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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岂曰无衣2


“这种老人精,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朕不怕他耍花样。”司马轶有意无意碰了碰她的胳膊,“走罢,你一定心急想看看表兄的伤势。”

上官嫃在殿前踟蹰半晌,道:“我自己去。”

司马轶盯了她一会,自嘲笑笑,“拿你有什么法子,朕身为九五之尊,唯独怕你一个人。”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若真怕,怎会三番四次轻薄于我?扮猪吃老虎……”

司马轶一本正经答道:“非也,我们同属虎,乃同类。”

上官嫃似乎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斜睨着他。看他眉目平和、眼眸晶亮,相貌如此纯善仁厚之人,偏偏深不可测。她扭身拖着长长的裙摆朝西廊走去,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我去交代几句话,你莫跟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半天里火光艳艳,禁苑里亦是灯火通明。

上官嫃走在西廊里,宫婢在前面拎着一对羊角风灯引路。不同光色笼在四周,映出繁乱的影子。上官嫃无意识地默数廊柱,直到数完了一百六十九,她才对紧随身侧的元珊说:“传林总管去书房,一并提审莫尚仪。”

元珊诧异道:“娘娘不是要去看……抚慰査将军一家么?”

“迟些去。”上官嫃在寝殿窗前收住了脚步,从窗棂的缝隙朝里看,见査元赫趴在榻上专注地看着襁褓中粉嫩的婴孩,脸上时不时露出调皮的笑意。他颈上的伤口敷了药,还微微泛红。上官嫃慌忙移开视线继续朝前走,步子不知不觉就凌乱了。忽然觉得唇间什么东西冰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血。元珊惊呼道:“娘娘流鼻血了!”接着急忙用手绢替上官嫃捂住鼻子,令她仰头靠在一旁的廊柱上。

“还愣着?快传太医!”元珊朝丽璇斥道。

“不必了,大概是近日身子虚,回头补补。”上官嫃叹了口气,再捂上一会,见不再流血了便将染红的绢帕丢在一旁,继续朝前走。

书房里还是旧时模样,案上一摞工整的宣纸被镇尺压着,风一吹便哗哗作响。上官嫃随手拾起看一看,都是从前抄的字,这么些年,居然还在。她觉得不可思议,忽地从中发现几张字并非出自她手,忙转身问元珊:“这是哪儿来的?”

恰时林密进书房请安,抬眸一瞥,道:“是皇上写的。”

“皇上……”上官嫃这才想起,司马轶这几年时常宿在配寝殿,或许也来书房罢。她头一次打量他的字迹,这几张都是隶书,写得稳重而有灵气,果真是字如其人。回神,上官嫃将宣纸重新叠好放好,在案前坐下。

林密躬身垂首,上官嫃直勾勾盯着他,沉默对峙中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丽璇进屋附耳对上官嫃说莫尚仪到了,上官嫃才会意眨眨眼,启口问林密:“哀家已经知道是你在宫中做摄政王的内应害了先皇,你年岁已老,本可衣锦还乡,为何要犯下这样的弑君大罪?”

林密矢口否认:“奴才并未害先皇,奴才不知太后娘娘为何出此言?”

上官嫃干笑两声,“别装了,是皇上刚刚才与哀家说的。待摄政王出殡时,你可是要去陪葬的!”

林密霎时慌了,噗通一声跪下,“不会的,皇上答应奴才保全奴才的性命!皇上一言九鼎,怎会出尔反尔……”

上官嫃声色俱厉道:“皇上或许不会,可哀家容不得你!一个大逆不道的奴才,难道哀家不配惩治你?!”

林密磕了几个头,仓惶道:“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不得已为之啊!奴才祖籍凉州,一家老小都在凉州,祖坟宗祠都在凉州,当时受了凉王的胁迫,不得已听命于他,他亦帮忙照拂奴才老家的亲人们。我们林家原本是贫农,如今富甲一方,全凭凉王庇佑!并且那毒药并非致命之毒,只是令人精神错乱,暂时陷入癫狂,若熬过一个时辰便能恢复。”

上官嫃不解问:“既然下毒了,为何不索性下剧毒?”

林密跪在案前伏地,道:“剧毒极易被察觉,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如此下毒只是想让先皇毒发时失足落水,看上去像意外。”

“可是事后仍然查出酒中有毒了。”

“那也是奴才万分不解之处,明明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为何轻易被验出来?”

无色无味的毒药,恐怕碰到三匀香的花粉才会显现罢。真是精妙的布局,上官嫃将前后的细微末节串在一起慢慢拼凑,恍然道:“带莫尚仪进来。”

莫尚仪被关押了一阵子,精神不济,整个人狼狈不堪。一进屋便扑倒在上官嫃面前哭喊道:“太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上官嫃朝她劈头盖脸问:“三匀香是谁给你的?谁叫你调换了哀家的茶芜香?”

“是大长公主!”莫尚仪急迫道,“都是她、都是她!她知道査将军送了茶芜香,也知道凉王打算用毒,于是匆匆密制了一种三匀香,叫我趁机调换,目的是诱发先皇的喘疾,好落井下石。同时能让人将精力放在酒中的毒上,反而忽略了香。其实先皇带娘娘去游湖是公主提议的!”

上官嫃突然喝道:“胡说!她怎么知道凉王会用毒,她又为何去害先皇!?”

林密颤颤巍巍道:“是真的……奴才也为大长公主效力,是奴才给公主通风报信说下毒的事……”

上官嫃愣了半晌,嗤笑道:“你这见利忘义的奴才,吃两家饭,是想不论哪方得势你都会无恙罢?哀家偏不让你如意!”

“太后娘娘恕罪!”林密拼命磕了几个头,“奴才想再见皇上一面,求娘娘开恩!”

“见皇上?”上官嫃冷冷睨着他,“哀家不会让你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林密抬头悲呼道:“奴才并没有胡言乱语啊……皇上最清楚来龙去脉,皇上还需要奴才效命,求娘娘开恩呐!”

“他清楚来龙去脉?”上官嫃微微挑眉,噌地站起身,质问道,“他何时知晓的?”

“皇上……那毒是皇上交给奴才的……”林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上官嫃煞白的脸色慑住了,垂头伏地。

低微的话语,传至她左耳竟觉得无比清晰,犹如晴天霹雳。上官嫃摇摇欲坠,一手撑住桌案,好似一切都崩塌了,她的回忆和过往、甚至整个天地都在分崩离析,褪去鲜艳的华衣,这漫漫的一生里竟满目疮痍。她只觉得连喉口都在抽搐了,发不出声。众人都屏息凝气,等候太后发落。上官嫃却出人意料夺门而去,顺手从门边侍卫手里抽了柄剑。元珊匆匆命令道:“你们全部留在这里不许乱动,看住他们两个!”说罢便叫上一名侍卫一同匆匆追了出去。

昏暗的长廊静谧无声,上官嫃仍旧无意识地数着廊柱,一根根自身边飞快地掠过,她却能数得丝毫不差。耳鸣强烈,脑里似乎有无数碎片在震动,她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听不见了,唯有那句话一直在回绕:“那毒是皇上交给奴才的……”

西厢房轮值的侍卫换了两拨,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禁苑外的火把和宫殿里的灯盏都一夜未熄。査元赫守在床边看着孩子,不敢去想其他事情,怕一想起来便心痛难熬。上官妦被骗进皇宫才知是陷阱,吵吵嚷嚷了好几个时辰,早已体力不支倒头熟睡。

忽然听见门外有宫婢请皇上圣安,査元赫便替上官妦和孩子都掖了掖被子,出房。

司马轶负手伫立在院中央,身边没有跟任何人。他见査元赫独自出来,微微蹙眉问:“太后不在此?”

査元赫摇摇头,并未答话,亦没有行君臣之礼。

司马轶心中生疑,朝房中窥探,似是自言自语道:“她会去哪儿?”

査元赫仍然沉默,神情孤傲。司马轶似有似无叹了声气。静谧的院外传来李武宁和戴忠兰的急唤:“太后娘娘!”一声声唤得心焦惶恐,令査元赫和司马轶都不由紧张起来,转身盯着院门。

上官嫃提着剑飞快窜了进来,满身珠翠首饰晃得叮当作响。一身百鸟朝凤宫装倏然展开,裙裾飞扬,犹如凤凰展翅,惊艳至极。她手中的长剑直指司马轶,神情平静问:“是你?是你亲手将毒交给林总管,是你害了先皇?”

司马轶斩钉截铁道:“不是。”

査元赫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痴痴看着上官嫃。

“狡辩!”上官嫃毫不留情将剑刺了出去,直逼司马轶的咽喉,声音冰冷,“你还敢说你问心无愧,骗子!”

司马轶面不改色道:“朕当时只是替父王转交物件给林总管,并不清楚里面装着什么。”

上官嫃凄然一笑:“凭你的心机,真的不清楚么?只怕你是在袖手旁观罢!从头到尾,你都在袖手旁观……甚至明知道今夜是你父王的死期,你却眼睁睁看着,根本无心阻拦!我真想知道,你到底长了一颗怎样的心?”

司马轶望着她眨了眨眼,温和道:“袖手旁观有何错?朕没有害过任何人,斗来斗去的都是你们几个,朕什么都没做。”

“你……”上官嫃气血上涌,挥剑直劈向司马轶的胸膛,査元赫眼疾手快抽出旁边侍卫的大剑挥臂一挡,牢牢卡住上官嫃的剑,沉声道:“发生什么事可以坐下详谈,何必刀剑相向,免得误伤了自己!”

上官嫃情绪已然失控,双眸通红犹如发怒的猛兽,疾声厉色道:“见死不救视为杀也!我今日就要为皇帝哥哥报仇!”说罢,出剑劈刺,力道极凶狠,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査元赫只挡不攻,护着司马轶往后退。因上殿都未发话,在场的所有侍卫都只是面面相觑不敢出手。査元赫一面挡她的攻势一面劝道:“你先冷静下来,若他真的害了先皇,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上官嫃忽地阴狠一笑,“长公主布局多年,只怕你也是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凶徒!”

査元赫难以置信瞪着她,剑下重了三分力气以压住她的剑势,喉间爆发出一声咆哮:“上官嫃!”接着左手空拳出招扭住她的手腕狠命一使力,上官嫃痛得轻吟出声,剑柄自手掌滑落,整个人被査元赫从身后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司马轶慌忙道:“别伤了她!”

上官嫃累极了,任由査元赫紧紧箍住不再挣扎,笑了一阵子,又如泣如诉:“你们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我要报仇,可是仇人究竟是哪个?父仇得报,母仇呢?夫仇呢?究竟何时才是尽头啊?”

见皇太后如此失态,戴忠兰忙命众人退至殿外把守。

通红的夜幕,如弥漫了血雾一般,彻夜未散。夜风一阵阵袭来,夹杂着烟火和兵革的气味,仿佛战场的金戈铁马、仿佛大漠的万里风沙。査元赫抱住怀中那具发颤的身子,声音沙哑问:“你回宫来,是为了报仇?”

元珊忍不住从旁插嘴道:“是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利用太后回宫来铲除摄政王的势力,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有更大的图谋,若早知如此,娘娘绝不会助纣为虐!”

“我娘?”査元赫动容道,“不会的,皇帝舅舅是她视若珍宝的弟弟,她怎会害他?”

戴忠兰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是真的!奴才愿以项上人头发誓!前一阵子,李尚宫离世前,告诉了奴才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秘密。宪帝并非锦德皇后所出,乃皇后身边一宫婢与皇后同时间怀上的龙胎,皇后难产,胎死腹中,而那宫婢顺利产下龙子。宫婢身份特殊,乃犯了通敌大罪的戴丞相的小女儿,罪臣的后代岂可继承大统,熹帝迫切想要立储君,便暗地里将龙子过继给锦德皇后。因此,大长公主与宪帝并非嫡亲姐弟。且熹帝驾崩后,储君之母也就是皇后陪葬,宪帝的亲生母亲反而可以在帝陵守陵颐养天年,长公主心中积怨已久,极有可能暗地筹谋。李尚宫交待奴才不能将秘密泄露,除非长公主的权势威胁到帝位才可以将实情告之太后。但是次日,李尚宫就病殁了。”

司马轶若有所思道:“戴丞相的小女儿?你是戴丞相的孙儿,那么……”

戴忠兰重重叩了个头,哽咽道:“奴才与先皇是表兄弟。”

上官嫃歪头盯着戴忠兰看,痴痴傻傻笑起来。她回想起司马棣叫他“小兰子”的语气,有时极不耐烦,有时颐指气使,有时冷冷淡淡。其实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小兰子,是他的表兄呵……或许司马棣早就知晓一切,才将戴忠兰当自己人;抑或亲人之间有某种默契,这样想起来,他不算太孤单,至少身边一直有个亲人。

査元赫一时接受不了真相,渐渐松开双臂,靠着身后一株大树渐渐滑下。

上官嫃失去了依托从他怀里跌落,司马轶夺步上前搀住她,关切询问:“要不要传太医?”

“你走开……”上官嫃用残余的一点力气去推他,司马轶丝毫未动,她自己反而退后了几步。司马轶握了握拳,又松开,温柔唤道:“小坏,我对所有人都可以袖手旁观,但惟独你,值得我豁出一切去保护的只有你。”

上官嫃气若游丝道:“你若真想保护我,当初就不会袖手旁观。”

司马轶神情平淡,语气却带着怨愤:“可是他出手打你,他打聋了你的左耳。”

那一掌的确烙在了她的生命里,还有小舟上垂死的挣扎是她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真的好狠心,好狠心。上官嫃垂首恸哭,亭亭玉立在夜风中如一株凋零的桂树。司马轶似乎不忍再看她,移开视线道:“起风了,元珊,先扶太后回厢房里去,免得受凉。”

元珊心疼地抚着上官嫃的肩,小心安慰着搀扶进去。司马轶闭目长长叹了口气,方携李武宁出去交代一些事情。戴忠兰瞥了眼树底下失魂落魄的査元赫,起身出了院子,合上门。

天边微微泛起朦朦的灰白,査元赫抬目望了望仍旧殷红的天空,只觉得一片迷茫。手边传来一声猫叫,绵绵柔柔,査元赫垂头一看,是上官嫃养的那只黑猫,叫小环。方才听司马轶唤她小环,他亦怔了许久,原来她有乳名,他却一直不知道。査元赫突然发狠将黑猫拎起来,大步冲进屋。

斜倚在元珊身上休憩的上官嫃半眯着眼,原本就疲倦,又因方才一番打斗哭泣显得更加狼狈。她听见动静很快醒了,遥遥望着门边的査元赫。这一日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来不及消化,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岂料査元赫怒气冲冲甩手将黑猫撂了出去,黑猫惨叫一声,连跑带窜溜进了榻底下。

“小环是么?”査元赫眼圈发红,仅仅一夜工夫下巴满是胡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嚷嚷道,“他连你的乳名都知道,你若仅仅是为了复仇,也用不着出卖自己!”

上官嫃缓缓阖目,继续倚着元珊,“我现在无力与你解释。”

査元赫疾步冲上前把元珊揪下来,粗蛮喝道:“出去!”

元珊惊得面容惨白,频频回头看上官嫃的眼色,査元赫不耐烦推搡她出去,将门关死闩上。上官嫃无奈叹道:“我当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让我静一会罢。”

“在你心里,皇帝舅舅始终是最重要的,对不对?”査元赫直勾勾盯着她的神情,深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变化。上官嫃不答话,默默垂眸。査元赫紧张得舌头都有些发胀,苦苦追问:“第二呢?是你的爹娘罢?第三呢?是江山社稷还是司马轶?那么我又在哪里?即便是当作慰藉你寂寞的工具,那也有个位置啊……”

査元赫方才还火冒三丈,此刻却委屈得几欲落泪。上官嫃心有不忍,举眸望着他轻唤:“元赫……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过了这几日,我们再说。”

査元赫不罢休,执拗道:“那我现在问一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上官嫃颔首道:“你问。”

査元赫气势汹汹问:“他有没有侵犯你?”

上官嫃哑然失笑,这种时候,他仍然像个孩子。她忙忍住笑意,摇摇头。査元赫愣愣望着她脸上令他思之若狂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他却如获至宝,鬼使神差扑上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霸道地吮住她的唇。

上官嫃愕然,无奈气力不济挣脱不得,只是扭开头窘迫道:“你住手,你妻儿此刻就在隔壁的厢房!”

査元赫置若罔闻,狂热的唇舌自她脸颊扫荡而过,渐渐吻向耳垂、颈侧。一手探入她衣襟,粗粝的手掌在她雪腻绵柔的胸前摩挲。

初晨淡漠的光线漏入窗棂,映得上官嫃面颊一片潮红,她仍旧推他,不停闪避。厚实的宫装被他轻易扯开,她喘息着朝后退,一面斥道:“你给我停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能这样不分轻重!”

査元赫单臂揽着她的腰又将她拖了回来,任她怎么逃也轻易被他捉回去,就像在逗小猫玩一般。査元赫极得意,神情促狭道:“什么时候,快天亮了?可别再耽误了!”说着,他三两下除却了将军战袍,精壮的身子一览无余呈现在她面前。

上官嫃涨红了脸,扭头不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査元赫趁机撩起她的裙裾,欺身上前压住她,迫不及待刺入她紧致的身体,一瞬间似乎浑身的经脉都紧绷起来,他气息粗噶,道:“别生气,一会我让你骑好不好?”

“査元赫!”上官嫃恼羞成怒,朝他猛挥拳头。査元赫腾出一手来钳住她的手腕,身下律动逐渐加快,气息紊乱道,“你以前不是喜欢那样么?我一定满足你……”

上官嫃凌乱的发髻上珠翠步摇一阵乱晃,叮当作响。她噤声了,死死咬住嘴唇,白玉般的面庞浮起一拨又一拨的红霞。承受他火一般的热情,渐渐也焚毁了她自己。

从承受到迎合,她随着他,亦趋亦步。两人积蓄已久的思念就像开闸洪水倾泻而出,四肢紧紧交缠,意乱情迷中便抛却了周遭的一切,激烈得肆无忌惮。

在榻下打盹的黑猫大概不堪忍受头顶上的暧昧之音,便溜出了房。元珊坐在门阶旁面红耳赤,见黑猫窝在自己脚边蹭,便抱起它来不停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天边几缕光束散入云层,一丝丝朝霞飘拂在灰白的云上,渐渐晕染成一大片姹紫嫣红。窗纸也透着金红,洒落在床榻上旖旎绵绵。上官嫃伏在査元赫臂弯中,凌乱的衣裳半掩娇躯,一只宽厚的手掌在她柔韧的脊背上抚摩。

上官嫃微微撑起身子,支着头看他鼻尖细密的汗珠。只见他促狭一笑,手掌忽然捂在她胸口感受她的心跳,动情道:“我们私奔吧?”

上官嫃立即弹了起来,拾起衣物裹住自己,惊魂未定道:“我一时糊涂,你一时冲动,仅此而已。”

査元赫一把将她拽住,不解问:“你在怕什么?我说过可以带你去一个永远不被人找到的地方,我们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上官嫃顿了好一会,才说,“你有妻儿,难道要抛妻弃子么?”

査元赫手上的力气逐渐泄了,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上官嫃背过身去整理衣物,淡淡说:“你快出去罢,回到他们身边,像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査元赫哀怨地望着她窸窸窣窣穿戴整齐,前一刻还是他的女人,这一刻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圣母皇太后。他扶着她的双肩,从她背后将她渐渐抱入胸怀,低声道:“你方才明明对我有感觉,你心里是有我的……”

上官嫃狠心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出了门。她何尝不想停留在那安稳的怀抱,只是阻碍重重,她毫无信心面对。

元珊搂着黑猫慢慢站起来,偷偷瞟向上官嫃,小心翼翼问:“娘娘,要起驾回章阳宫么?”

上官嫃微微撩起衣袖,垂眸看了眼雪白的手臂,原来大半年都未曾消退的朱砂顷刻间化为乌有。少了那点猩红她便浑身不自在,心烦意乱道:“不回去了,你去把那盒朱砂拿过来。”

元珊会意点点头,放开黑猫,打开院门命其他宫人们都进来伺候。戴忠兰领了一行人来呈早膳,正犹豫着进哪间房,上官嫃朝北边一指,道:“先送去给査将军和査夫人罢。”

査元赫正巧从她身后的房门迈出来,衣冠不整,挑衅似的朝上官嫃落拓一笑。戴忠兰一行人不由一怔,纷纷垂下了头。上官嫃瞟了他一眼,反应平淡无奇。査元赫似乎很失望,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手臂上重新点好了守宫砂,上官嫃才安心用膳。元珊虽然不解也没多问,陪着她一起用膳。隔着窗,能听见外面婴孩的啼哭声和一阵吵闹。上官嫃匆匆搁下筷子走出去看,一出门便撞见了上官妦。

上官妦颇为恼怒的目光令上官嫃有些心虚,査元赫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不知所措,又急又气瞪了上官妦几眼,轻声哄着孩子。上官嫃伸长脖子望着襁褓中那张哭得涨红的脸,心里不知怎的隐隐发疼,问:“怎么了?需要找个人来照顾孩子么?”

上官妦咬牙切齿道:“不必太后操心!”

査元赫似乎被激怒了,神情骇人,斥道:“你哪里像个当娘的?自己的孩子哭闹不停你理都不理还嫌烦!”

上官妦辩道:“在府里一向有乳娘照顾他的,哪里需要我操心?”

孩子哭得更大声了,扯着嗓子让人心疼。上官嫃蹙眉叹道:“你们都别吵了,孩子都哭成这样,是不是饿了?取些牛乳片喂喂他好了。”元珊应道,然后命人去取。

査元赫怎么抱着孩子都觉得别扭,换了几个姿势,孩子都哭嚷不休。上官嫃缓缓走上前,忐忑问:“能不能让我抱抱……”

上官妦夺步冲过来从査元赫怀里抢下孩子,盛气凌人道:“我的孩子,外人不许碰!”

上官嫃眼里的光亮倏然黯淡下去,望着那孩子,觉得可爱极了。想起他们未满月便夭折的孩儿,心底泛起一丝丝沉疴的痛楚。

査元赫攥紧了拳,沉声道:“上官妦,你怎可对太后如此无礼?”

“罢了。”上官嫃无奈笑笑,望了望天色,已近辰时。往日这个时候应当上朝了,如今宫里宫外剑拔弩张,不知如何结束这一场纷争。

牛乳片取来了,元珊冲泡好了之后给上官妦端过去,上官妦嫌抱着孩子太累,便吩咐元珊来喂,自己坐在一旁饮茶。査元赫除了怒容满面都懒得再说什么,教元珊抱着,他一只大手使着小银勺悉心喂着饿坏了的小家伙。或许是贪恋他宠溺的目光,或许是渴望那样可爱的婴孩,上官嫃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直到李武宁的声音突兀地冒出来:“皇上有请太后移驾德阳宫正殿,与大长公主交涉。”

上官嫃心中惊疑,如今这地步还不肯退让,难道司马银凤手中还有筹码?她回头看査元赫,见他专心地哄着孩子,那面庞被笼在晨曦中,温暖极了。她不忍打扰,便由元珊在这照顾着孩子,自己带了丽璇赴会。

正殿空阔,秋风阴凉在殿中穿梭,不免令人生出一股消极伤感的心绪。司马轶坐于上位,禁军守护在周围,司马银凤单独坐在殿中央,身后是几排黑甲精兵。上官嫃提了提裙角迈入大殿,淡淡蹙眉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金殿,如此倒成了沙场?”

司马银凤含笑睨着她,道:“只等皇太后入席与我叙叙旧,自会屏退一切外人。”

上官嫃在司马轶身边坐定,二人并无交流,只是异口同声说了句“退下”。司马银凤亦摆摆手,殿内所有兵士齐唰唰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殿里便只剩了三人。司马轶忽地轻灵一笑,道:“我们三人倒是适合对饮。”

上官嫃对司马棣之死耿耿于怀,并不附和他,反而径直问司马银凤:“为何要害自己的弟弟?哪怕不是同母所出,那也是亲弟弟。”

司马银凤并不再隐瞒,语气阴狠道:“为了这个亲弟弟,我就活该赔上自己的一生?因为他,我母后要陪葬,他的生母如今却在帝陵颐养天年。因为他是幼主,父皇毫不犹豫牺牲我,将我嫁入将门以保卫皇权。而査家为了攀上皇亲,居然隐瞒长子的疾患。我嫁给一个残疾的男人,好在他对我敬重有加,我也想过要忍气吞声,可査禀誉竟然为了给査家留后,对我做出禽兽不如之事!我的夫君袖手旁观,甚至远远躲在军营不愿再回家。我生下了元赫,査禀誉却不满足,一次次将我凌辱!后来我真的又有了身孕,但我不会遂他愿,我对自己下猛药打掉了胎儿,让自己永远不能再生育!他这才放过我,让我过上平静的日子。元赫是无辜的,他秉性纯良,却最终知晓了他生在一个畸形变态的家族。我和元赫在査家所受的屈辱不能白受,而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就是那贱婢和她的儿子!他们一对母子活得多自在,却害得我们母女阴阳相隔,害得我一生受尽屈辱!”

司马轶叹道:“这都是造化弄人,细究来他又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真是最毒妇人心。”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对司马银凤说:“你可曾想过,他是治国奇才,因你一己私欲害得天下大乱。”

“我害他?真正害他的是司马琛,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司马银凤冷哼一声,接着说,“十几年前的围场行刺就是他暗中谋划的,后来下毒的也是他。”

“而你呢,明知一切却不加阻止,你枉为长公主。”

“我若是阻止了,如何还能坐收渔利?”说着,司马银凤漾漾的目光瞟向司马轶,笑道,“不过我真没想到还有比我更袖手旁观、更想坐收渔利的人。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皇上年纪轻轻,却深谙帝王之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见死不救,真不知你那副铁石心肠是如何练就的。”

司马轶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朕不救宪帝和不救父王的原因都一样,只因他们伤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两名女子。”他侧目望着上官嫃,温和说:“他待你冷漠粗暴,他不顾及你的感受对他人宠爱有加,他甚至出手将你打得左耳失聪,为何你就是放不下?莫非女子都一样傻?我母妃受尽冷落、委屈,得不到父王的半分怜惜,最后,他竟然想休妻改立安书芹为王妃。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们偏生要惦记?”

上官嫃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过往,心口钝痛。

司马银凤微微扬起下颌,笑容渐渐转淡:“你不是女人便无法理解。我心中也有一个深爱之人,可惜……我一看见他的女儿,就恨之入骨。她深爱我弟弟,我就偏要阻挠,叫他们痛苦压抑,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相爱么?”上官嫃似乎麻木了,迟钝地眨着眼苦笑,“他从未爱过我。”

“你错了,他爱你至深。”

望着司马银凤笃定且诡异的眼神,上官嫃忽然心绪激动站起身问:“你如何得知?”司马银凤朝前伸出手,缓缓摊开,掌心中赫然呈着一只小小的荷包。原是碧绿的,因太旧了几乎看不出花色。上官嫃恍恍惚惚走下去,痴痴看着这只她十岁时绣的荷包,犹记得司马棣捏着荷包眯眼一笑,眸中流露出点点温情,他说:就以一年为限,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做真正的结发夫妻。

这个明年,她永生都等不到。上官嫃忍住泪,深吸口气问:“为何在你那?”

“他常年贴身佩戴,都洗得颜色发旧了也舍不得换掉。”司马银凤手掌一握,将荷包紧紧攥住,低声道,“你若还想见他,便别再与我作对。”

上官嫃一时呆住了,脑子里嗡嗡直响,喃喃问:“什么?”

“他在我手上,你想去看他么?跟我走罢。”司马银凤轻声吐出这句话之后,瞥了眼上官嫃僵硬的神情,眉毛一扬睨着司马轶,“你知道你为何会败?就错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你明明知道我地牢的秘密,却迟迟不敢揭破,如今,就赌我们谁手上的筹码更大?!”

上官嫃的胳膊被司马银凤一把拽住,耳边充斥着她尖锐的嗓音:“你好好想想,究竟跟我走还是留下?”

司马轶忽然动容高呼:“别跟她走,小环!她骗你的!”

司马银凤一面挑衅地睨着司马轶,一面对上官嫃和颜悦色道:“我没必要骗你,或者你也赌一把?信我还是信他!”

上官嫃浑浑噩噩抬起头,望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司马轶,只那一晃的错觉,她便做出了决定,毅然垮出一步站在了司马银凤身后。司马轶心急如焚,声嘶力竭喊道:“来人!太后被挟持了,救驾!”

两边的兵士破门而入,纷纷涌进来,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上官嫃遥遥望着司马轶,异常平静道:“我不能拿他作赌注,即便她在骗我,我也甘愿被骗。不用顾及我,该战则战,你是皇帝,任何人都无法威胁你。”说罢,她决绝转身,一大片黑甲的护卫拥着一剪华贵的身影缓缓移动。

司马轶瘫坐在龙椅上,望着她孤寂哀怨的背影,拳头攥得铁紧,终究不忍阻拦。多年来他一直明白她的心结所在,谁也解不开。许多成败往往在一念之差,而他十念百念都差在了她身上,注定要败得一塌糊涂。

一直晴好的天气转瞬间阴云密布,辇车渐渐驶出了禁苑、出了皇宫,在御街上庄重而行。上官嫃对于金陵城的印象停留在几年前的一个夜里,繁华热闹,灯火辉煌。可如今,临街的所有铺子门窗紧闭,行人寥寥。天色越发地暗沉,这样惨淡的光景,叫人心生凄凉。

最开始的那一年,她曾设想过无数种与司马棣重逢的可能,渐渐地,思念淡了、怨恨也淡了。如今心底剩下的那份执念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只是一个名份,她终生都是他的皇后。

元帅府防卫森严,黝黑的盔甲密密匝匝占据了全部视野。

上官嫃一紧张便会耳鸣,像遥远的天际一阵阵雷声轰来,轰得她脑子里一片混沌。郑重地随司马银凤走进帅府,走进后院的地牢,她觉得这段路十分漫长,一会又觉得太短。她豁出性命想见他,却不知见了他该说什么。

前行的侍卫点燃了地牢里所有的灯和火把,一股寒凉之气迎面窜来,冻得人有些战栗。司马银凤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你们守在外面,没本宫的命令不许进来。”说罢,她瞥了上官嫃一眼,钻入一扇低低的石门。

上官嫃亦随进去,似乎一瞬间闯入了冰天雪地,寒风侵肌。这地牢的尽头,原来藏着一座巨大的冰窖。司马银凤手里的灯笼映照在四周堆砌如墙的冰块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上官嫃僵立着,愣愣望着偌大冰窖中央那口冰棺。

司马银凤渐渐走过去,回头朝她招手,“来啊,为了让你还能见他一面,我可是费尽心思才将他保存完好。”

上官嫃迟迟迈不开步子,畏惧、惊恐、惶然,终化作一声竭斯底里的咆哮:“你骗我!”

“我哪里骗了你?我说带你见他,可没说见活人还是看尸体!”司马银凤无所顾忌大笑起来,尖利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

上官嫃一闭眼,热泪滚滚而落,划过如玉面庞。她步履蹒跚走过去,双手渐渐扣住冰棺的边沿,咽喉仿佛被掐住了,难以呼吸。

司马棣安静地躺在里面,栩栩如生。那样精致的面容,仍旧是叫她看上一眼便彻底沉沦了。他一向睡得浅,只消脚步声便能将他惊醒。如今,他睡得这样安宁,任她千呼万唤也是徒劳。

“皇帝哥哥……”她艰难唤道,好想从他口中再听见一声回应。就好像六岁的时候她躲在山洞里,浑身湿透冰冷,听见的那一声沙哑而温暖的轻唤。他们之间所有的岁月,只有那一夜紧紧相拥,他捂热了她、也捂热了自己。他身体的温度刹那间从记忆中腾起,变得空前清晰。她用双手去抚摸他的脸庞和身体,渴望再从他身上得到那种温暖,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泪一滴滴落在他手上,然后凝结成冰。

司马银凤幸灾乐祸看着她,叹息道:“本来他还有条血脉留下的,可惜了……我本想借助公孙慧珺小产一事将公孙家与凉王一网打尽,不料司马轶竟避过这一劫。”

上官嫃不住地抽泣,哽咽着问:“公孙慧珺为何小产?”

“不就是你送去的牛乳片?”司马银凤掩口而笑,“是莫尚仪的人送过去的,你说呢?”

上官嫃痛哭不止,朝她嘶喊道:“为何要这样狠心,你想做女皇么?杀光所有人你就可以做皇帝?可是为何要将他的尸首藏起来,令他不能入土为安?”

司马银凤提起灯笼照着冰棺,缓缓道:“如果这里是空的,我凭什么要挟你?你又因何会伤心欲绝呢?谁叫你是上官鸣夜和公孙雨苓的女儿,我得不到爱情,也绝不会让你得到!我痛苦,就要让你比我痛苦百倍!”

上官嫃倚着冰棺一点点滑下,最终隔着一层冰棺的薄壁蜷缩在司马棣身边,喃喃道:“你疯了,我不会陪你疯……都结束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已经筋疲力尽。”

“你放心,看在元赫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死。”司马银凤蹲下,一手托起上官嫃的下巴,幽幽道,“你一直很想知道你的皇帝哥哥为何要掐死你吧?因为他察觉是你身上的香囊引发了他的喘疾,加上身中奇毒神智不清。他是含恨而终的,珍爱了多年的皇后,居然对自己痛下毒手,真是让人绝望啊……”

上官嫃仰面悲泣,紧紧闭目,再也不想看见司马银凤脸上那邪恶而艳丽的笑容。不知在这冰天冻地里哭了多久,突然间整个人被凌空扛了起来,只依稀听得司马银凤说:“一并抬走,进宫。”

太液池边,黑甲军分列两旁,一口醒目的冰棺横在空地中央。如今才入秋不久,天空竟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起先是细微的,落地即化,渐渐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点点覆盖了原本葱郁的草地。

上官嫃跪在冰棺旁边专注看着司马棣,冰清的风雪一层一层裹上来,她却早已浑身麻木。

黑甲军的对面,是司马轶与皇宫禁军,査元赫与妻儿被挟持在一旁。详谈了许久仍旧无果,司马轶无奈叹道:“你即便杀了朕又如何,当了女皇又如何,各路亲王会放过你么?此刻别说朕的兵马就驻守在城外,就连各州亲王的兵马都在往金陵赶。”

“本宫没想弑君,只是请求皇上拟诏退位让贤。难道让出皇位,就是要了皇上的命?”司马银凤侧头瞥了眼上官嫃,挑眉道,“或者太后可以劝诫一下,就是不知皇上是否懂得从善如流呢?”

司马轶紧紧盯着面色惨白的上官嫃,心跳一下缓一下快,牵连着呼吸也紊乱了。査元赫早已对司马银凤挟持上官嫃的行为恨之入骨,此刻更是心乱如麻,焦急地眺望着。

上官嫃默不作声,似乎对司马银凤的话置若罔闻。司马银凤冷笑一声,顷刻间几名黑甲士兵齐步上前抬起冰棺朝池边走,上官嫃奋力站起身高呼:“不要!”

“怎么?你也想陪他一起被扔到池里喂鱼么?”司马银凤强行扭住她的胳膊,转向司马轶,“不想的话,那就要劳烦太后替本宫劝诫皇上了。”

上官嫃挣脱她,远远避开几步,振振有词道:“皇太后的职责不仅是管理纷杂的后宫,还要避免皇族之间的相互倾轧,维系整个皇宫的平和。当皇帝迷惘、怯懦、不知所措的时候,皇太后应当作出果断的表率。我是个不称职的太后,没有资格劝诫皇上,不管从前的对错,如今我只希望,皇上能成为一代明君。”说完,她渐渐朝后退,一直退到冰棺旁边,遥遥望着繁芜人影中的査元赫,凄艳一笑。一条挥舞着华丽宽袖的手臂高高举起又落下,一支代表着皇太后地位的凤钗便狠狠捅在了胸口。

“不——!”査元赫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不顾一切对周围挟持他的人拳打脚踢,奋力冲过去。司马银凤脸色惊变,僵立在当地迟迟未做出任何反应。

上官嫃望着她笑,云淡风轻说了一句:“看我死了之后,究竟谁痛苦……”

査元赫受了极大的刺激,疯子一样乱叫乱吼,冲破禁军的重重阻拦狂奔而来。上官嫃面向司马银凤,捂在胸前的手忽然狠命发力拔出凤钗,顿时血流如注,触目惊心的殷红顷刻间浸透了衣襟上华丽的百鸟图。她一面笑一面倒下,眼角余光瞥见査元赫抽搐的面孔,看见他眼底的惊痛,她这才察觉到心口的剧痛,痛到浑身颤抖。豁出命去报复司马银凤,却伤害了无辜的元赫,她究竟是个狠心肠的女人,又比司马银凤好得了多少……

“不……不要……”査元赫抱住她,狠狠摇晃她的身子,泣不成声唤着,“不要睡,别怕……你流血了而已,我把我的血都给你……”

“元赫……”司马银凤心痛拉住他的胳膊,刚想劝,不料査元赫一掌推开她吼道:“你滚开!”

看见司马银凤难以置信的神情,上官嫃眼中微微漾开了一丝的笑意,尽管心痛彻骨,却仍然要以睥睨的姿态笑着。雪花漫天飘舞,有几片覆在她眼睫上,她觉得很重很重,重到难以负荷,于是疲惫合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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