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轻狂


南华立在窗边的瘦长香案边,冬日的暖阳从他身侧投映到临华殿明光可鉴的地砖上,拖出一个纤长的影子。

        景昭垂手立在一旁,说道:“就是言语上有些冲突,常道友也只是想教训了他们一下,没有真的动手。”

        清香袅袅不尽,柔柔地在空中舒展,有些粘上南华的衣襟,渐渐地涣散开来,浅浅地铺陈着。

        他看着那烟气,轻声叹道:“常无恙刚拿到妖丹,修为自然还是有波动的,若非如此,今日是必要见血的。”

        景昭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常无恙的蛇影简直是太过脆弱,他道:“那掌门的意思”

        南华转过身来看着他,神情和煦,笑道:“既是渺云峰的人,又是他们先动手的,那自然是你去管教,至于常无恙那边,既没有真的有人受伤便不再追究了,为着一点荒唐事无故在太元动手,我会给蛇族去信讲明。”

        景昭不知他这话的意思到底是该重罚还是说教几句就可,便试探着问道:“那我回去好好教导几天。”

        南华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广袖微动,却掀得轻烟浮荡,他淡淡地说道:“轻沉修的是无情道,蛇妖试图诱骗他毁他修为,他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至于你们小师妹,不过是帮了把手,你回去教他们以后做事要知深浅懂强弱,也要多顾及颜面,轻易在师门动手,哪里还有待客之道。”

        景昭知晓他的意思是轻轻揭过,心中稍安,颔首道:“是。”

        景昭转身离去,刚踏出殿门时一阵寒风袭来,吹开了他的衣袍,风刮过襟袖往殿内去,扶乱了窗下轻烟,寒风一过,南华额角窜过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回首望了一眼,见大门开着,便按着额角,意念微动,殿门忽地合上了。

        景昭回去把白轻沉和叶裁衣叫过来挨个训了一顿,末了,道:“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什么,轻易在太元动手,还顾不顾念师门的颜面?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都能打起来,荒唐不荒唐?弄得昏天黑地的,你们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是不是?”

        两人一同摇了摇头,没敢说话。

        白轻沉见景昭训人基本也到了尾声,便捧了一杯茶给他,说道:“师兄,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接着训。”

        景昭抬手接过来,抿了一口,瞥了他们二人几眼,道:“太冲动了,尤其是你,轻沉,就那么些鬼扯你都能跟人动手,要是再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你是不是还要反天?你不知道约束师妹,还一起那么撒野,真以为你们能耐呢?”

        叶裁衣与白轻沉均垂首立着,态度十分端正,景昭也不好再说,挥了挥手,道:“回去休息吧,再有下次就去柏林里采叶上雪去。”

        “是。”

        “是。”

        叶裁衣回去后坐到书案边想了想,也觉得今天似乎有些上头了,原本不至于的啊,怎的到最后她会那么张狂?

        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虚荣心作祟,先前那两道四极化煞符威力不轻她便有些飘了,原本化解了后来的四只蛇影就好,怎么还舞着那只蛇影绕着太元群峰玩了?既得罪人还反映出自己性情沉稳不足,因那点还什么都不算的能力自以为是,轻狂得没边。

        赢了一次,不知从其中探寻可再做提升弥补的部分,不知看到对手的优点,不知人外有人的老话,简直狂傲得尽显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

        她觉得皎然和常无恙离谱可笑,可看别人有问题时,更应该看看自己,她自己当时不也很可笑吗?

        真是越想越尴尬,她觉得脸颊烘热,好歹修炼一场,却连心性都未曾认真磨砺,面子上看着似是浮华一片,剖开底子全是虚浮,修身不足,心性不稳,还妄图做那些更长远的事,简直羞耻难当。

        她起身去将自己的滚烫的脸浸到冷水中,今日的场景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自己那副逗着蛇影在群峰追逐的轻狂样子简直令她尴尬丢脸到恨不得就此溺死在水盆里算了。

        她在冷水中清醒了一些,扬起头来带起一片水花,滴滴答答地沾湿了她的衣襟,她没有擦脸,反是揪下一小缕头发,抬手用灵力剪断,轻轻一扔,那一缕头发在空中炸成轻烟,仿若一个小小的黑色烟花,如同今日炸开的蛇影一般。

        她身上也有蛇影,是该改正的。

        正是黄昏落雪时,她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打开南窗看着浩瀚无垠,银装素裹的山峦,冷风携着碎雪闯进窗棂,窗边便落下了小小一片雪。

        她静静地待在房中修炼,画符,直到夜里关好门窗倒头就睡。

        半夜里醒来觉得口渴,正要下床去倒,一抹微弱的火光从黑暗中亮起,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她唇边。

        她看着站在床边指间跃动着火光的人,反应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何时来的?”

        卫疏风拈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抬,将水喂入她口中,等她喝完了才说道:“刚来,还要吗?”

        叶裁衣摇了摇头,因中途醒来,还是有些困倦,倒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跟你说了别过来。”

        卫疏风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来时肩上还落着雪,怕冷到她,解了外衣施了法决正暖着自己呢,她就醒来找水喝了。

        被子被掀开,他带着一身温凉挤进来,揽住她将她带进怀里紧紧搂住,声音中带着困倦,“我一个人睡不着,想跟你睡。”

        屋外簌簌飒飒的风声使黑夜格外宁静。

        叶裁衣转过身依进他怀中,轻声问道:“许玉楼如何了?”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揉着她的头发,轻轻阖上眼眸,心中安稳异常,才渐渐有些睡意,“司徒夫人去求了关道友,只能看她造化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道:“明明她腹中还有常无恙的骨肉,常无恙却那么冷血,怪不得她似乎也并不在乎腹中的孩子……”

        黑夜中,他的抚着她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因为互相都不喜欢吧,毕竟是常无恙为了报复才用……我也做错了,你若有一日忽然不想原谅我了,一定要来伤我,不要伤你自己。”

        叶裁衣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叹道:“你是遮盖记忆用骗的,还是有所不同,只不过也错得离谱,可我喜欢你……那些回忆里我也很喜欢你,并不痛苦,唉……我还差点打了宝宁……你以后不准再做那样的事。”

        他立即说道:“不敢了。”

        片刻,他又低声笑道:“听说你与白师兄跟常无恙动手了?溜着蛇影层云叠雾,漫山遍野地玩,听说很是潇洒呢。”

        叶裁衣脸上一热,往他怀里一钻,闷声闷气地道:“你快别说了,我知道我今天太狂妄了,本来没什么本事,稍微有点小能耐就坐不住了,恨不能炫到天边去,想起来我就恨不得没有发生过。”

        卫疏风搂着她笑得格外开怀,道:“现在往我怀里钻能顶什么事儿?我又不能把你今日的潇洒身姿从所有人记忆中清除掉,但我可以把你这段记忆抹了,这样你就不必觉得脸红了。”

        叶裁衣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胸膛,道:“跟你说话呢,你少幸灾乐祸的。”

        卫疏风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爱极了,低头在她脸上狠狠吻了几口,才说道:“好,不胡说了,太爱出风头确实不好,容易被人利用,譬如李俊行既然你觉得太爱出风头不好,以后就多告诫自己不要再犯。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我在药庐待着还真不十分清楚。”

        叶裁衣说道:“就是太元边界见到的那个自称与小师兄有几世之前相爱的,我原以为还颇为遗憾呢,没想到她自己说小师兄前世救过她,她认错了救命恩人爱上别人,还把小师兄前世给折腾死了,非要来偿还,加上常无恙似乎也看上她了,在小师兄面前一顿说辞,直接把人惹毛了。”

        卫疏风下巴抵在她柔软蓬松的长发间,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轻笑道:“这些倒不算什么,胡扯乱谈的多了,不必去听。主要还是轻易不要跟人动手,常无恙虽有龙珠撑着,也拿回了妖丹,但这二者都还未与他相融,过一段时间他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你自己知晓不该过于张狂,也是好事。”

        叶裁衣在黑夜里仰起头来,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龙珠?”

        卫疏风自知失言,立即闭嘴装睡。

        片刻后,叶裁衣在他背后拍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装什么装,说清楚再睡。”

        卫疏风带着浓浓的困意无奈地说道:“你都把我打疼了,我困了,早上起那么早,跑了一天,这会儿才沾到床,你让我睡一会儿。”

        叶裁衣挣开他的怀抱摸黑爬起来把他扳平,问道:“林初明是不是你杀的?”

        他仍旧不说话。

        “卫疏风!”

        “嗯,在呢,好困。”

        “为何杀林初明,又为何将龙珠给了常无恙?”

        有凉意袭来,卫疏风扯了扯被子,没扯动,只能又面朝她这边侧躺着,拍了拍还温热的褥子,劝道:“你躺着吧,这么坐着漏风呢,数九寒天,怪冷的。”

        叶裁衣听他这不肯正面对话的态度心里有些窝火,抬脚轻踹了一下他的胳膊,道:“咱们这才见面第几天,你怎么就跟成婚十年的男人一样避重就轻,遮遮掩掩,装聋作哑的呢?”

        卫疏风握住她的脚搂进怀里慢慢地揉捏着,让她的脚隔着衣裳踩在他略有些柔软的腹上,恍若初醒一般道:“怎会呢?我就是困了而已,这一凉就又醒了一些,你来抱着暖暖我,我跟你说。”

        她便收了脚重新回到他怀里,卫疏风把她裹好抱在怀里,依着她身上的暖意,低头在她脸颊上咬了一下,道:“你这扬手就打,抬脚就踹的,我哪里还敢有隐瞒。我同林初明有大仇,便取了他的龙珠,之所以要给常无恙,是因他与虚恒山韩图北有仇,当年妖丹被取,他的修炼耽搁了十多年,若他杀了韩图北,我便不用动手了。”

        叶裁衣因他要开封魔场,已经在曾被他遮掩的记忆了,他自称姓姜,约摸猜到他是姜宴的儿子,或者是与姜家有关的人。

        对于当年杀姜宴的人,平了姜家的人,他自然要报复,便也以为林初明与此事有关,没有多问,并不知卫疏风在此事上属于过度报复。

        “你好好说不就行了,非要作得人想打你。”她又忍不住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后背。

        卫疏风轻笑道:“裁衣,你好爱打我,我听说嬉闹打骂中俱是情意,你其实可以打得重一些,我受得住。”

        “想多了,单纯因为你欠打,睡觉。”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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