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骨吸髓（2）
再次提审亓官毅，孟昂心情很复杂，本以为已经结案了，谁想竟又挖出这么个惊天的案子来。
本来这案子岑牧和白沅沅不该参与了，但孟昂打了报告说新线索是岑牧他们发现的，又正儿八经的申请了市局援助。白沅沅也确实有很多在意的地方，于是两人便来旁观了。
孟昂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走进审讯室，一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亓官毅的眼睛，吓得他差点三魂出窍。
短短几天，亓官毅便以肉眼可见的，既不科学的速度消瘦憔悴下去，如今看起来简直像个骷髅，看向孟昂的眼神阴恻恻的，和他供在家里的那个白脸的鬼娃娃竟有个八分相似，让人浑身发毛。
“你父母一家是你杀的吗？”孟昂避开他的目光，打算速战速决。
亓官毅嗓子里发出几声古怪的笑，然后咬着牙道：“是他们该死！”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不杀他们，我就会死的。他们都在吸我的血，你看不见吗？”亓官毅突然瞪大了眼，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往孟昂面前凑，“你看啊，好多管子，有这么粗，他们把这些管子接到我身上，他们都在吸我的血。”
孟昂吓了一跳，幸好亓官毅被铐在椅子上，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可他的神情实在太可怕了，让整个审讯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我好疼啊，可是他们根本不听，他们就是要吸我的血。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吸我的血！凭什么我生来就该给他们吸血，就因为他们花钱了吗？可是我还了，我还了那么多，他们还是不满足，还是要吸我的血。我真的很害怕，没有了血我会死的，我不能没有血，所以……所以我就让他们把血都还给我，果然，没了血他们就死了。幸好我聪明，我没有再让他们吸我的血，所以我还活着。”
亓官毅整个人已经变得癫狂起来，孟昂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丧气地出了门。
外头空调开得很足，冷气一吹，孟昂猛地打了个冷颤，才发现刚刚在里面，他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站在审讯室外监控前的白沅沅正和岑牧讨论着，“亓官毅说‘就因为他们花钱了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亓家人亲生的而是花钱买回去的？”
孟昂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几乎也和谌光一样成了白沅沅的脑残粉，一听白沅沅这话，心里抖了一下，紧接着便立刻打电话去和当地的警方确认。
果然，事实再次证明白沅沅抓重点的能力非常一流。
亓官毅的确不是被他杀掉了亓家人亲生的，他是被人从城里拐卖到那个小山村的。亓家夫妻俩连生了三个女儿，眼看着生不出儿子，没办法就卖了两个小女儿，用这笔钱买了他回去给大女儿当童养夫。
从小养父养母就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你是我们花钱买来的，买你就是为了你给我们老亓家留香火，你长大了必须好好孝敬我们，给我们养老送终。
因为这样的原因，亓官毅还不到十六岁便被养父母逼着和大他五岁的亓家大女儿结了婚。而直到这个时候，亓家夫妻也还没有放弃生一个亲生儿子的想法，这些年间，他们陆陆续续又生了三个女儿。
可能因为是从城里被拐卖走的，亓官毅内心一直对城市有着憧憬，终于在结婚之后，说服了家里人，让他带着妻子去城里打工了。
但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城市却并不是美丽的桃花源，没有一技之长的亓官毅带着一个比自己更不如的妻子，每个月只会和他要钱要钱。他四处碰壁，最后只能去卖血。先是卖血，然后便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不知不觉间，他成为了深渊的俘虏，成了为虎作伥的伥鬼。人是欲望的动物，终究是欲壑难填。
他用那些血淋淋的钱开了一家二手手机店，他窥视着那些人的手机，精准的为地下血站寻找猎物。这样大的城市，每天有那么多的外来人口，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又在哪一天突然消失。没有人在乎，因为他们是这座城市的透明人。
亓官毅越发疯癫，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又或是试图自残伤害自己。警方不得不将送去了精神科的医生那里，接受强制治疗。
但在亓官毅自己讲述的故事里，他是一名受害者，同时也是主持正义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和复仇。
然而，真实是他从来不是受害者，他是得了绝症，但得的是脑癌，与卖血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至于在他家中找到的那双眼睛，亓官毅坚持说是周招娣的，虽然他将这个女孩描绘的很详细，但没有尸体，没有身份信息，警方掘地三尺也没有查到这样一个人，最终这只能当做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
合上卷宗，白沅沅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指的并不是一个人。”
亓官毅所说的“周招娣”应该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被家人吸血，不得不去卖血最终悲惨死去的周招娣，是他自己的投射。
虽然他说的“周招娣”不存在，但在这个城市里，真实的存活着千千万万个“周招娣”，他们活着，他们死去，他们盛开，他们凋零。生活将他们逼进死路，城市冷冷地袖手旁观。挣扎着跳出去的不愿回头，没跳出去的在泥土中一点点腐朽。透明人的人生，无人在意，连一声敷衍的叹息都得不到。
白沅沅觉得心里闷闷的很是不舒服。
岑牧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良久沉声问：“你说，亓官毅屋里，那被制成标本的妻儿，是怎么死的？”
他刚刚看的很清楚，平房区妇幼保健医院的病例上写得很清楚，出院时母子健康。
“是妻儿，还是吸他血的怪物，只有亓官毅本人才知道了，可惜他已经疯了。”白沅沅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小片略显沉郁的阴影。
岑牧顿了一下，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不管怎样，这案子总算是结了。说起来，局里大概也觉得这个案子对办案人员非常不友善，所以非常人性化地给安排了心理指导，要不要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你这算是假公济私吗，岑队？”白沅沅揶揄道。
“当然不算。你可是立下大功的编外人员。考虑到锦旗和咱家风格不搭，我申请将锦旗换成心理辅导，还是没问题的。”
白沅沅对心理辅导兴趣缺缺，摇了摇头，一句“算了吧，我不太需要”已经到了嘴边，但一扭头对上岑牧努力用期待来掩藏住担忧的眼神，她心中一动，出口的话硬生生扭转成了：“虽然我不太需要，但你要是不放心就安排吧。”
这句话有些模棱两可，岑牧不确定自己的小心思是否被她给看穿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笑，转了话题。
过了两天，白沅沅在岑牧的陪同下去见市局的心理服务专家，对方是个长相很温润如玉的男医生，白沅沅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工作牌，微微一笑：“谢医生。”
“白小姐，请坐。”谢医生礼貌地回应。
白沅沅并没有第一次见心理医生的拘束，很自然地坐到催眠椅上，开门见山道：“亓官毅一案，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谢医生不置可否：“我听说，这个案子里，白小姐提供了不少有效线索。我听说，白小姐似乎格外能够带入犯人的心理？”
白沅沅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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