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睥睨
冬木市，市北监狱。
作为临近国境的北方工业小城，冬木市此时已经进入了冬季。虽然还没有下雪，但过低的气温和呼啸的北风让大部分居民都闭门不出，原本就空旷的街道显得更加萧索。
龙致远的车停在了监狱的大门口，车门打开，他缓缓踏出，已经有几个相关的工作人员等在那里迎接。
“一路上辛苦了。”他们热情的握着龙致远的手，用力的晃了几晃。
龙致远脸上挂着一个公式化的微笑，风吹起了他大衣的衣襟，又在他耳边呜咽着，像要诉说着什么。
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监狱的招牌。
他此行的目的，是见穆立诚。
他走在稍有些昏暗的走廊上，四周很安静，有些肃穆。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本他以为，这么多年，他的心已经痛的麻木了。
可当他得知整个血淋淋的真相，他还是无法克制那种血液逆流的愤怒与——悔恨。
如果，那一天，他做了不一样的决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可惜，他永远都没有机会证明了。
会见室内，穆立诚已经端坐在那里等待他了。
因为是刑事犯罪，穆立诚带着手铐，旁边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看押人员。
龙致远踏进去，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与他对望。
穆立诚表情平静，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在竭力保持着那一份风度翩翩的优雅。
倘若不是知道真相，谁能看出，如此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一颗恶毒的心。
“你后悔吗？“穆立诚看着龙致远，事已至此，不必虚伪的寒暄，他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一句。
但他知道，龙致远一定明白他在说什么。
三十多年前，他曾经找到龙致远，告诉他自己与江雪影在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还找到了江雪影秘密终止妊娠的医疗记录。他将这个摔在龙致远的面前，告诉他那个他深爱的女人，那个看起来美丽又纯洁的女人，背着他做了多少丑事——私会男子，还秘密堕胎。
他永远记得龙致远当时的表情——当时穆立诚甚至想，如果龙致远盛怒之下把自己杀死就好了。以龙家的家世，虽然龙致远不至于杀人偿命，但他穆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杀了穆家的太子爷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脱身的。穆家一定会死死咬住龙致远，说不定，龙致远就要在监狱待一辈子了。龙家的继承人背上杀人的罪名，还是情杀。最后龙致远就算出的去这牢笼，也永远没可能与江雪影在一起了……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龙致远就要动手了。无论哪个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侵害被玷污吧。
他低着头，穆立诚有一种错觉，他会在下一秒跳起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可最后，龙致远的表现令他吃惊。
他眼睁睁看着盛极的怒火从龙致远身上燃烧，压抑，再到消散。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穆立诚出乎意料的发现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穆立诚，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既然雪影选择隐瞒，那就隐瞒吧。既然她想让你活着，”此时龙致远顿了顿，轻轻道：“你就活着吧。”
然后，他没再看穆立诚，径直走了。
龙致远的背影，穆立诚记了三十年。
他永远记得那种屈辱。龙致远和江雪影一样，他们从头至尾都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态度，让穆立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龌龊，自己的自不量力。
自以为，可以伤害到他们，最后却发现，竟然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他们看不起他，以至于连践踏他都嫌麻烦。
如果当时，龙致远与江雪影，对于他，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在意，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恼羞成怒，不会这么丧心病狂……
你后悔吗？
这句话，他一直很想问问龙致远。
后悔吗？当年，没有选择将他视为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是当做了一个跳梁小丑。
现在，被这看不起的蝼蚁狠咬了一口，鲜血淋漓。
“后悔，后悔以为——你还有良知。”龙致远看着他，淡淡的说。
年轻时的龙致远，是桀骜不驯的。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褪去了那股不羁，增添了些许霸气。
他现在的表情，并不像他自己，却像极了江雪影。
淡漠的，轻忽的，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当年我不想追究，是尊重雪影的选择。可惜，你根本不值被放过。”龙致远看着穆立诚，平静的面具下，是内心煎熬到极致的痛苦。
“我以为，她曾爱过的人，即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你良知仍在，负罪感会替我们惩罚你，折磨你。可惜——我错了。”
龙致远闭了闭眼睛。
那一段时间，他知道江雪影有事情瞒着他。
他看着她日益苍白消瘦的脸庞，和越来越紧绷的神经。
有几个夜里，他似乎也听到了她竭力压抑的哭泣。
他知道，他所爱的人，是个心思极其敏感脆弱的女子。他一直觉得，爱就应该给予最大的信任与尊重。如果她不想说，他也不想去强迫她。
其实在穆立诚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了事情的八九分。
他自责过，自责自己当时年轻气盛，以胜利者的姿态对穆立诚极尽打压嘲弄，才令他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为。
他也冲动到恨不得亲手杀了对方。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舍不得死，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爱人。
他想要将幸福延续下去。只要雪影不离开他，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要雪影不离开他，要他做到什么程度都可以。
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却不曾想过，当初的一念之间，造就了日后的多少悲剧。
穆立诚，他设计造成了龙琢遭遇意外的假象，催眠他，让他失去记忆，让他与至亲骨肉分离二十年。
他还策划了龙九的绑架案，要不是最后龙致远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射杀绑匪，龙九一定也是凶多吉少。
而江雪影，因为这一连串的打击，也溘然长逝。
他所期盼的幸福并没有到来，悲惨的阴云笼罩龙家二十余年。
“——你从来，都不配做我的对手。”龙致远看着穆立诚，缓缓道：“在这边陲小城，穆家鞭长莫及——你就慢慢，度过你那毫无价值的余生吧。”
这一句话，让穆立诚突然暴怒。他猛的起身，咆哮道：“龙致远，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被我玩的团团转！……”
身后的两个看押人员已经将他死死的按住。
龙致远慢慢站起身，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穆立诚，“你知道吗，只有真正的输家，才会赌上自己的一切去报复——因为他们的生命，只有通过毫无意义的仇恨才变得有价值。”
穆立诚被按在桌子上，不甘心的看着他。
“而我和你不一样。我走到今天，我不是为了去恨你而活着的。”说罢，龙致远转身走了。
他走的毫不留恋，自然也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穆立诚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二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他的人生却似乎仍然停留在那一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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