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耻辱
辽东城褥萨府大门紧闭。
崔孝镇和他的兄弟们如临大敌，持刀在院内各处值守。
辽东城数万民众已然被唐军围堵在城内，哪里都去不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紧张的氛围。
堂屋已被设置成灵堂，烛火闪烁。
地上摆着一张门板。
穿着崭新寿衣、头戴白花的高任武平躺在门板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宛如死去了一般。
跪守在他旁边的是王妃朴智秀和奴婢张度妍。
这两位高句丽女子均身着隆重的民族服饰，披麻戴孝，神态悲伤。
既是一次褥萨葬礼的提前预演，又预示着灾难即将降临。
“差嘎啊！”
王妃朴智秀刚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差嘎啊！你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尽管说出来。作为你的王妃，我尽力帮你实现心愿。”
“……”
高任武躺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似乎只有进入这种濒死状态，自己的身心才会彻底放松下来，再也不用终日提心吊胆了。
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就这样将自己完全放弃，彻底化为虚无。
朴智秀见状愈发悲伤，眼泪簌簌流淌。
“差嘎啊！你就打算这样平静地离我而去吗？我们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这不公平！”
孩子是高任武的软肋。
一提到这个有着特别意味的字眼，他的内心波涛翻滚。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高任武与王妃朴智秀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孩子。
经高句丽王宫御医诊断，最终确定是高任武的原因。
高任武自幼性格懦弱，谨小慎微，胆小如鼠，这一点妇孺皆知，只是让御医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结婚之后的他竟然从来不敢与王妃朴智秀同房。
不与王妃同房，怎么能有孩子呢？
为此，御医想尽了办法。
比如特意在高任武的配药中添加催情助性的药物等等；再比如让王妃朴智秀主动寻欢等等。
为了给高句丽王室留下子嗣，王妃朴智秀只好收起了矜持，强行与高任武同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怀上了他的孩子。
没想到，本就懦弱的高任武自此在王妃朴智秀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自感丧失了男人最后的尊严，痛不欲生，羞臊至极，甚至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变故发生在正月十五平壤花灯节。
高句丽大莫离支渊盖苏文醉酒赏花灯，路遇年轻貌美的朴智秀，登时色心大发，欲火熊熊燃烧。
不顾有孕在身的朴智秀苦苦哀求，将其拉进自己的马车，仗着酒劲与之强行交欢。
朴智秀身心受创，导致小产，孩子没能保住。
不久后，渊盖苏文赐封高任武为辽东城褥萨，将他和王妃朴智秀发配到小小的辽东城。
这件事情也让高任武、朴智秀夫妇更加卑微懦弱，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泥土里。
在辽东城这几年间，同病相怜的夫妻二人相互扶助，忍辱负重活着。
不可谓不艰难。
但是，好歹屈辱地活了下来。
如今辽东城又面临唐军的屠城威胁，高任武和王妃本已做好了下葬的准备，偏偏朴智秀不合时宜地提到了“孩子”的问题。
女流之辈！
私心杂念太多！
高任武只敢在心里咒骂，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朴智秀也是泪流满面，悲愤呢喃。
“差嘎啊！难道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我不甘心啊！高句丽王室的血脉，就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王妃，不要再说了。”
高任武声音哽咽着终于开口了。
“罪送哈米大，罪送哈米大，这就是命啊！命如草芥，生死浮生。我们两个战战兢兢苟活至今，已经走到了绝路上。谁也无法阻止这场战争，谁也没有回天之力。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终日担惊受怕了，我们两个可以安稳地躺进棺材里，这是最好的结局。”
朴智秀扑倒在高任武的身上痛哭流涕。
高任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姐夫？！你总算来啦！”
院子里忽然传来崔孝镇惊喜的声音。
高任武迅速翻身坐起，眼泪汪汪地看向门外——
只见狄仁杰、阎俦和阎道真不知何时出现在褥萨府的院子里，崔孝镇以及他的兄弟们纷纷围拢上前。
“高褥萨在府上吧？”
“内，内，他在屋里。”
狄仁杰、阎俦和阎道真阴沉着脸朝堂屋方向走来。
阎俦拎着一把锃亮的佩刀。
高任武见状心情复杂地起身，与王妃朴智秀一起，垂手而立，毕恭毕敬地迎接。
狄仁杰等人进门，看到堂屋已被布置成灵堂，有些意外。
再看高任武，身着寿衣、泪眼婆娑，不知在搞什么鬼。
“高褥萨，褥萨府有人去世了吗？”
“啊！”
高任武不知该怎么回答，抱歉地抹着眼泪，满脸哀伤。
朴智秀解释道：“啊你呀！是我们给自己准备的葬礼，褥萨提前穿戴好寿衣，是担心今晚死得仓促。”
狄仁杰怀疑的目光投向高任武。
高任武不敢与之对视，塌肩低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辽东城大萨满？
就他这副鬼样子怎么可能呢？
伪装之深，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狄仁杰悄悄给阎俦、阎道真兄妹使个眼色。
两人会意，转身将堂屋的房门关闭，之后像两尊门神一样伫立在门口。
阎俦手里的佩刀寒光闪闪，严防出逃。与此同时，阎道真也诡秘一笑，摸出一把短刀，有意无意地比划着。
高任武、朴智秀夫妇意识到不妙，手拉着手惊恐退后，与狄仁杰等人保持距离。
奴婢张度妍试图夺路而逃，被阎俦一拳打晕，倒在地上。
高任武吓坏了，神色惊恐。
“啊你啊塞哟，狄仁杰，你、你们……要干什么？”
“高褥萨，我只想知道，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高任武一脸懵懂地望着狄仁杰，表情无辜。
“躲什么？高某没有躲你呀？”
狄仁杰狡黠一笑，提示道：“我的意思是，唐军即将屠城，你就打算一直躲在这副懦弱异常的皮囊下等死吗？”
高任武苦笑道：“事到如今，高某还能做什么？辽东城褥萨就是个笑柄，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都知道高某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懦弱异常的小人。”
“是吗？”
“我实在无能为力啊！唯有在家里静静地等死！”
“高，实在是高！铁齿铜牙，滴水不漏！”
狄仁杰来到高任武面前，逼视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
“大萨满，是辽东城萨满教的住持，自称是萨满天神的代言人，与高句丽大莫离支渊盖苏文来往密切。传闻此人通神智者，无所不能，法力无边，是萨满教徒心目中的神明，备受推崇。谁能想到，他竟然终日藏在这副怯懦透顶、谨小慎微的躯壳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高任武越听越糊涂，探寻的目光投向旁边的王妃朴智秀。
朴智秀吃惊地回应道：“怒古塞哟？狄仁杰，你怀疑我的丈夫是辽东城大萨满？”
“王妃，不会是连你也被蒙在鼓里吧？”
“内，内，你们一定搞错了，我丈夫不是大萨满！”
狄仁杰狄仁杰胸有成竹地笑了。
“啊！高任武是不是大萨满，你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狄某倒是有个办法进行验证！”
说着，他转向持刀把守在门口的阎俦吩咐。
“阎都尉，高任武交给你了，动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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