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怀枝扶着穆风然回长秋宫的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娘娘怎么喝这么多酒?好在是家宴,现在还没有宫妃,往后万不可如此。”
又让明月赶紧派人回去将暖炉升好:“这天这么冷,又喝了酒,着了凉夜里可怎么办?”
“唠叨!”穆风然笑出声,走了一路倒是清醒不少,回到长秋宫后怀枝去收拾内卧。
“你将披风穿上,再去把柜子里的那套衣服拿出来。”穆风然换了身新的衣裳,抱着汤婆子对着明月吩咐道。
是贵妃的礼服。
明月问道:“娘娘要这衣服做什么?”
“见一个故人。”穆风然又拿了个汤婆子塞在明月手中,转身离开。
明月朝一旁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快点去告诉怀枝,自己则赶紧跟上。
夜里下了雪,穆风然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懊恼:“忘叫步辇了。”
明月在身后说:“娘娘,您有些醉了,我们明日再去吧。”
穆风然脚步未停,笑着重复道:“我有些醉了。”
明月跟着穆风然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镜花阁?”
陈家庶小姐被从牢里接进宫后好像就被安排到这边。
“你在这等着,谁来了都不许进。”
屋内有宫女伺候,见着穆风然来了纷纷跪下行礼,都被赶了出去。
光线有些暗,穆风然拿着烛火点亮所有的蜡烛,陈梓瑜艰难地从床上坐起,面色惨白,警惕地看着穆风然:“你来做什么?”
“依礼数,你该向我请安。”
穆风然慢慢走向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本宫大度,看在你重病不起的份上免了这一次礼。”
穆风然拿起床边的药碗闻了闻,拧着眉放了回去,指了指桌上的衣服问道:“这是贵妃的装束,你可喜欢?”
“你什么意思?”陈梓瑜抓紧了被子,一动不动盯着穆风然,自她被带到宫里,就没人来看望过,如今她深夜过来,不会是好事。
“想必你现在的处境也打探不到外面的事,本宫心好,特意来通知你一声。”
穆风然俯下身,靠在陈梓瑜耳边,身上还沾着酒气,轻声说道:“大理寺卿陈平之,秋后问斩,陈家上下贬为奴籍,流放三千里。”
陈梓瑜的手几不可微的抖了抖,似乎有些害怕穆风然接下来的话。
“你当初求陛下放过你娘,陛下答应了,派人将她放在了京城外的庄子好生养着,但是你娘身子不好又担心你,本宫怕她忧思过度伤了身子,就派人告知了你娘。”
“穆风然!” 陈梓瑜怒吼,刚一扬起手却被穆风然抓住手腕,心中愤怒不已:“我已经告诉了你们父亲的计划,你言而无信!”
“话可不能这样说,答应你的是陛下,与我何干?”穆风然看着被自己握着的手腕,骨瘦如柴,啧了一声惋惜道:“喝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难道是这药有问题?”
陈梓瑜甩开穆风然,掀了被子想要下床,但体力不支摔了下去:“来人,我要见陛下,来人啊!”
穆风然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陈梓瑜,她一身白色的中衣,发髻散乱,同当时的自己很像。
屋外无人应她,一如上一世无人理她一般。
穆风然慢慢踩上陈梓瑜的手,蹲下了身:“你害死怀枝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脚上稍稍用力,陈梓瑜的脸因疼痛变得扭曲。
“还有我的纯熙,午夜梦回我都能看见她满身是血哭着叫我给她报仇。”穆风然声音有些颤抖:“她多小啊,就被刀刺穿了身体,你说,她当时疼不疼?”
她怀胎八月生下的纯熙,未足月的小孩那么一点点,哭的声音都和蚊子叫似的,她和怀枝寸步不离的好生照顾了四个月,就被一刀杀了。
她的心都碎了,都要疼死了。
她的孩子啊,连哭都来不及,就那样死了。
她怎么能不恨?
怎么能不怨?
“你疯了吗?你哪来着的孩子?”陈梓瑜看着眼前的人,雍容华贵但眼里是她不理解的恨意,好似她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穆风然伸手掐上陈梓瑜的脖颈,慢慢用力,眼里是迸发的恨意:“我早就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
陈梓瑜被她掐得喘不过气。
一句皇上驾到让穆风然猛然清醒,她松了手站起身,看着趴在地上咳嗽不已的陈梓瑜。
陈梓瑜爬到殷洵脚步扯住他的衣摆恳求道:“陛下,陛下我求求你,你放过我阿娘,她身子不好,我求你放过她,陛下……”
“你娘已经死了。”穆风然好意提醒道。
陈梓瑜的手顿住,穆风然继续说:“本宫把你带入宫那天你娘就死了,还是我出钱把她找了个荒地埋了。”
陈梓瑜趴在地上没有声息,又突然暴起:“穆风然,我要让你为我阿娘陪葬!”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陈梓瑜向她扑过去,穆风然被猛地扯到了身后,殷洵狠狠地将陈梓瑜一脚踹开,身子挡在自己面前。
“放肆!区区一个贱妾,死了就死了,还妄想让朕的皇后陪葬?”
穆风然被好好的护在身后,探出头看着半米之外趴在地上陈梓瑜,她应该是疼的厉害,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穆风然微微侧头,只能看见殷洵的侧脸,眼睛微微眯起,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连声音都冷峻了几分,似是有千年的寒冰,冷冽得让人心生怯意。
“受伤了吗?”感觉到她的视线,殷洵转过身,眼里的的确确是关切之意,穆风然有些疑惑又觉得有些可笑。
其实没关系的,即使陈梓瑜真的伤了她,也不过是疼些,她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会在意这点疼。
只是殷洵那一瞬间的反应,紧紧将她护在身后,是她活了两辈子也没有过的事情。
她觉得可笑极了,上一世她苦苦盼着得不到他的丝毫爱怜,如今却在上演深情的戏码。
可笑极了。
“陛下,她疯了,她说她有个孩子……”
“住口!”陈梓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殷洵打断,他拿着剑横在她脖子前,剑尖划过她的脖颈,滑落一滴血珠。
殷洵冷冷地看着她声音仿佛万年寒冰:“妄议皇后,该当死罪。”
穆风然倏地笑出了声问道:“陛下为何不听了?”
“阿然……”殷洵拿剑的手抖了一下,转头看她:“别说……”
“我和她说我们有个孩子,是个公主,名叫纯熙。”穆风然笑看着他,眼泪从眼角滑落:“陛下记得她的样子吗?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陛下记得她死时有多大吗?”
“穆风然!”殷洵低吼出声,眼眶发红,声音带着乞求:“我求你,别说了。”
“原来陛下也会难过吗?”穆风然瞧着他的模样原本在嘴边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嘲讽地笑了笑,又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慢慢转身离开。
出来后就看见站在门口张望的明月,见着她出来,赶紧跑了过去担忧地说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穆风然想笑却扯不出笑意,又朝后面看了一眼问:“陛下何时来的?”
“娘娘进去不久陛下就来了,因着娘娘不让任何人进去,就一直在门口等着,方才听见里面有声响,就跑进去了。”
“他一直在这?”见明月点了点头,穆风然皱眉,不知殷洵是何意,既然来了必定是想知道她同陈梓瑜说了什么,但又不进去,难道还指望她同他说?
“叫人抬步辇来。”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随后殷洵就出来了,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离开。
穆风然挣扎不开,冷声说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陪我走会。”殷洵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穆风然讽刺的话又顿时说不出口。
她竟然在心疼。
穆风然,多可笑啊。
你竟然还在心疼殷洵。
“陛下为何会来?”
“安德全说你去了朝夕殿,陈氏有些疯魔,怕她伤了你。”
“为何不进去?”
“皇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后来怎么又进去了?”
“听见里面有声响,怕她对你不利。”
穆风然停下脚步,看着殷洵。
他的眼眸很黑,像一潭静默的湖水,里面是满满的温柔,就好像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难过。
穆风然突然很痛恨自己,明明对殷洵的恨意如此大,却依然爱他。
她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她能感受到殷洵抱住她,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
上一世她跪在大正宫门外,请求北上送粮草时,他也这样抱着她,也是这样的心跳声。
虽然穆风然不想承认,但她有时候真的在想,这一世的殷洵太过温柔,对她呵护备至甚至小心翼翼,他信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信,这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也许这才是殷洵真正的样子。
也许,上一世的事情,真的是有误会。
可传杖毙怀枝的太监,是他的御前太监。
废后的诏书,亦是他一笔一笔写的。
诛杀穆家的旨意,是他亲口下的。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一世他的温柔是真,上一世的残忍也不假。
大概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吧,所以他可以纵着她,宠着她。
他本来也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上一世对陈梓瑜,不也是百般纵容的吗?
上一世的皇帝做够了,如今想弥补对她的亏欠,来抵消心里的愧疚。
殷洵没变啊,一直都是那个自私博爱的帝王。
穆风然,这一次,你可千万别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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