官供体被恶意盘剥,拿到的钱太少,心理失衡举报了老板。

黑子又要了根烟,点上火叹了口气,说:“那个小娘们,哦,对,艾丽,子宫癌,活不长了,她找到我,让我在她死后,把她的器官卖掉,再把她的尸体送到那个归零人体塑化有限公司。这要求也忒怪了不是?但是她说卖器官的钱全给我,她一分也不要。看在钱的份儿上,我心动了。当时,我也对那个归零公司做过了解,知道尸体在那要扒皮抽筋,不管怎么着,反正最后做出来的模型,她亲娘老子也甭想认出来,我觉得这事没什么风险,至少不会牵连到我的主营业务……没承想,后来她的模型出来是那么个屌样子,对,那个展览我关注过!当时,我就知道可能要坏事!要是早知道她做那么个模型,是绝不会接这个活的!从头说?好吧!这事说来话长。”

接下来,黑子从艾丽最初找到他时讲起。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孙劲一边听,一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悄悄把设置成振动的手机掏了出来。昨晚,他的手机就是这个点收到的那条奇怪短信,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事远没有结束。

今晚,会不会再次收到类似的短信呢?收到,就意味着更多线索,同时又意味着有命案了;收不到,意味着父亲的失踪之谜依然难解,同时意味着没人再因此而死。他时不时看手机,心情紧张,复杂,矛盾。

突然,他的手机振动起来,同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您有新的短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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