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献祭
“从此之后，唐军大将阎俦便给你弟弟崔孝镇留下深刻印象？让他至今难以忘怀？”
“内，内，弟弟经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就说自己是阎都尉的密使。”
狄仁杰弄清原委，感慨万分。
战争摧残人性，残酷程度超乎想象。
不仅将好端端的人变成狰狞恶鬼，变成杀戮机器，即便侥幸存活下来也是遍体鳞伤，性情扭曲。
就像如今的崔孝镇一样。
“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弟弟的病情反反复复。”
崔孝定愁容满面，一想到弟弟崔孝镇的病，便透出无奈和心酸。
狄仁杰理解地望着崔孝定，体会到她的不易。
“后来呢？为了给弟弟治病，你找过辽东城这位神通广大的大萨满，他怎么说？”
“大萨满他……”
崔孝定的表情急剧变化，身体蜷缩成一团，显得愈发娇小可怜。
她欲言又止，极度复杂的眼神投向狄仁杰。
狄仁杰猜想她一定经历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以至于刚提到辽东城大萨满治病的话题，对方居然如此紧张。
“不方便透露吗？崔孝定，你可以保密，我也不会逼你的。”
崔孝定看了狄仁杰一眼，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不是萨满教徒。”
“怎么可能呢？你不是茧宫的萨满祭司嘛？”
“之前不是，什么都不是。”
狄仁杰揣测道：“这么说，是为了给弟弟崔孝镇的治病，你才去见大萨满，并且成为了萨满教徒？”
崔孝定点头认可，无法掩饰的悲伤和痛苦涌上心头——
辽东城的居民，主要以高句丽人为主，至少占据九成以上，另外还有隋人及其后裔。
也有少数来自百济、新罗以及大唐等周边诸国。
萨满教，是辽东城的正统宗教，也是高句丽的国教，备受尊崇。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高句丽国始祖高朱蒙。
这位后来被尊称为东明圣王、获封高句丽候的开国君主，不仅将那只救下他母子二人性命的青铜镬鼎——大傩摄魂瓶尊为高句丽国宝，而且还宣布萨满教为国教，积极推广，不惜余力。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高句丽人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成为萨满教徒。
崔孝定、崔孝镇姐弟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父母都是盗窃惯犯，在同一年先后被辽东城褥萨杀头。
那一年崔孝定才十二岁，而弟弟崔孝镇八岁。
在这里特别需要说明一下：当时的辽东城褥萨并非如今的高句丽王子、高句丽莫离支——高任武。
高任武性情懦弱，体恤民众，自他成为辽东城城主之后，便废除了死刑。
崔孝定、崔孝镇姐弟俩就因为父母的盗窃惯犯污点，不仅无法加入萨满教，成为一名萨满教徒，而且还备受街坊邻居歧视。
比如：崔孝定。
高句丽女子通常在十六岁左右开始谈婚论嫁，倘若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有嫁出去，无疑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崔孝定便是异类。
其实她长得并不难看，身材又好，而且勤劳、肯干、能吃苦，可是始终没人敢登门提亲。
这也是弟弟崔孝镇最操心姐姐婚事的原因。
就这样姐弟俩相互帮持着，一年年耕作收获，苦熬岁月。
好在高句丽有藏兵于民的传统，这个家终于发生了变化。
加入军籍后的崔孝镇仗着膀大腰圆的体格，以及满脸横肉的样貌，很快便被提升为末等军寮。
一年后，擢升甲等军寮，掌管五十名左右高句丽步卒。
崔孝定也因弟弟崔孝镇从军有了出息变得脸上有光，走在大街上，腰杆也挺起来了。
然而好运不长。
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唐军东征高句丽之战势如破竹，小小的辽东城自然危若累卵。
身为高句丽军甲等军寮的崔孝镇被进击的唐军吓破了胆，痴呆病状明显。
为了给弟弟治病，崔孝定走遍了辽东城大大小小的医馆，不知请过多少位大夫，吃过多少草药，结果没有任何效果。
最终，她想到了辽东城无所不能的通神智者——大萨满。
大萨满在辽东城地位极高，连辽东城褥萨高任武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崔孝定呢！
崔孝定不止一次被轰赶出去，甚至遭到萨满教徒殴打，遍体鳞伤。
她见不到大萨满，内心愈发焦急，决定孤注一掷。
茧宫常年供奉萨满天神、大黑虎神等各方神明，每逢单月都要牛羊献祭，仪式隆重。
这天深夜，崔孝定全身涂满羊血，披着一张羊皮做伪装趴在门板上。
夜色朦胧中，萨满教徒没有发现异常，将她抬进了茧宫，作为牛羊献祭萨满天神。
终于如愿见到了辽东城大萨满。
大萨满望着这位浑身鲜血淋淋的高句丽女子，陡然欲火喷张，当即屏退在场众人，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疯狂地对她进行肆意凌辱。
尖锐的指甲还在崔孝定的额头刻下一串串萨满文字。
她咬牙忍受着这一切，将自己献祭给大萨满。
那一刻，让她痛不欲生，却又毕生难忘。
事后，大萨满对崔孝定舍身献祭的表现非常满意，强调她的身体……她的一切此生只属于大萨满一人！
自此崔孝定的命运发生了巨大转变。
不仅成为了一名萨满教徒，而且被大萨满任命为茧宫的萨满祭司。
除负责保管萨满神殿里的宝物外，还成为辽东城大萨满的替身，经常出席、主持各种萨满仪式，一跃成为辽东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
听完崔孝定的离奇经历，狄仁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既感动于她为了给傻弟弟治病所做的一切，又对她饱受大萨满凌辱的悲惨遭遇报以深深的同情。
“崔孝定，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看到了你，就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
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真诚，狄仁杰心情复杂。
“能不能挽救辽东城？其实狄某心里也没底。但是保护你和弟弟崔孝镇，应该不成问题。”
崔孝定一脸感激地望着狄仁杰，缓缓靠在了他的肩头。
狄仁杰没有躲开的意思，也愿意暂时做这对姐弟俩的依靠。
只是他最顾忌的，还是那位神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辽东城大萨满。
自狄仁杰来到辽东城之后，大萨满始终没有露面。
或许他早已离开辽东城，却又似乎无处不在。
但是狄仁杰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大萨满的眼睛藏在辽东城的大街小巷，他的耳朵隐藏在每一片树叶后，偷偷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虎视眈眈。
这位辽东城大萨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仁杰无意中抬头看天，竟然发现一双巨大的眼睛隐藏在厚厚云层背后，随后逐渐消失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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