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青玉碧如竹
这一通忙乱就到了夕阳西斜,梅香还没回来,倒是另有一位不速之客,来了雪翠轩。
听到丫头通报,宝珠简直喜出望外,她差点忘了,哥哥叶青玉现在还在京都,还在叶府,还没有离开家族。
她爹叶家大老爷生有两子两女,庶长子便是哥哥叶青玉,嫡长女便是她,剩下两个小的,都是宝珠的后娘许氏生的。
如今许氏携着一双儿女随叶大老爷在西北过活,京都叶府的大房之中,便只有宝珠、叶青玉和吴姨娘三个主子。
说叶青玉是不速之客,一点没错。
只见他身着圆领襕衫方头鞋,头戴皂条软巾碧玉簪,本是风度翩翩,却天生了一张冷脸,寡言少语爱瞪人,前世宝珠就因这个跟他关系不好——那时候能好了才是怪了,对着一张冰得冒寒气儿的脸,谁能受得了啊?
就如现在。
宝珠从内室出来,一抬眼就望见了坐在正堂椅中,面罩严霜的叶青玉。
幸而两世为人的宝珠长进了,要不然就叶青玉这副模样,她还得跟他甩脸子。
叶青玉一十七岁,身量高挑,长得一点也不随叶家大爷,而是随他的母亲吴姨娘。
吴姨娘貌美,她原是宝珠的生母秦氏的陪嫁丫鬟,因秦氏婚后久未有孕,便将她开脸给了叶家大爷做通房,后来她肚子争气一举得男,便由秦氏做主给她抬了姨娘。
前世宝珠不喜欢吴姨娘,总觉得她是个不忠心的丫鬟,吴姨娘在她这里受了几次排揎之后,也不往她跟前凑了,所以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姨娘,宝珠并不熟,而哥哥叶青玉,宝珠其实也陌生的很。
尤其是吴姨娘去世以后,叶青玉愤然离家,兄妹俩更是多少年都再没见过。
可就是这样一位不太熟的兄长,在听闻秦之涣要尚公主的消息后,为了多年不曾通过音讯的傻妹妹,从南方赶到了京都,看到她病得奄奄一息,只说了一句话:“你跟他合离吧,离了秦家,跟哥哥走,以后哥哥养你!”
可那时的宝珠满腹怨毒和仇恨,她怎能任由秦之涣那负心薄幸之人逍遥快活?所以她拒绝了哥哥的提议,哥哥伤心离去,想来对她也是失望透顶了吧?
可是,若不让哥哥走,以后牵累了哥哥怎么办?
宝珠那时就想,若有来生,她定要好好报答哥哥的恩情……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
宝珠看着叶青玉那冷冷的神情,一点不在意,还露出一张大大笑脸,热情地道:“哥哥下学了?是来看我的吗?”
雪翠轩内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叶青玉的嘴角好似抽了一下,不过宝珠没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她就发现,本就冷冷的叶青玉,更加冰冷了,简直都在嘶嘶地冒寒气。
奇怪——
哦,宝珠想起来了,她小的时候,可没少捉弄这位不爱说话的哥哥,难不成她今日表现的太反常,倒叫哥哥误会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好吧,也不算是冤枉了她,原来她的确是……常常欺负叶青玉。
那时候铃儿常常说,吴姨娘不是个好的,爬了大老爷的床,这才在太太前头生下了儿子,宝珠深信不疑,自然对吴姨娘和叶青玉半点好感也无了。
可实际却是,秦氏嫁到叶家五年肚子都没动静,是秦氏自己提出要吴氏做叶大爷的通房丫头,且吴姨娘生子之后,还对秦氏敬重有加,叶青玉也对秦氏十分亲近……是宝珠之前错怪了吴姨娘,也错待了哥哥叶青玉。
所以对叶青玉这般反应,宝珠只得自我安慰,都是自找的自找的。
“哥哥每日里上课,定然很累吧?听说吴姨娘的身体也不大好,哥哥还要顾着姨娘,这会儿还要来看我,妹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哥哥就不用担心我了,我这都是小伤,大夫说了没多大的事,过几天就好啦。”
宝珠热络地自说自话,好一会儿,叶青玉总算有了点反应:“好,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咦?
宝珠忍不住回想,她说了什么逐客的话了吗?她只是在礼貌地客气一下好吗!
然而叶青玉却站起了身,真的准备走了……当然没走成。
“嘶,”只听一声痛呼,叶青玉转头,就见那个仗着嫡出对他和姨娘十分不屑的妹妹,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啊,好疼……”
叶青玉本来抬起的腿又落了回去,他虽然不想理会这个妹妹,但是眼看着她这么痛苦,也没有扬长而去的道理。
可是,安慰宽解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便只手足无措地看着宝珠。
被这样冷漠地对待,宝珠还以为穿帮了,便讪讪地放下了胳膊,正想着该怎么办,脖子上竟然真的传来一阵抽痛。
“哎呦,抻筋了抻筋了,好疼!”宝珠歪着脑袋,端着胳膊龇牙咧嘴地道。
报应啊,这回是真疼!
宝珠不敢动脖子,又正好处于一个将起未起的姿势,就有些重心不稳。
她端着的两胳膊便自然而然地寻找支撑,然后,一把拉住了叶青玉垂在两侧的胳膊。
“……”叶青玉浑身一僵,差点向后退去。
“哎呦,疼疼疼疼……”宝珠抓着叶青玉的胳膊,慢慢地将脑袋一点一点歪回正常的模样,这才放开了叶青玉,赧然道:“许是躺久了,脖子竟也抻筋了!”
叶青玉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宝珠,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前,大妹妹都是不让他碰的,那回她差点摔了,他扶了一把,妹妹竟说,男女有别!
从此,他看见妹妹,主动退避三舍。
可如今,为何她却忽然变了个人般,同他这般亲近?莫不是,她又打了什么坏主意?
叶青玉神色一冷,再次生了离去的念头。
哪知宝珠再次拽住了他的胳膊,还热情地道:“哥哥,你不常来妹妹这里,好不容易来一回,我可叫她们特意给你泡了常清瓜片,你……你总要尝一尝啊?”宝珠指着桌上的天青色旧窑茶盅,笑得十分乖巧。
叶青玉长身玉立,站了一会儿,总算重新坐了下来,只是,浑身的气息都更加冰冷了。
宝珠松了一口气,亲自端起茶盅来递给了叶青玉。
叶青玉却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他有些自嘲地接过茶盅,认命般喝了一口——出乎意料,不是酸苦辛辣等奇怪的味道,竟然真的是茶!
入口清冽,茶香袅袅,还是好茶。
看着叶青玉冷然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虽然不是欣喜不是满足也不是陶醉,但好歹不是嫌弃,宝珠已经很满足了,忙再接再厉地聊道:“哥哥,你今年秋天就要考举人了吗?”
商而优则学,这是叶老太爷和叶老太太定下来的家族目标,商人在武朝地位不高,虽然比起以前的朝代来说有所提升,但士农工商,商人仍然处在底层。
而依靠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还颇多掣肘,所以叶老太太一直想让家中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但这一规划在叶家二代子弟中全部以失败告终,叶家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不是读书的料,就连族中那些子弟,也成就平平,而被叶老太太寄予厚望的第三代人,总算有了起色。
而叶青玉,则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在庸才辈出的叶家,叶青玉同堂弟叶白玉简直是个异数,这其中叶青玉又尤为突出,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在叶家族学中已是神童一般的存在了。
今年叶青玉正该考举人,且有很大的几率能一举考中。
然,在宝珠前一世的记忆里,叶青玉却没能参加今年的秋闱——临进考场时,他被查出了夹带……
之后叶青玉便被赶出了考场,从此绝了科举之路。
以前的宝珠虽然曾经疑惑过,但是却不曾细究,但现在宝珠是绝不相信,叶青玉这般骄傲,他能夹带?而且,他需要夹带?
必有小人从中作祟啊。
宝珠脑筋转得很快,既然不是哥哥自己夹带,那定是身边人出了奸细,处心积虑害了哥哥。
这个人,必然还是哥哥的亲近人,要不然,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可是,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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