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冉冉年华留不住
她叫冉冉,但她不是一出生就叫冉冉。
冉冉是皇帝给她起的名字。
她被江南知府选中,说去皇宫做皇帝的妃子。
江南距离殷都两千公里,她跟着其他被选中的女子一起,路上还逃跑了几个。
她们的说法都不一样,有的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有的说进了宫就能锦衣玉食,做娘娘。
她没进过宫,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殷都,满地都是白茫茫的。
她看的有些呆了。
随行的姑娘笑她没见识,连雪都不知道。
她从小就生活在江南,从没见过雪。
后来,她们被换了衣服,梳了妆,几十个姑娘她站在最后。
有个面白如玉的男子过来,他说自己是皇帝近侍,叫他安总管就行。
安总管说,皇帝喜静,待会切不可窃窃私语。
她们点头应是,排着队走进一个很大的宫殿,她路过安总管时听见他叹了口气。
她学着其他人的姿势请安,心中庆幸自己是最后一排,无人发现她的慌乱。
她听见一个声音说,将她们都送回去吧。
那个声音真好听,如潺潺流水,又带了些沙哑。
她觉得,皇帝声音如此好听,长相也应该极为好看,只是可惜自己看不见。
这么想着,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一下子摔倒在地,她愣了一瞬赶紧爬起来。
“陛下恕罪。”
她没学过礼仪,只会说这么一句,她觉得自己可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来的时候她们说皇帝脾气不好,他不喜欢佛就把所有寺庙都毁了,还杀了好多人。
安总管让她抬起头,她抬得很慢,甚至都不敢看皇帝。
一片寂静。
或许皇帝在想要怎么杀她。
“走近些。”
她不敢不听,立马跑到皇帝面前,看清皇帝的面容时呼吸都窒了。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星眉剑目,棱角分明。
她没读过书,只听那些官家小姐念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皇帝问她,可愿入宫?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不明白皇帝为何红了眼眶,就如同不明白安总管为何叹息一样。
后来,她被封为贵妃。
伺候她的宫女说她是开国以来第一个一入宫就是贵妃的人,是莫大的殊荣。
天上地下唯一一个。
她问皇帝,为何赐名冉?
皇帝说,冉冉年华留不住。
但是冉冉,朕希望你永远留在朕身边。
她想告诉皇帝她不叫冉冉,她的真名叫沅芷。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的沅芷。
那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
她出生于江南,自小父母双亡,在一家绣房打杂,偶然听见贵女们在吟诗,就记住了这一句。
她告诉皇帝自己会刺绣,她期待着皇帝让她给他也绣一个。
可皇帝只是说,冉冉,朕教你弹琴可好?
好,什么都好。
学琴好难,她被琴弦磨得手指都破了,可她不想放弃。
终于,她用了半个月学会了一首曲子,她兴致勃勃地弹给皇帝听,等着他夸自己。
她看见皇帝在看她,带着笑。
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
心中莫名的恐惧,她夜夜不能寐,她问宫女皇帝喜欢的人是谁。
宫女说,是您啊,贵妃娘娘,是您啊。
是她。
对,是她。
为了证明皇帝喜欢她,她故意诬陷一个妃子,说她对自己不敬。
皇帝知道后问也没问,就将那人打入冷宫。
皇帝喜欢她。
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她也喜欢皇帝,她从没接受过任何善意。
从小到大都是她一个人生活,有小混混想要对她不轨,她逃到大街上呼救,没人理她。
可皇帝不一样,他给了她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温暖。
她贪恋这种感觉,她深深陷入,她如飞蛾扑火般无法自拔。
有一天在御花园闲逛时,她遇到了乐颐长公主。
公主看见她也红了眼眶。
公主说,我知道皇兄为何将你留在宫里了。
她听的云里雾里,但公主没有多说。
这句话成了她的心魔,但她不敢去问,不敢知道真相。
皇帝喜欢她,她是唯一一个刚入宫就被封为贵妃的人。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越来越骄纵,说自己吃不惯殷都的食物,让皇帝给她换江南的厨子,说衣服太硬让皇帝换最好的绣娘,她有无数个要求,她盼着皇帝有一次的不耐烦。
可他没有。
他说,都依贵妃的。
她问皇帝,陛下爱臣妾吗?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知道皇帝看出了一切,那双眼睛淡漠,仿佛能洞察人心。
皇帝明知她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依旧只字未提。
任由她在无边的爱意中沉沦,汹涌波涛仿佛要将她溺亡,皇帝也只是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她流了泪,她说,陛下,臣妾爱你。
皇帝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亲了亲她的眼睛。
她听见他说,冉冉别哭,别把眼睛哭肿了。
她将避子汤偷偷换了,如愿的怀了孕。
她以为他会舍不得这个孩子,可安德全端着堕胎药来到她面前。
安德全说,娘娘,陛下送了药来。
-堕胎的吗?
-荣宠的。
她笑着喝下,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到腹中剧痛,有血慢慢流下。
她的孩子没有了。
她为了继续得到皇帝的宠爱,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皇帝带她去祁川避暑,将祁川的皇宫改成了江南的模样。
她拒了官员的请求,她不敢去劝皇帝。
她怕多说一个字,就失去他。
天下灭佛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皇帝。
她摇着蒲扇坐在树下乘凉,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频繁来找皇帝。
第一次,她在皇帝眼里看见了光亮。
她有预感,预感自己的路要走到尽头了。
果不其然。
回宫后的一个月,皇帝带回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蒙着面,无人能看清她的面容。
宫女们都说那姑娘是福星,自她入宫,皇帝每日都上朝,对朝廷的事格外的上心。
皇帝停止了灭佛,将抓的和尚全都放回,大赦天下,减免三年赋税。
封穆将军的儿子为郡国公,赏了一块封地。
大臣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与先前的荒废政绩相比,如今再独宠一个没有背景的姑娘算得了什么。
皇帝将她安排在离乾明宫最近的栖和宫,有专人伺候着。
伺候那姑娘的宫女说这位姑娘容貌与冉贵妃有几分相似,但性子冷漠许多。
姑娘爱看书,爱弹琵琶。
姑娘不爱说话,皇帝来时也只是默默坐着,倒是与先皇后生前的相处方式有几分相似。
宫人们猜测,或许就是因为这姑娘和冉贵妃相似才被接进了宫。
可他们都忘了,冉贵妃与先皇后相似。
但这些都是私下说说,不敢在她面前泄露半分。
无论是何种原因,宫人们都很感激这位姑娘的到来,有些皇帝要发怒的事,只要那姑娘一到,皇帝立刻消了气。
她去看过栖和宫的那位姑娘,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姑娘。
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她要永远失去皇帝了。
不是那个姑娘与她相似,是她与姑娘相似。
她还将谢如芳当成劲敌,太可笑了。
姑娘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大族贵女的端庄。
她什么都来不及说皇帝就来了,将那姑娘护在身后,她听见皇帝担忧地问那姑娘有没有事。
她听皇帝叫她阿然。
满心满眼的担心,是真的在怕她出事。
皇帝将她赶了出去,并下旨任何人不得进入栖和宫。
离开后,她踉跄了一步,被身边的宫女扶住。
她问宫女,先皇后名讳是什么?
那宫女说,姓穆,闺名风然。
穆风然,阿然,冉冉。
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叫冉冉,是因为皇后名里有然字。
她要学琴,是因为皇后喜爱弹琴。
就连她入宫,也是因为她的眼睛与皇后相像。
不是那姑娘与她相似,是她与皇后相似。
多么感天动地的情意啊,多么专情的帝王啊。
每夜交颈缠绵时皇帝叫的那声“阿冉”不是她,是皇后。
是穆风然。
是阿然。
她摔了宫里所有的东西,她派人去请皇帝过来,她杖毙了三个宫女。
任她怎么闹皇帝都没来。
得到的话是,贵妃性情暴躁,恐患癔症,搬去祁川静养。
她想去见皇帝,她拼命往外冲,可她冲不出侍卫的层层枷锁。
她被送到祁川,安总管拿了药来。
-这次又是什么?
-安心药。
-安谁的心?
-陛下。
她笑出泪来,因为她看见了那姑娘的真容,她知道了那就是已故的皇后娘娘,所以她要被赶出宫,所以她要永远闭嘴。
-安总管,陛下心里,我算什么?
安德全没有答话,她又问。
-可否告知陛下,我叫沅芷。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那年垂柳树下偶然听到世家小姐们念诗,不知为何就记住了这一句。
她给自己起名沅芷,希望她也可以有一个如此思念的公子。
她遇到了。
爱意汹涌相处了九个月,连京城的下一次下雪都没看见。
她就要失去了。
那公子不属于她。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
她盼望地看着安总管,见他沉默不语,慢慢落了泪。
-罢了……罢了。
她将毒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打碎插入自己的眼睛。
剧烈的疼痛让她睁不开眼。
有血流到她脸上,她觉得异常的温暖。
皇帝,她的帝王。
她亲爱的帝王。
这双眼睛她毁了,她永远不像皇后了。
皇帝说,冉冉年华留不住,但是冉冉,朕希望你永远陪在朕身边。
不是她不要皇帝了,是皇帝不要冉冉了。
她再也不愿做冉冉了。
她是沅芷。
她只想做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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