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地图上赌博
书归正传。秦向阳没想到王越的动作很麻利,第二天就来到他的住处。跟他一块儿来的,应该就是清河分局前刑侦副队长周学军了。
周学军的样子很憔悴,身体看起来很臃肿,确切说,应该是浮肿,岁数看起来比王越还要大。
王越作为中间人,简单地做完介绍,大家就算认识了。
周学军慢慢地坐在沙发上,抬起略微浮肿的眼皮看了看秦向阳,说:“你就是秦向阳?”
秦向阳点头。
周学军说话很慢,他一字一句地问:“能说说你是怎么找到628真凶的吗?”
秦向阳点点头,简略地把调查过程说了一遍。
之前王越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听起来就格外认真,等秦向阳说完老半天了,他还呆呆地盯着前方。
周学军咳嗽了一声,王越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冲着秦向阳伸出了大拇指。
周学军也点点头,说:“不错!当年我也参加过628案,专案组他们过来后,我就成打杂的了。真没想到,哎,真没想到是这样!”
秦向阳笑了笑,没说什么。
周学军说:“你的情况,王越和我说了,接下来你真要搞903案?”
“是的。”秦向阳很干脆地说。
周学军掏出烟点上,给其他人发了一圈,才沉吟着说:“903案,难的不是破案,而是抓人!”
“抓人?”秦向阳问,“你早就知道案子有问题?”
周学军把眼一瞪,生气地说:“废话!不然我病情能加重?能成现在这个屌样?这都是气的!”说着他拉起裤腿露出皮肤,用指头往上按了按,结果这一按就是一个窝,指头抬起来,但窝里肉弹不起来。
秦向阳一惊,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看情况,能断定是个慢性病,而且病的时间肯定短不了。
他从李文璧手里接过一杯水,递给周学军,说:“您是前辈,我佩服。”
周学军轻轻哼了一声,说:“不用说那些没用的。903案,你注意过没?郑毅领着专案组来了之后,被害人的遗体很快就被火化了。”
秦向阳道:“这点卷宗上没说,难道尸体里的精液有问题?”
周学军摇摇头说:“尽快火化尸体,是为了避免家属瞎闹,制造不利于破案的舆论环境,在这件事上,郑毅是果断的,比我强。”
秦向阳说:“那案子的问题在哪儿?”
周学军说:“当时的专案组成员,包括郑毅,也包括我,都没怀疑过案子办得有问题。直到抓住刘正龙,我因病提前退休,案子才出现了新的情况……”
接下来,周学军慢慢简述了事情的经过。
2007年9月3日晚上七点多,女工陈爱梅被害后,警方从陈爱梅身上提取到精液若干,从而判断陈爱梅被先奸后杀。然后有一点显得奇怪:那些精液,并没有进入陈爱梅体内,而是附着在其阴户外面。
当时的清河公安分局副队长周学军分析,凶手是刺激过度,体外射精。表面看案情很简单,顺着精液抓到人,案子也就破了。周学军带人对清河西关周边厂矿企业的男工人进行逐一排查,提取血液做DNA鉴定,这样一来速度就慢了。警方这边查得慢,被害人家属那边闹得凶,上级才又成立专案组,限期破案。
郑毅的排查方法和周学军的一样。只不过郑毅的作风是不眠不休,讲究高效。在周学军的排查结果基础上,他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刘正龙。经比对,刘正龙的DNA跟被害人身上的DNA信息完全一致,郑毅立刻把二十一岁的刘正龙捉拿归案。
审讯时,刘正龙承认,上下班会经过案发的那片玉米地,也承认2007年9月3日晚,大概七点左右,从玉米地旁边的路上回家,但就是不认罪。
不认罪,最好能拿出不在场证据,可是刘正龙拿不出。后来,刘正龙说了一件事,令警方一度费解。
他说9月3日傍晚六点左右,去嫖过娼。
当时,清河西关有很多洗发店。警方按刘正龙所说,在名为“小上海”的洗发店,找到了卖淫女刘芸芸。经过一番对质,刘芸芸才认出来刘正龙,承认9月3日傍晚六点左右,刘正龙确实光顾过。
警方问刘芸芸为什么这么确定。
刘芸芸说,9月4日她来了大姨妈,所以对大姨妈来临前一天的事有印象。9月3日那天,刘正龙是她第一个客人。店里一共就两个姐妹,平常一般是晚上七点左右开工。那天另一个姐妹有事,刘芸芸早去了一个钟头。她一去,刘正龙就上门了。
既然嫖娼在先,为何又强奸杀人呢?这不合常理,令人费解。但这个疑问,完全不能作为刘正龙的不在场证据,更不能证明刘正龙不是凶手。相比之下,被害人身上那些刘正龙的精液,则是铁一般的证据。
先嫖娼再强奸杀人,郑毅也理解不了。可是作为刑警,理解不了的案情多了去了,正因如此,犯罪心理学才丰富多彩。
郑毅认为案情清晰,证据确凿,才把刘正龙交付检察院。后来,刘正龙被判了极刑。
案子转折点发生在刘正龙被抓,周学军因病退休之后。
那是2017年10月,有天晚上,递交了内退报告的周学军,跟清河西关的几个朋友在外边吃烧烤。邻桌传来的说笑声引起了周学军的注意。
邻桌坐着两男一女,男的流里流气,女的叼着根烟卷儿。周学军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个女的面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邻桌的女人正是“小上海”的按摩女刘芸芸。
刘芸芸当时正述说一件事,把同伴逗乐了。
周学军仔细听了听邻桌的谈话内容,一下子就流下汗来。
刘芸芸在讲述一件对她来说有趣的事。
她说,上个月的一天,她接待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怎么奇怪呢?
刘芸芸平常接待完客人,都是用卫生纸把避孕套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那个客人完事后,走到门口,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身从垃圾桶里捡起两个用卫生纸包着的避孕套。
刘芸芸好奇,问对方干啥呢?
对方说刘芸芸服务好,所以帮着把垃圾带出去。
“真是个土鳖!说我服务好,帮我倒垃圾呢!服务好,你咋不多给我钱呢!”刘芸芸的声音很尖锐,被周学军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听起来确实很怪。周学军干了半辈子刑警,也没听说过有嫖客临走,还帮着小姐倒垃圾的。引起周学军注意的,倒不是这件事的稀缺性,而是刘芸芸这个人。9月3日当晚六点,刘正龙找的按摩女就是刘芸芸。周学军听刘芸芸说出这么一件奇怪的事,当场就决定详细问问。
事情很好办。周学军刚内退,外人不清楚这一点。此前因刘正龙在9月3日晚嫖娼的事,刘芸芸多次去专案组接受调查,所以她是认识周学军的。周学军连唬带吓,在“小上海”按摩店,对刘芸芸进行了一次详细的盘问。
经过盘问,刘芸芸交代,她说的事情就发生在9月3日晚上。具体几点?刘芸芸记不清,她告诉周学军,那个奇怪的家伙,是她那晚的第二个客人。
9月3日。
第二个客人?
周学军问她为啥记得这么清楚。
刘芸芸说:“上个月9月4日来的大姨妈……大姨妈前一天,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叫刘正龙,被你们抓了,第二个就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当然忘不了。”
周学军立刻警觉起来。按刘芸芸的说法,那个奇怪的家伙,是在刘正龙走后不久去到“小上海”的。可是他完事后,为什么又突然把垃圾带出去的呢?换句话说,那个奇怪的人,临走时带走了两个避孕套,其中一个避孕套里,有刘正龙的精液!
903案被害人身上的精液,为什么被洒在阴户外面呢?周学军想起903案的这个事实,不由得对刘芸芸嘴里那个奇怪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周学军讲述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秦向阳趁机问:“你怀疑那个奇怪的人就是凶手?他带着刘正龙的精液回到案发现场,洒到了被害人陈爱梅身上?”
“逻辑上是合理的啊!不然那个人为啥要带走避孕套呢?”李文璧插话。
周学军清了清嗓子,说:“当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也没往深处想。但接下来,刘芸芸把我那个念头砸实了!”
“怎么回事?”王越忍不住好奇地问。
周学军说:“后来我继续盘问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刘芸芸说,那人身上沾着很多玉米须。”
“玉米须?”秦向阳惊道。
周学军说:“是的!玉米须!刘芸芸当时还嫌弃他脏。那人说,在地里干了半天活,身上沾着玉米须很正常。你们觉得正常吗?一个身上沾着玉米须的人,嫖娼完带走了两个避孕套。除了他自己那个,另一个套里恰好是刘正龙的精液——由此,我不得不怀疑,那个人才是903案的凶手!”
李文璧说:“可是凶手为什么在玉米地掐死陈爱梅,又去嫖娼呢?”
沉默了半天的赵楚突然说:“从事实倒推原因,只能是凶手不想奸尸——强奸实施前,陈爱梅一定曾剧烈挣扎,否则她不会被掐死。不管凶手掐死陈爱梅是有意还是无心,当他发现对方已死亡,而激昂的兽欲却未得到发泄,那么他去嫖娼就顺理成章了!”
“完全同意!”周学军赞赏地看了看赵楚,说,“而且从刘芸芸描述的细节来分析,那个家伙带走避孕套,应该是一时兴起,像是突然使坏的恶作剧。刘芸芸说过,那个客人完事后,走到门口,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身去垃圾桶里捡拾避孕套。”
“刘正龙真倒霉!”李文璧叹道,“他干吗要嫖娼呢!哎!而且时间点那么寸!他要是去得晚一点,又何至于被坏人捡走避孕套呢!”
等李文璧感叹完,秦向阳才问:“那家伙的体貌特征呢?刘芸芸总能描述点什么吧?”
周学军慢慢说:“问得好!那家伙个不高,很黑,身体强壮,一脸麻子!对我来说,他算个老熟人了!”
听了他的话,大伙都很吃惊。
周学军说:“那家伙不是第一次作案。903案之前,他身上就背着两条命案。”
“还有命案!”王越也不禁感叹起来。
周学军点点头,说:“那家伙叫孔良田,小名孔二狗。903案往前数十六年,那时我干警察没几年,接的第一个刑事案子就是他干的,也是强奸杀人案。他把那妇女奸杀后,把尸体扔进了他们村后的水井里。那是他犯的第一个案子,当时我们不知道谁干的。到那附近村里调查,你猜怎么着?问十个村民,能有九个说是孔良田干的。这个孔良田啊,真是臭名远扬!一脸麻子,个不高,又黑又壮,打小不是个好东西,上小学就敢偷看女老师洗澡,赶集调戏妇女,看电影猥亵小媳妇,这种事多了去了。当时吧,我们就去找孔良田,但这小子跑了。我们就拿提取的精液,跟孔良田家里找到的信息比对,还真是他。
“那小子,家里一穷二白,爹娘也死得早,就剩那么三间破瓦房。打那往后,逢年过节,局里没事,我都去他们村蹲守,看这家伙回不回来。你猜怎么着,我这一蹲就是七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再后来,昌源市那边出了个案子,也是强奸杀人,发过通报来叫我们协查,一看案子情况,手法和我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一模一样,都是强奸后或者强奸过程中,把被害人掐死,再把尸体丢进枯井里。我就从昌源那边要来凶手DNA信息,和我们这边的一比对,嘿!对上了!这才知道,这小子成惯犯了!
“他的第三起案子,应该就是903案了。谁也没想到他2007年回来了,回来又犯下案子,人又不见了。除了这些,他还有没有别的案子,那谁也不清楚。”
“怪不得卷宗里提到,903案的被害人旁边有一口水井!”秦向阳慢慢说道,“不过那口井上盖着块大石板,照习惯,孔良田打算把被害人扔到井里,他没想到石板太沉,搬不动,就把尸体丢在了那里。”
周学军点头表示同意。
“知道903案也是孔良田干的,没向专案组反映吗?”赵楚问。
周学军说:“兄弟,我当时刚办了内退,再说郑毅那边已经结案了!当时,我把了解到的情况整理出来,专门去滨海找了一趟郑毅。郑毅把整理的东西留下了,但接下去一直没什么动静,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周学军这番话每个人都很是理解。他把整理的材料交给郑毅,等于交给郑毅一个炸弹,郑毅怎么办?打自己的脸?向上级坦白自己办错了案子?翻案?谁也不知道当时郑毅怎么想的,但每个人都明白郑毅当时左右为难的处境。
“现在你们明白了?”周学军总结道,“903案和628案不一样。628案,他们专案组,他郑毅,都不认为抓林建刚抓错了,他们排除了马晓莲右手指甲里那份孤证,只是迫于各种压力,想尽快破案。领导要成绩,民众情绪需要安抚,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不是秦向阳,谁也想不到,林建刚是给真凶顶了包。但903案,发展到后边,我是知道凶手身份的!还把推论结果告诉了郑毅!”
周学军这番话道出了实情,众人无不吃惊。
周学军说:“没想到吧?我和郑毅,都知道凶手是谁,凶手的名字,甚至凶手的老家,甚至凶手的DNA,都一清二楚。郑毅为什么不翻案?因为孔良田是个被通缉多年的通缉犯、惯犯,他郑毅也没把握抓到人,还因为他已经错拿刘正龙结了案!”
“你有没有把这些消息发到网上?”秦向阳突然想起一个茬:林大志又是如何知道这903案也是冤案的。
“上网?没有!这件事,只有我和郑毅清楚!”周学军肯定地说。
肯定不止周学军和郑毅清楚!秦向阳在心里想,那林大志是怎么知道内情的呢?他琢磨来琢磨去,很快想到一个可能——周学军提到,刘芸芸当年在饭馆里当笑话说起“那个奇怪的客人”时,跟她坐一起的,是两个社会混混模样的人。推理起来,只能是那两个混混,把刘芸芸的话传了出去,最后到了林大志耳朵里。林大志干过警察,以他的敏锐,一定怀疑刘芸芸嘴里“那个奇怪的客人”,很可能是903案的真凶。是的!周学军听了刘芸芸闲聊,才产生了怀疑,从而把刘芸芸带走盘问,那林大志要是听到那些闲话,凭什么不产生怀疑?
实际上秦向阳的推断是对的。当年和刘芸芸一块儿吃饭的那两个青年,是林大志公司的保安。
保安把刘芸芸的话传了出去,最后到了林大志耳朵里。林大志敏锐地察觉到了刘芸芸话里的疑点,把它跟社会上盛传的903案联系到了一块儿。扯到903案,就扯到郑毅。林大志一看又是郑毅办的案子,就亲自找到刘芸芸,用他的法子对刘芸芸也进行了一番“盘问”。他盘问的结果,跟周学军的结果一样。林大志这才断定,有个“身上有玉米须,黑矮壮,一脸麻子的人”,才是903案的凶手!于是,他又找枪手把这个冤案的消息也发到了网上,用作下次市局招投标时威胁郑毅的砝码。
一声长长的叹息打断了秦向阳的思绪。周学军叹道:“郑毅不管,我能怎么办?我就只能去孔良田家里等!每个年三十我都去!我希望那小子还记得老家,说不定哪年会再回来看看!”
“哎!”秦向阳把诸多感慨化作一声长叹,问,“关于孔良田,真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周学军想了想说:“网上网下,他的通缉令挂了很多年了,就是找不到人。我唯一了解到的消息就是,当年昌源那个案子出来后,昌源警方说,有人在昌源的一个砖厂见过他,但是昌源警方也没找到。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刚才一进门,我就说903案难的不是破案,是抓人?”
“砖厂?烧砖?”秦向阳皱着眉头嘟囔着,“这好歹也算个技能。”
秦向阳说完,站起来走到窗前,默默地抽着烟沉思起来。
他想了一会儿,回头对周学军说:“我现在就是通缉犯,我很清楚通缉犯的滋味。网上网下都是通缉令,你想在城里生存,可以说根本不可能,像我这个情况,能住在城里,这属于例外。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这地方是林建刚母亲提供的。”
他话头一顿,又说:“但是只要这个孔良田还活着,就得吃喝拉撒吧,他总得有个立足之地吧?”
“而且这个立足之地,一定很荒僻,远离城区,没查身份证的,没网络,没通缉令,还得能让他干活、吃喝,在那儿干活的人,也肯定不关注外边的信息,只有这样,孔良田这种通缉犯才能活下来!你们想想,这种地方多不多?”
李文璧想了想说:“这种地方也不少啊。煤矿,采石场,野外修桥梁的,修铁路的,盗墓的……还有?”李文璧歪着头,使劲地想。
秦向阳笑了笑,说:“盗墓的就算了,修桥,修路,这些还算技术工种,而且你在这儿干完,队伍就散了,工作不固定。煤矿,采石场,倒有可能。”
说完,他拍着李文璧的肩膀说:“你还少说了一个地方,砖厂。”
“砖厂?”周学军疑惑地看着秦向阳。
秦向阳点点头,说:“而且是那种传统的火砖厂,你刚才不是提到过,昌源那边有人在砖厂见过他吗?你们不知道,前些天我从滨海跑出来,没地方去,就躲在一个停工的老砖厂里。现在环保等部门查得严,传统的火砖厂已经很少了,而且,火砖厂一般就开在荒僻的地方。大的现代化砖厂都在市区附近,他不敢去,他也进不去。”
秦向阳搓了搓鼻头,继续道:“要我说,这个孔良田既然在砖厂干过,那他逃逸后,就很可能出于惯性,还去砖厂找活干。火砖厂荒僻,对他来说,去那儿干最大的理由是安全,其次才是熟手。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李文璧说的那些地方也有可能。”
听完秦向阳这一席话,周学军说:“就算他这些年还在砖厂干,那也还是没法儿找。咱中国地方太大了,谁知道这孙子在哪个旮旯里!”
秦向阳叹了口气,这时他想起还在专案组时,他和赵楚之间的玩笑话。他记
得那时赵楚说:“其实这些案子都还好,怎么说呢,都有线可捋,无非麻烦点。最难的是激情犯罪,往往连动机也没有。犯罪手法也不见得高明,现场证据一大堆,可是,完事随便往哪儿一躲,你就去找吧!上哪儿找?找个鸡巴!”
当时他还赞同地说:“那叫捉迷藏!小时候咱是在房子里玩,你说的那种玩法,那是在全中国地图上玩!但愿我这辈子别碰上那种案子。”
想起这些,他不禁摇了摇头,苦笑着想,看来自己还是碰上那种案子了!当初真是一语成谶。
想完这些,秦向阳抬头看了看周学军,见他对自己一脸失望的表情。他知道,周学军已经在失望里过了这么些年,怕是早就习惯了。
秦向阳不喜欢让别人失望,更不喜欢让自己失去希望,他走到周学军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放弃。他要是跑到边境去,那还真不好找。不过,他要是在本省,或者哪怕在周边几个省份,那还是有可能找到的。”
这些天,郑毅发现苏曼宁的情绪有点不大对劲,对他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对此,郑毅没有多想。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在苏曼宁身上。
清河的大网已经撒出去了,郑毅还是有点坐卧不安。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秦向阳是怎么逃出滨海的。他更想不到,秦向阳已经在调查628案了,居然还查到了关虹头上。他在秦向阳宿舍里,亲眼看过那四份卷宗,很显然,那四个案子都是秦向阳的目标。他不知道秦向阳现在的进展如何,但他知道,再这么放任对方调查下去,自己将彻底陷入被动。
郑毅再迟钝也该明白了,在他的角度看来,214案凶手的目标,就是那四件案子,秦向阳是214案凶手的棋子,凶手是冲着他来的。
想明白这一点,郑毅有点不寒而栗。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秦向阳是被陷害的。
214案的凶手逼着秦向阳走向一条不归路。
“难道真凶和我有什么恩怨不成?”郑毅反复琢磨着从警以来有可能得罪的人。可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摇了摇头。
郑毅这个人,业务能力并不差,但还是比不上他分析和掌控大局的能力。箭已经射出去了,他告诉自己,秦向阳只能把214案通缉犯的身份背到底。秦向阳没有回头路,他也没有回头路。
他不敢想象秦向阳摘下通缉犯身份的后果。对上级领导来说,那意味着他郑毅折腾了这么久,连214案凶手的一根毛也没逮到,他的能力、他过往的一切荣誉、他将来的前途,都会被质疑、被否定、被断送。更可怕的是,如果秦向阳从那四件旧案身上,折腾出什么花样来,那无异于宣布郑毅半生努力得到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郑毅有点后悔了!后悔什么?后悔当初办那四件案子时,没有再缜密些!再耐心些!
虽然最初的错,并非有意,但如果当初把案子办对了,现在何至于这么被动?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他狠狠地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不管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对郑毅来说,结局只有一个:秦向阳是214案的凶手,一切会以秦向阳因拒捕被击毙告终。他绝不允许秦向阳活着回来。
至于214案幕后的真凶,那个神秘的策划者,对他郑毅来说,就像佛祖手心里的孙猴子。你尽管蹦跶,你有什么意图,我不理就是了,以不变应万变。既然秦向阳是真凶的工具,那么掐住了秦向阳,就等于掐住了真凶的咽喉。等秦向阳背着214案凶手的身份被击毙后,214案就画上句号了。
那样一来,真凶的目的尚未达到,如果真凶再出来做案,那对郑毅来说,就是个新的案子了。到时,他一定会抓住那个凶手,他很想看看,这个不断给自己找碴儿的,到底是个什么家伙!
郑毅站在办公室中央,他对面墙上挂着地图,地图上小小的清河县就像一片孤岛,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郑毅盯着地图,紧紧攥起了拳头。
苏曼宁只是隐约知道秦向阳让她查的那些信息,都跟以前的旧案有关。她不知道秦向阳那么做意义何在,但她只能无条件配合。是出于信任,还是出于愧疚?她说不清。也许就只是警察的责任感。可是警察的责任感不是追查凶犯吗?秦向阳不就是通缉犯吗?每次想到这儿,她都无奈地摇头。
这天夜里,她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她知道是秦向阳。
秦向阳送走周学军和王越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孔良田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呢?”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他明白,靠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是还能怎样?这件事,就是美国的天眼卫星,恐怕也解决不了。你卫星再牛逼,总还是靠搜索电子信号。可是,如果目标多年都生活在一个基本没有电子信号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中国太大了,只能再赌一把。
怎么还是赌?
一个人被通缉,手里没卫星,又要去找另一个被通缉了多年的人,对方的行迹一直隐藏得很好,除了赌,还能怎么样呢?
赌,也有很多讲究。
想了整整一夜,秦向阳把他的砝码压在了火砖厂上,这也是多年来,警方手里跟孔良田有关的唯一信息。
那么该怎么找呢?
苏曼宁接通了秦向阳的电话。
秦向阳说:“网络专家,又要找你帮忙了。”
苏曼宁沉默了几秒钟,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了,这次要我干什么,说吧。”
秦向阳说:“其实你心里清楚,我这不是贼船。”
说到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给苏曼宁消化的时间。
“这次,我要你帮我发布些信息。注意,是大面积发布网络信息。”
苏曼宁静静地听着。
秦向阳继续说:“信息的内容是,有网友在火砖厂疑似见到通缉犯秦向阳,砖厂地点不要点明,可以含糊地说本省某火砖厂,也可以含糊地说邻省某火砖厂。”
苏曼宁完全搞不清秦向阳的意图,只是机械地问:“邻省?邻省可有好几个。”
秦向阳说:“不管几个,都不要点明。消息的内容、消息的地点,你清楚了吧?”
“清楚。”
“再就是发布消息的时间,你要适当地分出先后,不要发布在同一个时间。我就一个要求,既然现在到处都是我的悬赏通缉令,那么你要做到对郑毅来说,这些信息都是各地网友发布的,IP地址要分散到周边各省区。你怎么做我不管。”
苏曼宁深深吸了口气,甩了甩头发,终于开口问:“为什么这么做?”
秦向阳想了想说:“现在还没法儿解释,我在赌博,要是赌赢了,会告诉你的,还会请你吃饭。”
苏曼宁挂了电话,先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稍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越来越搞不懂秦向阳在干些什么了。
对秦向阳来说,如果这张牌打错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牌该怎么打。
先打完这一张再说,他想借用警方的力量,借用像蛛网一样密集的基层派出所的力量,把本省和周边几个省的火砖厂,先彻底捋一遍,看能否就此发现孔良田的踪迹。
秦向阳的脾气向来这样,合理假设,大胆推论,然后尝试。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做完这些,秦向阳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719杀人碎尸案身上。
他很想跟谢正伦的父亲谢坤接触接触,但是目前看来不可能。
那怎么办呢?能不能想办法从孙晓玉亲人那边做些了解呢?想到这儿他才发现,卷宗里似乎没提过孙晓玉的家庭背景。
他再次打开手机里的卷宗,才发现是自己忽略了,孙晓玉的亲属栏不是空白的,上面写着两个字:孤儿。
“孤儿?怎么是孤儿呢!”秦向阳沮丧地挠了挠头发。这样一来,719案的相关情况,就根本没法儿继续调查。
郑毅,把他的路都封死了。
秦向阳怔怔地盯着档案,脑子飞速地转着:“难道真没路了?”
他有点不甘心,随手拿起电话又给苏曼宁打了过去。
苏曼宁正在电脑前忙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秦向阳说:“不好意思,这么晚又打扰你。”
苏曼宁说:“没事,都习惯了。又有什么吩咐?”
秦向阳说:“我在查719案。卷宗里提到,被害人孙晓玉是个孤儿。”
苏曼宁说:“你想让我查她的背景?孤儿院之类的?”
秦向阳回答是的,他对苏曼宁猜到他的意图并不意外。
过了一会儿,苏曼宁给秦向阳回了电话:“我在全省的孤儿院档案里找到条记录,孙晓玉,崇光孤儿院。不过,这个孤儿院不在清河,在滨海。不知她是不是你要找的孙晓玉。”
“有照片吗?”
“儿童照片。”
秦向阳顿了顿说:“既然在滨海,能不能麻烦你明天去那儿问问?你知道,我这……”
苏曼宁说:“上一个活儿我还没忙完呢,这又来一个。秦向阳,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向阳说:“我在查四个旧案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214案凶手让我查的。”
苏曼宁吃惊地问:“凶手让你查的?你和凶手……”
秦向阳说:“你误会了!我意思是,要想破214案,就非得查这些不可。”
苏曼宁叹了口气,说:“行,我信你。你让我去孤儿院打听些什么?”
秦向阳想了想,说:“我一会儿给你孙晓玉被害时的照片,你到那儿,先确定她是不是在那儿待过。如果是,你就问问那些阿姨,看她们是否知道她的个人情况,比如她从哪儿上学从哪儿毕业,怎么跟那个谢正伦认识的,等等吧。对了,别忘了看看那里有没有她的遗物。”
挂了电话,秦向阳叹了一口气。他真没想到自己到今天这个地步,朝前走的每一步,竟然都离不开女人。一个是李文璧,既无条件负责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帮他查案;一个是苏曼宁,也在尽己所能给他提供帮助。他不禁感叹,这下子欠的债似乎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李文璧像往常一样上街买早餐。她戴着帽子,安静地站在人群里排着队。
这时,两个陌生男人慢慢地向李文璧走去。前面一个男人走到李文璧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再次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李文璧,突然把李文璧从人群里拉了出去。
“干什么?”李文璧甩开那个男人,大声说。
那个男人再次紧紧拉住李文璧,问:“你是李文璧?”
李文璧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确信自己不认识,这才猛地转念一想:“坏了!难道被警察认出来了?”
这时,那个男人的同伴也走过来。这两个男人相互点了点头,一边一个把李文璧夹在中间。
其中一个男人掏出证件晃了晃,对李文璧说:“警察,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文璧奋力挣扎起来,无奈势单力薄,又怎么可能挣脱得开?只好用力跺了跺脚,被人夹着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秦向阳和赵楚见李文璧还不回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赵楚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没发现异常情况。
秦向阳敲着自己的头说:“坏了!不会被便衣认出来抓住了吧?”
赵楚回身一拳,重重地打在墙壁上,咬着牙说:“又大意了!没想到查得这么紧!”
秦向阳想了想,说:“先别急。一会儿我让苏曼宁打听打听情况。”
赵楚点点头,说:“咱们要不要换地方?”
秦向阳苦笑着说:“现在能去哪儿?一上街就被围住。”
赵楚想了想说:“那就以静制动。我不信郑毅能一家一家挨着搜!”
秦向阳说:“那不可能!这条街附近这么多小区,挨着搜成扰民了。”
赵楚来回走了几圈,说:“万一李文璧……”
秦向阳说:“我相信她不会乱说,不过……”说到这儿,他瞬间变了脸色,接着说,“不过,我担心郑毅给她定个知情不报、藏匿通缉犯的罪名,拘留她!”
赵楚皱着眉说:“是的,郑毅手里有关虹家的视频。”
秦向阳果断地说:“不能连累她!实在不行,只能把我的位置告诉郑毅!”
“你想功亏一篑?”赵楚瞬间变了脸色。
“不。但我个爷们儿,肯定不能连累她吧!”说着,秦向阳掏出了电话……
我们先让时间快进到晚上,一会儿再回来。
这晚,苏曼宁给秦向阳发来一条信息:白天我抽空去孤儿院了,下午才回来,才知道李文璧被带到市局来了。目前她待在拘留室,看样子一切正常,不过按程序,郑毅有二十四小时的正常询问时间。孤儿院的情况,晚些再联系,现在局里忙。
李文璧被发现的消息传给郑毅后,他兴奋地用力拍了一下身边的墙壁,立刻叫陆涛把人带回市局,他要亲自问询。
郑毅知道,被全面通缉的秦向阳如果想单人生存,那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要想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查案,就一定得有人帮助才行。郑毅看过关虹家的视频,他很清楚,找到了李文璧,也就等于找到了秦向阳。
他没着急第一时间问话,而是先把李文璧晾了半个晚上,他想挫挫这个姑娘的锐气。
晚上十二点,郑毅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走出办公室,带着人往李文璧所在的问询室走去。
与此同时,苏曼宁打通了秦向阳的电话,只不过她没想到,此时离李文璧被抓已过去了十八小时,秦向阳那边早就做出了相应的应对。
电话一接通,苏曼宁就说:“郑局去审李文璧了,刚走。”
秦向阳说:“这么久才审?他是在消耗李文璧的心理防线。”
苏曼宁说:“普通的问询而已,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普通的问询?”秦向阳顿了顿,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继续问,“我要你发的网络信息怎么样了?”
苏曼宁说:“昨晚都弄好了。”
秦向阳说:“谢谢。孤儿院的事呢?”
苏曼宁说:“确认了,人没错,就是719案的孙晓玉。”
秦向阳赶紧问:“你怎么确定的?”
苏曼宁说:“那里有个阿姨,姓孙,孙晓玉就是她一手带大的。孙阿姨有孙晓玉的遗物,当年719案发后,警方通知她到清河整理孙晓玉的遗物。”
秦向阳问:“打听到什么情况?孙晓玉怎么认识谢正伦的?”
苏曼宁说:“孙晓玉十三岁就离开了孤儿院,那之后的情况孙阿姨一无所知。”
秦向阳问:“十三岁就离开了孤儿院?”
秦向阳说:“案发前一年,孙晓玉又回到了孤儿院,那时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孙阿姨对她而言,就像母亲。”
秦向阳问:“那孙晓玉消失的八年都去了哪里?”
苏曼宁说:“孙阿姨问过她,她不说。直到案发前不久,孙晓玉才告诉孙阿姨,她要结婚了。”
秦向阳问:“提过跟谁结婚吗?”
苏曼宁说:“没。孙阿姨直到719案发后,才知道谢正伦这个人。”
秦向阳说:“信息太少了!可惜,我没法儿接触谢正伦的父亲谢坤。”
苏曼宁说:“谢坤是清河有名的企业家,谢正伦还有三个姐姐,他二姐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呢。”
秦向阳问:“那他母亲呢?”
苏曼宁说:“谢正伦是谢坤再婚后生的。谢坤第一任妻子王爱春,在谢坤有谢正伦前一年就去世了,难产,听说大人孩子都没了。”
秦向阳忙说:“那谢正伦和他三个姐姐就是同父异母了。这个谢坤,怎么说呢,有了三个女孩,还要王爱春生孩子,看来是非要男孩不可!”
苏曼宁说:“是的。我找来的资料上是这样。王爱春难产死了,谢坤再婚后,终于有了男孩,独苗!”
秦向阳摇摇头,说:“那孙晓玉的遗物呢?”
苏曼宁说:“除了一台旧笔记本,都是生活用品。”
秦向阳说:“笔记本呢?能借来看看吗?”
苏曼宁说:“十几年不用,都不能开机了。不过我已经带回来了,修好后再联络你。”
秦向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麻烦苏警官了!”
苏曼宁笑了笑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问询室里,郑毅坐在李文璧对面,默默地抽着烟,他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了。
李文璧早就忍不住了,她不耐烦地挥着飘过来的烟味,说:“喂!你们这是非法拘禁!等着我曝光你们吧!”
郑毅慢慢地踩灭烟头,平静地说:“李记者是吧?二十四小时之内,你有责任接受警方问询,配合警方调查,明天早上,我们会送你回去。”
李文璧笑了笑,说:“好啊!那你们快问,问完了给我准备张床,我要休息。”
郑毅点点头,说:“听说,李记者今天早晨在清河一条街上买早点?”
李文璧斜眼瞅着郑毅,说:“买早点怎么了?法律什么时候不允许我买早点了?”
郑毅依然平静地问:“秦向阳就在那条街附近吧?”
李文璧立刻回答:“秦向阳?我还到处找他呢!”
郑毅立刻问:“你为什么会在清河?”
李文璧说:“我找秦向阳。他被你们通缉,我不信他是罪犯!我得找到他,问个清楚!有问题吗?
郑警官?”郑毅紧紧盯着李文璧的眼睛说:“我问你为什么会在清河!”
李文璧也瞪着郑毅说:“我到处找他啊,我还去了昌源、洛城,有问题吗?”
此时,李文璧的心急速地跳动着,但她的嘴上没有丝毫迟疑,几乎是郑毅刚问完一句,她立刻回答一句,她不想留给郑毅任何的观察和思考时间。她不禁感叹,幸亏之前秦向阳让她演过几出戏,让她有了一些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但她还是拿不准郑毅接下来要怎么做。
郑毅对着李文璧笑了笑,说:“看来李小姐不想配合我的工作。你们几个一块去关虹家的事,李小姐这么快就忘了吗?”
说着他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陆涛,明早六点前,把关虹和聂东接到市局来。记住,是六点前!我们的李记者在局里最多能待到七点!”
坏了!怎么忘了这个茬了!李文璧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失色。
郑毅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说:“其实关虹和聂东过来也纯属多余,光凭你和秦向阳去关虹家的视频,我就能治你个知情不报、窝藏通缉犯的罪。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代他们的落脚点,要么被拘留,等着被起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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