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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睡不着


夏夜的雨说来就来。

轰隆隆几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雨点如豆大,顷刻间满街水洼,激起一层薄薄水雾。

李妍的马车停在海西楼前时,她仍抱着怀中的小盒子,惶惶然才发觉已经到了要下马车的地方。

隔着车后竹帘,她望向烟波缥缈的街道,温润的水汽带着夏日特有的清香,淹没了整个马车。

李妍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僵硬了。

她扭了几下脖子,活动肩头,伸手撩开车帘。

本已做好淋雨的准备,却见一只木板凳,轻轻放在她面前。

来人一身白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漫天的雨水里,向她伸出手去。

李妍抬头望去,对上沈寒舟那双眸。

他眼眸微紧,手顿了下,声音冷了几分:“梅开言欺负你了?”

李妍摇头。

她心情不太好,话到嘴边,却连说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便咽了回去。

“那……”沈寒舟还想追问。

李妍怀抱那只木盒,扯着唇角微笑了下:“没事。”

沈寒舟望着她,看她将手搭在自己掌心,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他没再开口,也没再追问,只拿出自己的手帕,趁李妍不注意,蘸了蘸她眼角的泪痕。

大雨依旧,油纸伞上几朵海棠花,甚为惹眼。

海西楼挂着昏黄的灯笼,李妍望着沈寒舟,他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所做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不值一提。

他一向如此,惹人心如鹿撞。

李妍别开视线,她只觉耳朵发烫得很,慌忙抬手挡开他的手臂,之后低着头,从伞下逃一般地冲进海西楼里。

她没停脚,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低着头快步走向后院。

沈寒舟站在原地,手里帕子捏得很紧。

“哎她怎么了?”乔七命一手握着药锤,一手稳着药缸,咂嘴,“我还说跟她讲讲你这身体之后怎么调理呢,这跑得这么快。”

“少说两句吧。”曹切从柜台后抬起头,他手上拿着和田玉的胚料,埋汰道,“你没见大小姐心情不好么,反正也解了,人也没事了,晚一天说也不要紧。”他指着沈寒舟,“你看人沈账房多明白啊,一个字都没提。”

沈寒舟合上油纸伞,顺手将它靠在一旁墙角下。

他望着曹切,忽然道:“可有我的信?”

曹切“啊”了一声,摇头:“没有……”他不解,“你的信不是都由王金他们直接送房里的么?”

沈寒舟思量片刻,颔首致意,之后便转身,也往后院走去。

雨大,雷响,方才还热闹的夜市,现在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乔七命咣咣咣锤了药缸好几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曹切闲聊。

隔壁曲楼门口站着诸多避雨的公子少爷,不多时就见沈俊飞快地跑过来,他湿了半身,抱怨连连:“快快快,楼里马车借我一用,这雨来的着急,说下就下。”

曹切指着后面:“马车有,但是没有马夫,你得自己驾车回去。”

“啊?”沈俊愣住,“那我要自己驾车回去,我还来借什么车啊?淋回去不就是了么。”

曹切无奈:“承东驾车刚把大小姐送回来,人都淋成落汤鸡了,这才去换衣裳。于北办事,还得有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剩下的一半人保护沈账房,另一半在照顾两个受伤的,楼里现在根本就没闲人。”

沈俊无语,擦了一把脸上雨水:“合着就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呗。”

他边说边伸着脑袋往柜台上瞧,目光落在那玉石胚子上时,两眼放了光:“哎曹掌柜,你这个新玩意好啊。”

曹切挑眉。

“瞧瞧这雕工,这要是砸人身上,一准要命。”他竖着大拇指恭维道,“今年唐门暗器榜必有曹掌柜!”

沈俊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几块漂亮石头,放在柜台上:“我是不能理解这石头什么好的,最近的应酬里全是玩这个玩意的。”

曹切有些惊讶,他将石头拿起来,放在蜡烛前照了照。

“这不就是冲刷得漂亮一些、光滑一些的鹅卵石么?”

沈俊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人家非要叫什么西域圣石。”他嘿一声,手挡着嘴角,小声说,“我跟你讲,我这块是咱们山庄门前那条小溪里摸的,人人估价都是这个数!”

他伸出手掌,狠狠张开。

“五个铜板啊?”曹切诧异。

“嗨!”沈俊凑得更近了一些,揣着手道:“五两金子!”

“啥?”曹切眯着眼,看着手里的石头,一脸难以置信。

“最近真就邪门,不知道怎么就流行起来了,听说京城的达官贵人人手一块,不少都盘包浆了,老值钱。”沈俊看着外面哗哗啦啦的大雨,长叹一口气,“本来这跟京城有关系,如果沈账房肯跟我一同应酬,效果肯定更好。”

“但我先前找他,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我……我也很无辜好不好,这东西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人陈家少爷买了三根金条那么多,说这东西能升值翻倍,当时我不信,结果这两天价格真翻了四五倍,我肠子都悔青了。”

曹切哼了一声:“你是后悔没带着所有人下河摸石头吧?”

沈俊咧嘴:“还是曹掌柜懂我。”他笑得谄媚:“所以你就找个人把我送回去呗?”

曹切瞧着他,忽然咧嘴一笑,从柜台后拿出一套蓑衣。

沈俊神色一滞。

眼睁睁看着曹切的手在蓑衣上拍了拍,直言:“不送。”

大雨下到子夜才停。

青州已然入睡,沈俊此时才驾着马车慢慢悠悠离开。

李妍坐在二楼窗前,远远望着远去马车的背影出神。

她面前放着那只盒子。

精致而沉重。

李清风入朝为相之后,李妍时不时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年幼时,自己读书识字很慢,父亲总是牵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跟她讲来历,人为什么是人字,天下又为什么是天下。

但李妍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愚笨得很,学不明白,他总要反反复复地讲,一讲便是一下午。

后来背诗更是艰难要命,李清风干脆在屋檐下放了两个蒲团,也不让她背了,只念给她听,再讲讲诗里的故事。

他说要带李妍去庐山,直面飞流直下三千尺。

还要带她去玉龙雪山,看云弄雪岭白,锦织江崖碧。

他承诺了太多,给了李妍太多的期待。

那时沈玉兰的身体还好,她就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大了,她就能去看看李清风口中绝美的山河天下。

每每想起小时候想起这些事,李妍就有些发愣。

如果说十二岁那年还曾真切地期待过他多年后致仕归来,能一家人云游天下去。

那么十六岁沈玉兰去世后,李妍就只剩下“算了”二字,回荡在心尖上。

眼前,注视着那只保存极好的盒子,她伸手轻轻抚过。

踟蹰犹豫,思量纠结,最终还是一声长叹,起身将它收进了柜子里,盖在薄薄的纱盖下,关好柜门,挂上一把锁。

她打不开啊!

叱咤风云的飞龙山庄庄主,大晋赫赫有名的第一巨富,麾下六百余人的土匪头子,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

星辰月下,她倚靠床边,自酌自饮起来。

酒还没到嘴边,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是我。”沈寒舟轻声道。

李妍忙把杯子里的酒往外一泼,拎着茶壶一边涮杯子一边道:“等下!”

她叮叮咣咣、手忙脚乱折腾了一息,这才将屋门拉开一条缝,探出脑袋看着眼前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沈寒舟披着件月白色的薄衫,怀中抱着薄被和两本书,神情哀怨的看着她:“睡不着。”

这理由奇怪到让李妍有些发愣。

还不如说是狗鼻子闻着酒味找过来比较靠谱。

她将门拉开,“啊”了一声:“我这还有些安神香,你等下,我去取。”

转身瞬间,沈寒舟微微眯眼,目光往屋内扫了一圈。

他没找到那个黑色的盒子,但却瞧见多了一把锁的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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