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电石灯
司马灰听了宋地球所言,便在脑中生出一连串疑问,苏联人钻掘出来的“罗布泊望远镜”在地底是个什么结构?倘若距离地表万米之深,必然会产生强大的地压,也没有氧气,不可能使任何生物存活,怎会有办法进入其中?它究竟通向什么区域?里面存在着什么东西?1963年那场诡异的航空事故是否与之相关?这类科学探测行动为何需要宋选农与胜天远等沙漠考古专家担任领队?
宋地球已经知道了司马灰以往的经历,也清楚其参加考古队动机不纯,但是“罗布泊望远镜”牵涉太深,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还不能轻易吐露,所以无法直接回答这些疑问,他只好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无条件地信任我,并且相信到底,时间最终会给出一切答案。”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对宋地球的话半信半疑,他们很清楚“罗布泊望远镜”是个险恶不过的所在,这次考古勘探可不像去丈母娘家相亲,稍有闪失就回不来了。但又一寻思,如今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不去恐怕也不可能了,另外,胜天远摆脱“绿色坟墓”的控制返回中国,是不是与他发现了“地底极渊”的线索有关?也许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都存在着某些关联,司马灰认为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小,看来明知道前边是火坑也得闭着眼往下跳了。
罗大舌头还惦记着十七级工资,问宋地球什么时候才能兑现,要是万一“光荣”了又怎么算。
司马灰说:“事已至此咱就尽量往好处想吧,要是能够活着出来,咱们弟兄说不定就能混成跟‘马王堆女尸’一样的人物,大幅的照片都会刊登在《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头版头条的头版头条。”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所言很是向往:“既然报纸都上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肯定也得配发相关新闻,我罗大舌头这脸可算是露到家了,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到时候我说什么也得拎着半导体到我爹坟上去,让老头子好好听听……”
司马灰一皱眉:“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给你们家老爷子烧几份报纸不就行了吗?天底下哪有拎着收音机上坟的?”
罗大舌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就一种地的泥腿子,参军后倒也上过几次边区扫盲班,可根本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这辈子斗大的字识不了半筐,我要是真烧报纸,他老人家可能连哪边朝上都搞不清楚……”
宋地球见这二人越说越离谱了,赶紧拦过话头,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们有这份儿上进的心思便好,回来的事……等到回来之后再说不迟。”他当即开始规划在荒漠中的行进路线,并吩咐其余几人清点装备和工具。
刘江河独自去调试“光学无线电”,胜香邻则拿了一份“清单”,将准备携带的物资逐项检视以确保万无一失。由于探险队准备深入地下,照明设备自是必不可少,当时国内很少有钢盔和专用登山头盔,钻山洞的常用护具就是煤矿工人井下作业时配戴的“柳条帽”,但也有它的好处,柳条帽上的探灯光线很强,持续照明时间也长,光束穿透力和距离都非常出色,甚至给人一种“如果前方没有障碍物,这道光可以一直射到地心”的错觉。
除了矿灯之外,探险队还准备了一种特殊的照明器具“电石灯”。这是物资匮乏时代的一种产物,形状有点儿像“木柄手榴弹”,底下是握把,上边则是灯体,灌进水之后放一颗“电石”,再扣上有气嘴的罩子,里面就会产生化学反应,冒出雪亮的银白色火焰。如果周围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灯体内的火焰光芒就会立刻转为蓝色,因此,它不仅可以提供常规照明,还能起到探测空气质量的作用。
司马灰在旁看了一阵儿,忽然对胜香邻说:“62式军用多功能罗盘测距仪、海鸥205型单镜头反光照相机、猎鹰8×40高密封望远镜……这些东西应付侦察行动倒是凑合着够了,可为什么没有武器?不给咱们发枪吗?”
胜香邻解释说:“咱们这组的五个人中,只有通信班长刘江河是军籍,按规定他在执行外勤任务时可以配枪,再说那片荒漠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携带枪支的意义并不大。”
罗大舌头焦躁地说:“没枪胆气就不壮,哪怕给把五四式手枪呢?想当初我罗大舌头那枪法,能甩手打雁啊!说打雁头不打雁尾,打小麻雀也不能打碎乎了,得留整尸,要不然不叫本事……”
司马灰斥道:“罗寨主你有军事常识没有?手枪顶什么用?刘江河背的那条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也就在大漠戈壁上能使,真要进了‘罗布泊望远镜’,地下环境复杂多变,蝙蝠、毒蛇、虫蚁,还有没死绝的苏修特务,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趁手的家伙怎么行?我看如果遇到危险,肯定都是突然发生的近距离短促接触,武器性能必须做到‘平战转换速度快、出枪便捷、射速高、故障率低’,而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狭窄空间内根本周旋不开,手枪的射击速度也不够,难以形成压制火力,都不符合遭遇战的需求,最好有冲锋枪或者突击步枪。我听说国内生产了一批轻型丛林冲锋枪,它虽是这么个名称,却不仅适用于丛林战,也可应对‘山地、坑道、街巷’作战。如果能有支丛林冲锋枪防身,这世上就没我不敢去的地方了。”
罗大舌头反驳道:“你小子想得倒美,还他妈想带冲锋枪?给你发辆坦克开岂不是更踏实?其实你说的那种丛林冲锋枪,虽然早打六十年代就开始研发了,可直到现在还没生产出来呢,要不咱们过几年等它批量生产了再行动?”
胜香邻早就看出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不像考古队员,此时又听这二人为了带什么枪而争得不可开交,心中不免很是担忧:这俩人怎么都跟军火贩子似的,刚才居然还合计着要上《人民日报》,他们脑子里想的到底都是什么?便好意相劝:“你们别练嘴皮子了,眼看出发在即,还有好多正事要忙呢。”
这下罗大舌头算是逮着理了,自然又冒出许多怪话:“我说小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伙儿开会总要有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过程嘛!刚才老宋发言的时候我说什么了?我还不就是忍着,可怎么刚轮到我发言你们就要忙活别的?我看这种不正之风要是继续发展下去,咱们这支队伍就快变成宋地球独裁统治下的‘一言堂’了。如今是大会轮不到我们普通群众发言,小会也轮不到我们普通群众发言,是不是非要等到前列腺发炎,才轮得到我们普通群众?”
胜香邻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肉烂嘴不烂的人,倒被罗大舌头给气乐了:“你又上报纸又上新闻,也能算是普通群众?我看你还是先把北在哪边找着再发言吧。”
罗大舌头被说得无言以对,司马灰灵机一动对罗大舌头说:“轮不到你发言也是理所当然,谁让你成绩不突出,政绩不突出,只有他娘的腰间盘突出呢,我看你也别跟着起哄了,咱俩找穆营长要枪去。”
其实司马灰并不理会别人怎么看待武装问题,罗布荒漠里也许没有活物,可并不等于没有死物,据说那地方有许多神秘莫测的古城墓地,到处都埋着千年干尸,带条枪至少可以镇鬼辟邪,反正空着两手去玩命的傻事,老子是坚决不干。
“三十四团农场”属于准军事化建制,除了农业生产,也要承担巡逻保卫任务,配有制式武器和打靶射击场,经常协同民兵开展军事训练。不过穆营长却是位职业军人,今年四十多岁,解放军进新疆剿匪的时候立过战功,身体非常粗壮,结实得像门“步兵炮”,说话也像放炮直截了当,这回被上级派来担任安全保密工作,各种物资也大多由他负责提调分配。
司马灰先前以为穆营长就在屯垦农场工作,直到刚才开会的时候,才从宋地球口中得知他也要跟探险队一同行动,就和罗大舌头直接过去找他索要武器。
穆营长此时正在屋里擦枪,他将五四式军用手枪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拆开,像是伺弄刚过门的新媳妇一般,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个零部件,抬头看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进来,就问道:“咋球搞的,进来也不喊声报告,有啥球事?”
司马灰知道直接开口要枪肯定没戏,便兜圈子说:“也没啥球事,听说营长你是位老兵了,还在沙漠里剿过匪,又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志愿在屯垦兵团安家落户,为保卫祖国边疆奉献了宝贵青春,献完了青春又献子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们准备找机会向你好好学习。”
穆营长奇道:“咋球搞的,这说起话来咋还一套一套的?你们这些小青年,小嘴就是好使,我一个大老粗,有啥可让你们学习的?”
司马灰说:“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您在新疆剿匪的战斗故事,听说在沙漠里追击土匪最是惊心动魄,当时队伍上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土匪们又用什么枪?”
罗大舌头早已经等不及了,就说:“营长同志你就别谦虚了,战斗经过和具体战术可以等到以后再讲,不如直接发我们几条真家伙,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枪实弹。”
穆营长恍然:“哦,我说你们嘴里咋净是好话,原来是要枪要子弹,咋球搞的,有话就直说嘛,组织上是让我支持你们的工作,要提供向导、驼马、水粮,还要每人发一套御寒用的毡筒子,可没说要提供枪支弹药,再说你们考古队都是知识分子,开过枪吗?”
罗大舌头说:“营长同志您太小瞧人了,别说开枪,我罗大舌头连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都开过,我看你们这不是有五六式半自动吗?借我搂几枪成不成?当然要是有条步冲合一的六三式全自动,那就更好了。”
穆营长把脸一绷:“你这儿还没得着寸,咋就先进上尺了?”本来不想答应,但考古队也都是上边派下来开展工作的同志,他又不想得罪这些人,便出了个难题:“咋球搞的,还跟我这儿吹上了,那英国的蚊子你也能开?正好我这儿有把手枪刚拆散了,你们要是能在两分钟之内给它重新装好,我立刻发给你们枪支弹药。可要是装不上,那就啥球话也都别说了,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缅甸兵工厂就能生产仿造的五四式军用手枪,当年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曾用过。他们参加缅共人民军特务连数年,何止身经百战,一天到晚枪不离手,都练就了一身“十步装枪”的本事。比如在山里宿营时拆开手枪保养,这时候敌人突然围攻上来了,那就得立刻用衣服兜起手枪零件,边跑边组装,跑出十步,手里的枪支就必须能够做到搂火击发。所以,罗大舌头根本没把规定多少时间放在心上,他将五四式零件划拉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装上了。
穆营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表,心中很是惊讶:“咋球搞的?”他不能食言,只好给找了几条当地牧民们打黄羊的猎枪给他们。
司马灰一看连连摇头,这些猎枪大都是由当年缴获土匪的老式步枪改装而成,有的膛线都磨平了,有的准星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便对穆营长说:“这种老掉牙的家伙,都不是近代土匪用的,大概还是十月革命后逃窜流亡到新疆地区的白俄乱兵所留,比我们考古队的宋地球岁数都大,根本没法使了,子弹也不好找,能不能给提供现役的制式武器?”
穆营长却一口拒绝:“这件事可没商量的余地,现在已经是破例了。那片荒漠的纵深区域就连当年的土匪马贼都不敢冒险进入,几百里内半个鬼影也见不到,根本不需要全体成员都配武器。我和通信班长带上枪,只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你们普通队员能做到防身自卫就足够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无可奈何,心想:哪怕带条烧火棍子,也总好过捏着两只拳头。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两条老式火铳般的“撞针步枪”,用的子弹还都是无烟火药,各处都找遍了才翻出二十几发,至于能否正常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转天黎明,当第一缕晨光洒向屯垦农场的时候,从牧区调来的三名向导,牵了大队驼马,背上水粮和各种装备,带着众人进入戈壁。他们首先要前往库鲁克沙漠边缘,会合来自克拉玛依油田的物探分队,然后共同穿越“大沙坂”。
前几天所走的路程大多是地势平缓的大漠戈壁,偶尔会遇到几片盐滩,由于常年遭到漠北寒风侵袭,那些黑灰色的干涸盐沼硬壳都被细沙打磨得光滑如镜,踩踏上去“吱吱”作响,使人陡增颠簸跋涉之苦。
站在这无垠的旱地上举目四望,周围单调沉寂的环境没有多少变化,到处都荒凉得令人感到窒息。如果有谁失踪在里边,可能就像一滴水落在灼热的沙漠中,顷刻间便会蒸发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从找寻。
但司马灰听宋地球所言,就在这片毫无生命迹象的荒漠中曾经孕育过璀璨辉煌的古老文化,那些昌盛显赫的古国,曾经神话般地存在又神话般地泯灭,就像是开到荼蘼的花,悄然凋谢在了“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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