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宫


  建元二年三月①。

  刚满八月的霍彦又被模糊的记忆碎片影响夜半惊醒时,就看见了四仰八叉睡在他身上的霍去病。

  他俩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一起,他兄长藕节般白嫩的小胳膊还搭在他的肩膀处,这个绑架人的姿势怪不得他一开始梦见被八爪鱼给咬了呢。

  原来小八爪鱼不在梦里,在他身边呀。

  他自顾自笑开,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兄弟超可爱。

  他矮墩墩的身子,蹑手蹑脚地从霍去病手里爬起来,通程没有吵醒霍去病。甚至他还操着心,给他兄长盖了一下小肚子。

  没办法,天生的操心命。

  就在他准备接着躺下睡时,就听见了一道高呼。

  “三妹被那贵人瞧中进宫了?!青儿也跟去了?!公主还准备放了我们一家的奴籍?”

  不用猜,这咋咋呼呼必是卫少儿。

  “小声些,孩子们都睡着呢。”

  卫君孺轻声道。

  闻言卫少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剩下的几人也都放低了音量。

  霍彦听不太真切,他刚会爬,只能手脚并用爬到了床尾,准备再听。可惜隔了间屋子,加上卫少儿他们放低了音量,所以啥也没听到。

  他干趴着一段时间,最后只好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往前爬了两步,栽进霍去病肚子边,陷入黑沉的梦乡。

  阿母一天到晚一惊一乍八百回,这次估计是她自己又乱放,非说有人偷她织布的线了。

  他在半睡半醒时想着。

  等他睡醒时,听见平阳候府周围人对卫家人的恭维以及阿母他们被放了奴籍的喜不自胜,他才搞清楚所有人说的进宫什么意思以及他昨天晚上错过了什么。

  就是姨母走了,姨母被皇帝带走了。

  他最温柔的姨母被皇帝夺走了。

  他的小舅舅昨天也一起被抢走了。

  霍去病不明所以,只是眨着眼睛望着卫家人来来回回搬家,咯咯直笑,还拍了拍霍彦让他一起看。

  他这是正常的反应,对于活的会动的人,总是充满了好奇。

  只是他拍的对象,不大正常。

  拥有前世记忆的霍彦趴在床上,看透一切似的幽幽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翻身,露出了小肚皮。

  宝宝,你心好大,以咱们这一家骡马跪族的身份,舅舅和姨母被带走,顶死就是充作宫奴,还有我们这样只有母亲的私生子,多亏现在是汉武帝时期,还算有点出路。若搁明清时期,估计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的。

  “言言,哭?”

  霍去病偏头看他的兄弟,发现他的兄弟表情呆滞,眼睛里不断淌着水,见他向自已看,霍彦迅速抬起手臂遮住自已哭红的眼睛。

  “你看错了,我没哭!”

  我才没哭,你小子不准乱说!我是顶天立地小男孩!

  虽然只有八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世的影响,他没有平常孩子任何的关于人称的障碍,话也说得流利的很。

  霍去病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递另一个袖子。

  “没哭哭,言言。”

  霍彦哼了一声,又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霍去病,带着哭腔喊道,“我才没,憋乱说,呜哇。”

  霍去病拍拍他背,很是大气。

  “言言没哭哭。”

  晚上。

  呜哇一声打破寂静,早上还情绪稳定安慰人的霍去病听到卫青走了后便抱着霍彦哭得不能自已。

  没办法,平时卫少儿不在的时候,都是卫青陪着他们的。

  十天有八天缠着舅舅的霍去病在快睡觉时分就开始伸头找舅舅,结果爬遍整屋也看不见自己的小舅舅。

  他打小就倔,找不到他就一直在地上找。

  “啾啾。”

  舅舅。

  霍彦跟在他身边,在他拐错弯时,带着他往正确地方爬,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往危险地方去。

  甚至当霍去病要哭的时候给他鼓劲儿。

  没事儿,这个时候的宝宝忘性很大,病病他会很快忘了的。

  你忘了没有关系,我会帮我们俩记得的,以后会想办法的。

  霍彦将霍去病哄到床边,准备带他爬上去。

  “舅舅去骑马啦!”

  他笑得跟以前一样,带着开心的语气哄着面前的小孩。

  如果一切停在这里,真是美好的画卷。

  可惜平常不在卫少儿女士风风火火撩帘进来,把两个孩子抱上床,换了衣服,哄他们睡觉。

  霍去病这个倔犟脾气,自然是要问卫青的去向的。

  这一问,卫少儿立即柔了面容,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彦心咯噔一下,直接扑到卫少儿怀里,用小声抽泣来试图阻止卫少儿开口。

  可是卫少儿那外向性子,他是属于使眼色给瞎子看。

  她哄霍彦道,“你小舅舅和三姨都进宫去了,往后啊,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这大好日子,你小子还哭。”

  霍彦听她说完,小身板僵了一瞬,连哭都装不起来了。

  猪队友,带不动啊!

  果然霍去病那个聪明的崽,很快捕捉到了进宫这个词。

  卫少儿更兴奋了,她也不在意对着的是谁,直接就开始了对进宫的大肆描述。

  霍彦看见霍去病越蓄越多的眼泪和满面红光的卫少儿,有点麻了。

  果然,卫少儿话音未落,霍去病痛哭出声。

  霍彦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退出卫少儿怀抱,往霍去病身边爬。

  阿母,有你是我的福气。

  艹,每日一问,老子什么时候能跑啊,爬真的老慢了。

  “不哭,不哭。”霍彦心疼地给霍去病擦眼泪,一边强调,“阿母是骗人的!”

  祖宗,求你别哭了,你万一又生病了,怎么办?

  霍去病往他身上靠,哭得更大声,“言言骗人。”

  平时总是笑着的白润小脸,此时却是满脸泪痕,鼻头通红。

  卫少儿想抱他,却被他推开。

  “阿母,高兴。”

  我舅舅走了,阿母为什么高兴?

  卫少儿在床前有点无措,霍彦忍住冲她翻白眼的冲动,好了好了,你老一开口,哭成这样,我好不容易哄好的。

  卫少儿依旧无措。

  霍彦在心里叹气,最后只得缓缓拍着霍去病的脊背,将他的脸捧了起来,像霍去病平时哭时轻轻蹭了一下,希望可以如以往一样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霍去病果然哭声渐停,不再哭了。

  霍彦又蹭了一下他的脸颊,才伸出手胡乱给他抹眼泪。

  “丢了可以找,我跟病病长大了一起找。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霍彦说完后,咽下了因为太小口舌发育不完全产生的口水。

  他说了这么一大句长句,卫少儿不由得眼都瞪直了。

  阿言,这个年纪,这个话,是正常的吗。

  霍彦现在很烦,尤其卫少儿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

  “阿母。”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卫少儿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喜悦的光芒,她近乎喜极而泣,“阿言,我的儿,你这嘴皮子这么利索,是神童啊!”

  她说完,未等霍彦回答,就跑出去了,显然是打算跟卫媪她们聊天去了。

  霍彦望着她的背影,突然之间没气了。

  他不该对阿母的粗神经表示出怀疑的。

  阿母挺可爱的。

  霍去病也好奇的看着卫少儿出门,他彻底不哭了,与霍彦紧紧挨在一起,把小脸放在霍彦肩头,他沙哑着噪音,每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可和他朝夕相处的霍彦全能听出来。

  阿言,那个进宫远不远,一个人走那么远,会不会害怕?我们可以找到吗?我们要长得很大很大吗?

  霍彦闻言垂下眼睑,他没有办法回答。

  可眼泪又无声的掉下来,心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但他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回答不了病病,因为自己也想哭。

  所以他更加用力的回抱了霍去病,低头在他脖颈处留下了自己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他们要走多久,才能从私生子登堂入室,他也不知道姨母和舅舅是不是平安,是不是害怕。

  他更不知道要长多大才能重见一面。

  他只能回答。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找一直找。”

  霍去病任由他在自己颈边哭,他依旧是那个霍彦最喜欢的聪明的倔小孩,伸长了手,勾住霍彦的小指。

  “言言,一起,勾勾。”

  霍彦如同以前一样跟他小指交缠,拉了勾。

  “好。”

  他如第一次忽悠霍去病跟他拉勾一样,笑着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们俩个,一起找。

  自从立下了见卫子夫他们的目标,霍彦比以前沉默很多。

  当然,除了霍去病,没人能看得出来。

  因为平时霍彦也很少说话。

  在霍彦心里已经想了百八十种“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凶残手段时,卫青回来了。

  只能说,好在卫青回来了。

  卫青是在第三天傍晚回的,他刚进门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家人,他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简要说了些昨晚的过程与当今天子对他和卫子夫的安排。

  天子留下了卫子夫,要他往建章当差。②

  卫家众人顿时脸上都露出了喜意。

  见了旁人的喜意,卫青沉默了半晌,他在想被当作礼物送予天子,入了宫闱,三姊会否艰难。

  但为防止其他人也想东想西,惴惴不安,他勉强褪下担忧,也作出喜意,轻笑起来,附和道,“三姊是有大造化的。”

  卫青正与众人说些闲语,两颗小炮弹便直直往他爬过来,奶声奶气的唤舅舅。

  他的笑不由更真实了点,张开双臂,挨个抱抱。

  “乖孩子。舅舅回来了。”

  吃完晚饭后,卫少儿依旧装扮整齐,准备出门,她最近忙着与上次来平阳候府做客的陈掌③私会,依着习惯将两个孩子托给闲下来的卫青。

  卫青应了,搂着两个自回家就一直黏着他的红肿着眼睛的外甥,哄着他们上床睡觉。

  两个小孩乖乖闭上了眼睛,他满意的离开,却在离开时被两道相同的力量扯住了衣袖。

  两双跟他很像的杏眼巴巴的瞧着他,眼中都含着水汽。

  “舅舅!”

  先开口的是霍去病,他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霍彦也哭了起来,他哭得无声,眼泪却流了一脸,他紧紧地抓着卫青的手,带着哭腔,轻问,“走?”

  卫青心都瘫软了,抱着他的两个外甥,少年的脸上全是难言的温柔,轻轻摇头。

  “不走,舅舅不会离开,舅舅说过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的。”他顿了顿,撸了撸两个外甥的毛脑袋,“姨母是去享福了,以后不会饿肚子,被贵人打骂了。”

  真幼崽霍去病嗯嗯点头,咧开嘴冲他笑了。

  假幼崽霍彦低下了头,心中犯起了嘀咕。

  姨母是留在宫中了,以他们家的身份,姨母哪里是去享福,怎么可能受人重视,人人可欺才是常态。

  他悄悄地握紧拳头。

  造反?他太小了,等他长大,汉武帝已经大权独搅,挑战一个坐拥百万兵甲的皇帝,造他的反就是等死,而且还连累家人,肯定不行的。

  霍彦低垂的眼眸满是深色,那就只剩当官一条路了。

  他要有权,要很有很有权,姨母才不会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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