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龙山庄沈账房
沈寒舟失忆后的第二个月月初,青州衙门两个捕头找上山庄来了。
李妍还以为是她扣着人不放的事儿走漏了风声,谁知两个捕头进门就行礼:“庄主,求您下山一趟吧,我们大人实在是没辙了,案情太大,再不破案,上头问罪下来,我们都得掉乌纱帽。”
山庄里,李妍坐在正位上,两眼迷茫:“什么案?”
捕头对视一眼,摊着手连声叹息:“哎……十天前,青州夜市,有人把一具无头女尸从屋顶扔下来,我们查了十来天,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才上山来寻您。”
他们说得真诚,完全没瞧见李妍眼底闪过的怔然。
她是真没想到,这年头官府都来找土匪破案了。
这怨她。
先前途经城外一处小院,正好遇上重金求子的骗局。
她不忍看人家破人亡,三两句话拆穿骗子,挽回了那户近百两银子的损失。
这一幕恰好被青州府衙的人瞧见,自此之后,一有疑难案件,总有捕头上山庄来请她帮忙。
此时,李妍手指轻轻敲着方桌,打心底里为难。
她是个土匪,老跟官府打交道,犹如刀尖跳舞,早晚出问题。
“两位大人,这件事……”
不等她说完,捕头先一步抢话:“我们大人说了,事成之后,他那有两壶从京城带过来的名酒桃花酿,赠给庄子。”
桃花酿?
李妍登时双目放光,来了精神,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指着两人:“就这么定了,走。”
“我和你一起去。”忽然,在一旁久未开口的沈寒舟,剑眉紧促,颇为不悦,“桃花酿是赠山庄的,你不能喝,那是公物。”
李妍愣住,迷茫了半晌,没想明白怎么就成公物了。
她望一眼颇为期待的捕头,又看看神情肃然的沈寒舟,试探性地讨价还价:“我就喝半瓶。”
沈寒舟抬眉瞧她一眼,又低垂下去,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半晌吐出两个字:“不行。”
啧!
这男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喝杯酒也要管。
难怪老爹在京城隐姓埋名做了十几年官,到死都在骂他。
这里是飞龙山庄,大晋第一商贾李妍的庄园。
但几十年前,这里还是青州最大的土匪山寨:飞龙寨。
说来有趣,前代当家学贯五车,闲着没事和人打赌考功名,谁知一举高中,殿试三甲,从个府尹开始,一路做到丞相位置。
逼的李妍为了掩盖亲爹的土匪出身,带着山寨六百余人,在明面上金盆洗手,开始经商。
有明面,就还有背地里。
十几年来,李妍劫富济贫,在江湖上被称之为“大小姐”。
可她一个月前时运不济,劫富济贫时看走眼,弄错了车,不小心把沈寒舟微服的马车掀了,混乱里还把不会武功的他给打失忆。
堂堂正三品大员,在青州被土匪给劫了……
如果放他回去,朝廷还不知道要怎么针对飞龙山庄。
再加李妍一想到父亲临死都在骂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直接扣在山庄,让他自己赚银子还债。
此刻,沈寒舟一身白衣,靠在马车车壁上阖眼养神。
马车穿过林子,翻越山头,在缎带一样蜿蜒的小路上,临水而行,伴着涔涔溪水声,缓缓驶向青州。
初春的光被新生长出的叶片剪碎,洒在地上,宛如压着碎金前行。
一个多时辰的路途,恍若隔世。
青州府衙坐落在城北,自入城起车边就热闹起来。
李妍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诧异地问:“是这条街么?发了这么大的案子,瞧着也没什么影响啊。”
她探头张望,马车从人群中挤过去,从下个街角左拐,便是名扬天下的青州曲楼,以及山庄经营的海西楼。
驾车的捕头牵着马缰绳,侧身道:“不是这条街,是对面。”他右手指着曲楼的方向,“从那边掉下来的。”
李妍一滞。
那不就是从自家门口落下来的么?
“夜市刚起,天都没黑透,啪一声摔在地上。”捕快想起那场面,声音里都透着无助,“正好那天是我们俩当值,摔下来老大声了,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十分混乱。等我们挤到跟前,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瞧见。”
她了然点头,放下车帘,喃喃嘟囔:“倒是大胆哦。”
闹市抛尸,被发现的风险非常高。
再加青州夜市都有捕头当值,被抓的风险也非常高。
不知道得有多强的抗压能力,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这点,在尸体上也得到了佐证。
青州府衙,殓房屋里三张板床并排放置,两个博古架靠墙,叠放了三五个托盘。和靠在一旁的撬棍锯斧一样,都是仵作才会用到的工具。
掀开麻布的瞬间,那具尸体的样貌赫然呈现。
两个捕快受不住,转身便吐。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李妍带上手套和面纱,一边嘲笑,一边指着门外,“出去透透气,我看完了自然会出去。”
捕头连连拱手,转身就逃到外面去。
殓房瞬间安静下来。
她轻笑摇头,拿起竹镊子,刚转身就被出人意料的背影吓一哆嗦。
面前,沈寒舟低着头,背对她。
“死亡时间大约十日前。”他说,“是个外行,手法不专业,分尸的创面非常不利索,像是用很小的刀费了极大的力道才达成目的。”
李妍有些惊讶,转到他面前:“……你还懂尸语?”
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微微僵滞。
沈寒舟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妍没追问,也不好追问。
他失忆之后,虽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家住何方,但却记得不少奇怪的技能。
想来这也是其中之一。
“还有呢?”
“死者女性,十五到十八岁左右,未曾生育。虽然摔下去的时候是正面落地,血液流失不少,影响了尸斑的分布,但依然无法掩盖她生前曾遭到虐打的痕迹。”
他带着手套,顺手接过李妍那把竹镊子,又从托盘里自然地摸出一把小刀,当着李妍的面,毫无预兆地扎进去。
这下,就算是李妍也有点招架不住。
她往后退了两步,抬手半遮着眼眸。
“胃内容物很少,内脏出血不多,再结合尸体是在夜市被抛下这个特点……”沈寒舟顿了顿,“死亡时间应该在午后,但被控制的时间应该更早,大约晌午附近。”
李妍捏着鼻子问:“为什么?”
“因为刀。”他解释,“钝刀割肉,还要弄断脖颈,这过程最少需要一个半时辰。夜市一般是酉时开市,戌时结束,这个时间差不多。”
有理有据。
她看着沈寒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心里冒出无数怀疑。
这人真的是京官?是父亲的政敌?
大晋重文轻武,仵作又是个低贱职业,堂堂京官,怎么会懂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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