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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冰火菠萝油·胆怯


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张爱玲

接下来几天,“甜度”和小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准备食材,这一次多了小石这个帮手,容茵做起活儿来事半功倍,上午十点钟,清早烘焙的糕点基本已经贩售一空。邻居们和老客人的坚实拥趸是一方面;另一边,好友毕罗和唐家那位少公子合伙开办的餐馆正式开业,容茵另雇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每天负责往城里的餐馆送货。再加上一传十十传百,以及孔月旋有意无意在朋友圈的宣传,“甜度”的口碑逐渐打开,甜品店的生意一时间达到开业以来的顶峰。

而另一边,唐氏也在众人的欢声鼓舞中真正迎来酒店发展的全盛时期。平成国际电影节完美落幕,组委会和许多出席电影节的大人物都对唐氏赞不绝口。从最细节的服务到食物酒水的品质,再到每一场活动的具体安排和密切衔接,这期间不是没有出现过问题——这么大的活动,这么密集的场次安排,这么多来自社会各界的名流大腕儿——如果说完全没有问题和意外,根本是不可能的。可出了问题,如何化解和善后,才真正体现一家酒店的专业和品质。

唐氏借此一跃成为国内酒店行业的翘楚,而他原计划借此一举攻进国际市场的计划也正式拉开帷幕。

唐氏集团上下越发忙碌,等林隽终于从一堆工作中抽出点儿时间思考个人问题,时间已经悄然滑向酷暑的8月。

这期间,苏苏去找过聂医生帮忙,可结果令林隽和苏苏两人备受打击。

聂医生最近工作清闲,几乎每周都要去两趟容茵的甜品小屋。可他从不和跟任何人同往的理由是:容茵最近不想见老同学以外的任何朋友。

这句话不仅把林隽撅了回来,连苏苏也连带吃了瓜落儿,搞得她最近每次见到林隽都没好脸色——见不到容茵也就算了,连聂医生也趁机跑没了影儿。换作别人还好,可聂子期对容茵那点意思,就是路边一只狗都看得明白清楚。苏苏越想越觉得这回亏大了,只怪林隽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不仅没劝回容茵,还把聂子期越推越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和林隽抱怨这句话的时候,就听林隽不慌不忙地问了一句:“所以你这句话的意思,到底谁是夫人?”

苏苏语塞半晌,一拍桌子:“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再这么下去,我和老大的‘夫人’眼看就要双宿双栖了好吗!”

林隽笑得淡然,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容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苏苏拿眼睛瞥他:“容小姐是哪种人?”

林隽拿资料夹的手微微停顿,手指在夹子外缘描摹片刻,说:“容小姐不缺男人追求,但她的注意力,向来不在普通的男女之事上。”

苏苏闷了片刻,反问了一句:“你这意思是说我每天追着聂医生跑人生境界低吗?”

林隽失笑:“人生境界低说不上,但你眼光差了点儿。”

苏苏表示不服:“那你说,聂医生哪儿不好?”

林隽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眼睛里没有你,就是最明显的不好。”

苏苏愣了愣,半晌没说话。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偌大办公室除了他们两人,其他员工要了去了员工餐厅,要么去酒店内部的咖啡厅小坐。苏苏一时无话,林隽也不觉沉闷,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

“怎么不去吃饭?”唐清辰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一份资料,一进门就看到这两个人一站一坐,破天荒地没有聊天,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气氛愉悦的模样。他看向林隽:“刚好我也没吃,一起吧。”

苏苏哀叹一声:“老大你怎么偏心了,我也没吃饭呢!”

唐清辰反手一指门外:“有人找。”

苏苏一边翻手机,一边纳闷:“谁?没人给我打电话啊!”她后知后觉地翻到了微信,不由得“啊”了一声。

伴随着苏苏的高跟鞋清脆落在大理石砖的声响,唐清辰说:“怎么了?”

林隽瞧一眼唐清辰:“老大,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天的午餐好像另有安排。”

唐清辰指了指他面前的办公桌:“如果我没看错,你这些文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两个男人无言相对片刻,还是林隽先举手投降:“苏苏一直缠着我抱怨,我也是没办法,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吃饭了。”

唐清辰说:“去楼上吧。想吃什么,让厨房送过来。”

林隽深知唐清辰的口味,两人搭乘电梯的过程中已点好午餐和水果,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他抬起头:“老大,要吃甜品吗?”

唐清辰一顿,目光看向打开的电梯门,先一步走了出去:“随便吧,不要甜的。”

林隽:“……”不甜的甜品,这要求是不是也太难了点儿?

左思右想,走进去找唐清辰会合前,他还是先给杜鹤拨了一个电话。

那头杜鹤听到这个要求,沉默片刻说:“这是唐总自己说的?”

林隽也无奈了:“难道我提得出来这种要求?”且不说唐氏上下都知道他最喜欢吃甜食,就这种奇葩的要求,一般人想也想不到好吧?

杜鹤说:“他想吃不甜的甜品,怎么不干脆说想吃某人做的东西得了。”

林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说是大喜过望也不夸张:“你的意思是说,容小姐会做这种甜品?”

“什么叫‘会做’?要说会做,我也会做二三十样‘不甜’的甜品好吧?”这简直是在质疑她的专业,别的杜鹤还能忍,质疑她的专业能力实在不能忍,她翻了一个白眼,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林秘书,‘锣鼓听音,说话听声’,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林隽秒懂:“我知道了。”

杜鹤生怕点不透他,继续说道:“都这么多天了,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唐总要么不出门,要么就和Fiona出双入对,看在咱们并肩作战过的份儿上,林秘书,你行行好,早点把容茵给请回来,成吗?”她从接到林隽的电话,就走出工作间,一路到了休息室,这会儿房间里没有别人,她也方便敞开说话,“虽说电影节最终成品的樱桃红酒蛋糕用的是唐总找来的酒,蛋糕也是我和殷若芙一起完成的,还用到了他们殷家独门雕花技法,可这里面容茵也没少出力吧?我一直没跟你说,你是不是心里没有数,酒窖最新入库的那批酒到底市值几何?其中有十来瓶,更是有市无价,汪柏冬那老头儿看到了都得眼馋,你是在跟我装糊涂?”

林隽听到杜鹤一迭声的抱怨,一开始也有点儿头疼,可越是听到后面,越是心惊:“你说什么酒?”

杜鹤正慷慨激昂,说话时险些一只手带飞了桌上摆放的水晶球,听到林隽这句话,她更是差点站都没站稳:“我那天打电话跟你说容小姐派人送来了酒,你不知道?”

林隽觉得后脑勺有点儿空:“你说的难道不是老姜送来的酒?”

杜鹤:“老姜是谁?”

林隽努力调整呼吸:“最后决定做蛋糕用的那些酒,就是老姜送来的,看起来四十来岁,瘦高个儿,穿一身白,斯斯文文的。我记得他是一路把东西交到你手里的。”

杜鹤“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傻?我刚才说了,我知道最终做蛋糕用的是唐总送来的,虽说现在我才把唐总的朋友和老姜这个名儿对上号,可你也能看出来,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不认识的人还用得着我专门打电话给你说?你再想想我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不是在老姜来送酒之前?你居然能把这两拨人混成一桩事儿?你说你是跟容茵有仇啊,还是有仇啊?”

林隽有点儿想哭:“我跟容小姐没仇!但我怕她现在跟我有仇!”

杜鹤哼了声:“你不是故意的就成。”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真是欲哭无泪:“不跟你扯这些。那些酒现在在哪儿?”

“酒窖啊!合着刚那么一大段话我白说了!”

“你就别跟我逗贫了!现在、马上、赶紧的,给我拿一瓶最好、最贵的来,上来前说一声,我到电梯口迎你。”

“你知道你现在说话这口吻像什么吗?”杜鹤慢悠悠地添上一句,“特别像暴发户。”

不等林隽炸,杜鹤先一步挂断电话。她瞥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背景照片,嘴角抿出一缕极淡的笑,那是容茵离开那天给她烤的荷兰松饼,其实只有一半,另一半她端着盘子,专门跑了一趟,送上楼给唐清辰吃。大概是考虑到唐清辰的口味,荷兰松饼的甜味很淡,却很香,杜鹤不知道唐清辰最后到底吃了多少,她自己是把那半份全吃光了。

现在看着照片上的松饼,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香喷喷的奶香味儿。那种香味和容茵给人的感觉很像,清清浅浅,却如沐春风。

没有敲门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杜鹤抬起头,正对上殷若芙探究的目光。

杜鹤唇角浮着笑:“是Fiona啊。”

殷若芙微微颔首:“你怎么在这儿?”

杜鹤说:“觉得有点儿累,过来歇会儿。”

殷若芙皱了皱眉:“事先说好,今天下午我妈妈来做的培训课程,是经过唐总本人认可和邀请的,不是我自己搞什么特殊关系。”

杜鹤点点头:“欢迎之至。”

殷若芙原本准备了一大串话,可迎上杜鹤这副态度,再多的话好像说了也是白说,如同狠狠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让人有气都没地方撒。她咬了咬唇,看杜鹤:“杜鹤,我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谈。”

杜鹤伸了个懒腰:“改天吧,我这会儿有点儿事,少陪了。”

殷若芙:“可是下午两点……”

“我不会迟到的。”杜鹤经过她身边时,朝她露出了然的笑容,“怎么说我也暂代君渡酒店总部甜品部的总负责人,一定准时参会。”

杜鹤走得潇洒,殷若芙紧紧攥着拳头,追出两步又停下脚步。不是她非要和杜鹤较劲,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和杜鹤和平共处。母亲想要的一直是唐氏的扶持,而她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制霸行业内,她只想坐上唐清辰身边的那个位置。在这一点上,杜鹤不仅和她没有任何冲突,甚至可以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可不知道为什么,杜鹤就是没来由地喜欢容茵,对她,则是没道理地反感。

殷若芙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可自小长到大,也鲜少受到男孩子这样的冷遇。对于杜鹤,她因为需要他的能力而舍不得疏离,想亲近却又不得其法。这阵子为了这件事,私底下她也没少向旁人打听杜鹤的喜好,母亲也给她出了不少主意,可却收效甚微。

想到原本与唐清辰约好又被临时取消的午餐,殷若芙的目光越发黯淡下来。容茵走后,随着帕维尔不知所踪,汪柏冬养病逐渐淡出,唐氏甜品部的格局也发生了巨大改变。现在唐氏正走顺风路,杜鹤和她都赶上了好时候,连母亲都说,以她的能力,现在与杜鹤同挑大梁平分秋色,其实有点儿勉强。可运气来了,哪是谁能挡得住的呢?她以为自己算是赶上了顺风顺水的一程路,可真正向前走,却发现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她也时常劝解自己,容茵都已经走了,她有妈妈的帮助,又得到唐清辰的瞩目,接下来哪怕有这样那样的阻碍,也不该轻易气馁。一点困难都没有,那还叫走上坡路吗?

可事情总和她想象的有点儿不同。唐清辰对她礼遇有加,也带她出去过一些颇有分量的场合,可两人之间总像隔着一层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让她无从亲近,更无从揣摩他的真实心情。杜鹤也是一样,还有许多其他的同事,他们待她都是客气的,尊重的,但这份客气和尊重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似乎还有某种她不敢窥探的鄙夷。

她关上门,在杜鹤之前站的位置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这些人是怎么看她的,如果说她刚来到平城和唐氏时还看不清,现在怎么也该看清了。在苏城时她可以说是天之骄女,尤其在家里,大家都亲热地叫她小小姐,那些叔伯师傅,每一个见到她无不关爱备至。可到了平城,曾经被捧在掌心的娇小姐也要和他人公平竞争,没人再觉得寄味斋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传说,也没人再用惊艳和钦羡的目光看着她,她心中涌起的不平和失落如山呼海啸般将她湮没。

哪怕在容茵走后,她也没能找回昔日在苏城的骄矜和尊贵。最近她常常忍不住想,如果连她都觉得这么艰难,容茵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连寄味斋传人的名头都没有,母亲的殷姓都不敢提及,失去了家族的支撑和长辈的扶持,她是怎么从医科大学毕业又成为业内小有名气的甜品师,顺利在平城落脚扎根,甚至连唐清辰和林隽这样的人都对她青眼有加?

与容茵相比,她到底欠缺在哪儿,到底输在了哪一步?

她总觉得,弄清楚这一点,许多原本挡在那儿的障碍也就迎刃而解了。

思及杜鹤和林隽电话里的内容,唐清辰想吃不甜的甜点……不甜的点心,她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既然是自己拼了命也要争取的未来和恋人,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唐清辰知道这顿午餐不会吃得太安生。

但他没想到,林隽没让后厨做出什么令他感兴趣的甜品,倒把做甜品的人给引来了。

说起来,甜品部现在这些人,一个赛一个地给他添堵。但认真比较起来,相比较杜鹤,此时此刻,他更不想见到的是眼前这位。

殷若芙双手在背后紧紧绞着,脊背挺得笔直,头却微微垂着,看起来如同一个准备挨批的学生。

这副样子,林隽都不忍心看了,但午餐已经端上桌,而且唐清辰明显是让他留在这儿陪吃,现在再走,估计他们家老大光用眼神儿就能灭了他。

殷若芙声音小小的,还带一丝颤:“唐总,我听杜鹤说您想吃不甜的点心,这几种都是不甜的。您尝尝看。”

唐清辰本来笔记本电脑都关机了,这时候却装模作样地点了几下键盘,眼睛盯着屏幕:“嗯,放下吧。”

从林隽的角度,就见殷若芙原本绷得紧紧的肩部线条一瞬间垮了下去……林秘书险些没把头扎进面前盛牛排的盘子里,殷若芙的角度看不到,但他的角度看得特别清楚,他们家老大的电脑屏幕根本就是黑着的,光亮的都能映出人影儿来。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所幸殷若芙这姑娘虽然有点儿不会看人脸色,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性格。眼见唐清辰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一眼,尽管满脸失落得都快哭出来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身走了。林隽揣测,估计是怕被心上人讨厌吧?

殷若芙明显连殷筱云功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不然他和老大这餐饭肯定被搅黄了。

送走这位殷小姐没多久,杜鹤又来了。林隽在心底哀号,今天忙得早饭都没工夫吃,好不容易吃顿牛排大餐,能不能让他吃完饭再来车轮战啊!

至于唐清辰,老实说,看到杜鹤的那一瞬间,他不免眉头向下压了压。

林隽对他的神情变化看得清楚,头不免压得更低了。

看清杜鹤手里擎的那瓶红酒,唐清辰也看出这是有正事儿来的,问:“怎么回事儿?”

他以为是酒窖的库存又出了问题,却意外为什么不是酒窖的负责人直接来报,而是由杜鹤一个甜品部的负责人来说。

杜鹤大马金刀地往唐清辰对面的沙发一坐,不顾桌上摆开的丰盛午餐,径直将那瓶红酒递了过去。

唐清辰接过去,看清上面的法文,他蹙了蹙眉,看向杜鹤:“这瓶酒有什么问题?”

杜鹤嘲弄一笑:“唐总,您知道这瓶酒现在多少钱一瓶吗?”

唐清辰将酒放在桌上:“这不是我选的酒。看来是用法国某地特产的黑樱桃酿制,可能是汪老的私藏。”

杜鹤挑了挑眉:“我想如果是汪老本人见了这瓶酒,大概他的病当场就好了一多半。”

汪老那天闹到住院看着是挺吓人,可个中内情只有唐清辰和汪柏冬本人最清楚,老头儿心脏病是犯了,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回国后这几年他一直注重养生,药丸出于慎重更是从不离身,怎么样也闹不到要住院的地步。眼看当时后厨和仓库闹成那样,这是唐清辰和汪柏冬两个人不用言语沟通就达成的默契,与其力挽狂澜迎头撵上,不如将计就计、不破不立。

这不,依照老头儿的原话,退下来他一个汪柏冬,杜鹤、殷若芙,还有另外两组的几个年轻人,就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他要照旧在那儿杵着,这些小孩儿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历练出来呢!

可这只有唐清辰和汪柏冬两人心知肚明的内情,轮到杜鹤一个外人评头品足时,听在唐清辰耳中,就不那么中听了。更何况,汪柏冬的退守,不仅是为方便年轻人上位,更是为方便他们后续动作。这个话题对于眼下的局势而言,过于敏感了。

杜鹤也觉察唐清辰面色不虞,她也不再卖关子,开口说道:“这瓶酒现在究竟卖多少钱,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知道国内一共也只有五瓶,咱们酒窖里有三瓶。余下两瓶,我前两天打听到,有一瓶半个月前已经开了。另外一瓶,好像在何氏兄弟的手里。”

话说到这儿,唐清辰终于确认,杜鹤此人,可不仅是个技法高超的甜品师,铺展在唐氏面前的这局棋,他已入局。因为有些事,他知道得实在太清楚了。

唐清辰终于开口:“你送这酒是为什么?”

杜鹤“扑哧”一声笑了:“这酒我可送不起。”她扬起头,朝站在一旁安静作鹌鹑状的林隽投去一个眼风。

林隽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轮到自己说话了,他再不想说,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说:“酒是容小姐送来的。”他抬起头,跟着唐清辰久了,他知道他不喜欢手底下跟低头认罪似的交代事情,可看到唐清辰一瞬间黑沉下去的目光,久经沙场的林秘书仍然感到头皮发麻,“是……汪老住院当天下午送来的,比老姜送来的那批酒还要早两个小时,量也大好几倍。”

唐清辰问:“一共送了多少?”

林隽看向杜鹤,后者摸了摸下巴:“大概有两百多瓶吧,二十多个牌子,其中有几样很适合做切尼樱桃红酒的替代品,估计效果不会比汪老最后定下替代切尼的牌子差……其他的品质也都很不错。”好像生怕唐清辰了解得不够清楚,她又说了一句,“粗略估计,不算这三瓶最贵的,剩下那些怎么也要大几十万人民币吧。啧啧,没想到我小师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真是惊天动地的豪气啊!”

唐清辰没说话。

林隽在旁边说:“稍后我会让杜鹤一块儿做一个详细的价目统计表格出来。”

唐清辰没有理会林隽这句话,问:“她亲自送来的?”

林隽那天忙得晕头转向,接到杜鹤电话时把两件事都弄混了,哪里知道容茵本人来了没有,只能把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杜鹤。

杜鹤眼睛里漾着笑意,她跷着二郎腿,足尖在空中旋了旋,说:“唐总说笑了,经过那样的事儿,她怎么会自个儿再跑回来呢?”

这回,直到林隽领着杜鹤出门,唐清辰都没再说一句话。

被这么闹了一顿,林隽感觉饿劲儿都过了。喝了两口热水就进了电梯。

电梯里,林隽忍不住抱怨:“你刚话说得重了。”

杜鹤哼了一声,斜眼看林隽:“怎么,没人敢你们唐总这么说话,所以我说点真话,也要被你这个大红人打压?”

林隽简直要给这位小爷跪了:“我这个大红人今天好悬没折您手里,麻烦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成吗?”

杜鹤目光流转,透过金丝眼镜,眼神几乎诡秘:“成或不成,林秘书要拿什么来换?”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林秘书头一回注意到,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比自己矮了五六厘米的样子,较起真来气场却出乎意外的强大。

杜鹤朝林隽挑了挑眉:“林秘书,说话呀?”

林隽咳了一声,回看他:“你想要什么?”

杜鹤早就在等他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竖起食指:“帮你渡过这一劫也不难,我就一个条件,让容茵回来唐氏。”

林隽难掩心中的惊愕:“你想她回来?”

杜鹤懒洋洋一笑:“怎么了,我想她回来不成啊?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是她的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隽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得小心翼翼,“我能问原因吗?”

杜鹤笑嘻嘻的,依旧是那副没正经的样子:“我把她当成最尊敬的对手。”

“所以你想她回来,跟你一起工作?”林隽觉得杜鹤这个脑回路实在清奇。

杜鹤瞪都懒得瞪他,先一步走出电梯,往酒窖的方向去,一边拿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转告殷若芙,我这边有正事要和林秘书忙,下午殷夫人的那个会,我没法儿出席了。”

杜鹤电话挂得轻巧,林隽则越听越觉得有意思:“看起来你不太待见殷若芙。”

杜鹤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会喜欢绣花枕头?”

林隽忍不住笑了:“如果绣花枕头真的很漂亮,枕着很舒服,也可以啊。”

杜鹤毫不客气地点评:“恐怕让她当枕头,都要有人扶着才能枕,我嫌瘆得慌。”

杜鹤这话说得俏皮又辛辣,连林隽这样一向八面玲珑的人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只能哑然失笑。

两人走到酒窖,找负责人拿了两台笔记本电脑,一个人查找当时的录入记录,一个人比对酒水的一般市场价格。

看起来性格气质完全不搭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忙碌的样子,竟也分外契合。

苏苏从没想过,有一天聂子期也会主动找自己吃饭。

一路从办公室走到电梯口,熟悉的背影从模糊到清晰,苏苏的心情也从惊喜到忐忑再到茫然,看到聂子期抬起目光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几乎是硬挤出一个笑来:“你怎么来了?”

聂子期笑得温和:“来得唐突了,刚遇上了你们的一位同事,她说你应该还在楼上。”

电梯停在这一层,门打开,里面的人朝外张望。聂子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苏苏先请。

两个人一同进了电梯,因有陌生人在场,苏苏的神情越发拘谨。

还是聂子期主动开口寒暄:“有段日子没见你,最近很忙吧。”

苏苏两手交握在身后,十根纤纤玉指几乎拧成了麻花:“嗯……不过最近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你呢?”

聂子期说:“最近专门负责一位老先生的饮食起居,清闲了许多。”

苏苏“咦”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在外科?”

聂子期说:“是帮我老师的忙,所以只是暂时的。也算是给自己放个假吧,顺便调试一下心情。”

医院的具体事宜,苏苏也不太了解,听聂子期这样说,她点点头,一抬眼正好看见电梯即将停落的楼层,心思一动,说:“要不我们去外面吃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港式茶餐厅很好吃。”

聂子期笑了笑:“唐总知道你们去外面餐厅吃,不会生气吗?”

苏苏做了一个鬼脸:“他才不会那么小气。”

苏苏指点的茶餐厅就在距离君渡酒店不远的街边。许久之后聂子期才知道,这家餐厅其实也是唐氏控股,再想起当时苏苏的神情,不由得暗笑她真是鬼灵精。可当时的聂子期并不知晓,饭菜端上来,他只觉得口味地道,每一样菜都很好吃。

苏苏还特意点了冰火菠萝油。聂子期看着她一口菠萝包,一口丝袜奶茶,忍不住说:“你倒是不怕胖。”

苏苏眼波流转,低头瞥了瞥自己胸前:“我应该还好吧。”

聂子期失笑:“调皮。”

苏苏朝他眨眨眼:“说正经的,怎么突然就想到请我吃饭了,有什么事儿,问吧。”

聂子期双手交握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怎么我要请你吃饭,就一定是有事要问?”

苏苏放下丝袜奶茶,一手捂在胸口:“难道聂医生突然发现我其实魅力无边,想弃暗投明?”

聂子期笑得腼腆:“苏苏确实魅力无边,但我暂时没有投靠的主意。”

苏苏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聂子期问:“你们唐氏……最近是不是内部要有大动作?”

苏苏咬着吸管又松开,她倒是没想到聂子期会问这个:“你这是替容茵问的?”

聂子期的目光不自在地撇开:“就算是吧。”

苏苏搅了搅奶茶杯底,浓密的眼睫如同羽扇,轻轻扇动:“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老大这几年之所以这么拼,是想全面斩获对唐氏的绝对掌控。他那几个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前由老唐先生掌舵时,也没少闹过幺蛾子。这几年酒店行业不好做,内外压力都不小,经过了这次电影节,我们老大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接下来你不妨等等看,唐氏想做的,可不仅仅是行业龙头。”

聂子期垂落眼眸,掩去沉思的神色:“这么看来,你们唐总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是啊,一般人在我们老大面前,那是半点便宜都讨不到。”苏苏拿眼睛瞥一下聂子期,隔一会儿又瞥一下,“我说,你现在还没打算放弃?”

聂子期朝她一笑:“是啊。”

聂子期回答得这么爽快,苏苏心里难掩失落,可这份失落早在意料之中,接受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她在工作上向来冲劲儿十足,连林隽都经常打趣,越是难啃的硬骨头,到了苏苏手里,攻城略地的进度才越快。聂子期若是一开始就半推半就地从了她,她反倒觉得索然无味,还要看轻他朝三暮四没有长性。

如今看到他对容茵这么一往情深,反倒让她越发期待,若是有一天他肯转身看向她,该是怎样的光景。

苏苏早不是初入江湖的懵懂少女,深知男人对待爱情的态度并非一朝一夕炼成,与其去期待一个薄情的男人浪子回头,还不如去守候一个聂子期这样足够长情的悬崖勒马。说不准哪天他突然想通,一个转身,不就落入她怀里了?

想到这儿,苏苏露出一个甜蜜的笑:“聂医生,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这段时间两人交手也有数个来回,聂子期身旁追求者众,可像苏苏这样古怪精灵的却没几个,一看到她绽露的笑,本能地端起神情,做好提防:“你说。”

苏苏说:“如果你明知道一个病人已经治不好了,你是会劝他留院观察等着试验新药一类的奇迹发生呢,还是顺其自然,让他干脆早点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算了呢?”

聂子期沉思片刻,答道:“从医者的角度,我会向患者和家属说明他当前的身体状况和医药方面所有最新手段,这个决定,需要患者自己来做。”

苏苏歪头:“那如果这个人是你非常要好的朋友呢,或者说,”她紧追不舍,笑容有一丝狡黠,“如果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就是你自己呢?”

聂子期微微一笑,他听懂了苏苏的意思,类似的问题哪里用得着她这样暗示,他自己也早已问过自己无数次。

聂子期说:“如果你指的是生理上的疾病,那我会选择后者。”

苏苏眼睛一亮:“怎么讲?”

聂子期说:“医者也是人,尽人事,听天命,是我自己的生命观。不管我能走到哪一步,凡事尽力而为,却不强求一个结果。”

苏苏半晌没说话。直到聂子期提醒她,她才发现丝袜奶茶早被她吸得见了底,吸管发出簌簌的声响,连隔壁桌的两个年轻女孩子都忍不住朝她看了好几次。

最后一道冰激凌端上来时,苏苏吃得没精打采。直到和聂子期告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才恍然回神,好像这一餐饭,也没和聂医生聊什么重点,更没聊一句和容茵相关的事?

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还挺有戏的?

隔着一面窗,办公桌内的人,接到林隽传回的酒水价目表,一言不发地看了许久。

直到太阳西落,热烈的余晖将滴水观音肥厚的叶片镀上一层琉璃般的金色,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因反光而显得晃眼,他仿佛才回过神。房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苏苏的声音:“老大,我走啦,已经七点多了。”

以前苏苏也偶尔会这么说,主要是提醒他别走太晚。

唐清辰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答应。

又过了半小时,天色渐暗,这回来的是林隽。他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走进来:“老大。”

唐清辰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手肘撑着皮椅扶手,眼睛望着窗外:“有事?”

林隽说:“老爷子打电话,问您今晚回不回去。”

“不了。”唐清辰沉默片刻,又说,“告诉他,我同意殷筱云到君渡酒店甜品部授课,不等于同意婚事,寄味斋入驻唐氏的事,我也不会同意,让他别白费心思了。”

林隽轻声说:“您有没有想过,可能老爷子也不是非要您和殷小姐结婚不可?”

唐清辰绕过椅子,手指垫在下巴有节奏地敲了敲:“你想说什么?”

林隽觑着唐清辰的面色,说:“容小姐比殷小姐更符合老爷子的要求,她也是殷家人,而且是殷筱晴的女儿,不是殷筱云的。老爷子对当年的事难以释怀,那不妨给他一个开释的理由。更何况……”

唐清辰见他迟迟不语:“把话说完。”

林隽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更何况,容小姐是您真心喜欢的人。”

唐清辰挑了挑眉,神情调笑:“你怎么看出来我是真心喜欢容茵?”

林隽的神情透出几许费解:“您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

“如果我真的喜欢她,怎么就轻易信了舅公打来的电话,还让你去调查。容茵会信吗?你,相信吗?”唐清辰的笑透着嘲弄。

他看着林隽,几次想将那几句话学给林隽听,可话到唇边,却每每说不出口。

她那天说的话,不仅又深又狠地戳进汪柏冬的心,更如一把利刺,深插在他的心头。她是怎么说的,她说:“你们家上下从你到唐清辰都从心里面烂透了,总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才觉得安心。这里我多一分钟都不想待,因为多待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真狠,真绝情,可说得也真对。

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才会安心,他不正是这样的人?可每一个和他打交道的人,又有谁不是这样的?他已经习惯这样去预判和思考,凡事做最好的准备,也做最坏的打算,不然如何能从F国谈判铩羽而归后,短短三载时间成长为业内最有名的危机公关高手?处事如此,待人也是如此,他已经看过太多人性的丑陋和黑暗,你来我往间的尔虞我诈,关键时刻的背叛和哗变,以及状似深情款款后的机关算尽……

已经写满文字的一张纸,如何还回忆得起最初的洁白?就像已经阅尽千帆的人,早已习惯不去盼望久等的归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这样对一个人心动过了,可直到容茵点破这一切,他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逐渐成长和蜕变成少年时期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中早已踏遍千山。古人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后世的人只知感慨周瑜羽扇纶巾气度非凡,又有谁曾细想过,这期间暗藏多少杀机,煞费几番苦心?

强者会不断追逐更强大的对手,胜者会不停攀登更高的山峰,可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倾心相待的人,那个人看着他的心,说了一句,你的心真肮脏啊。

于是他自己也低下头,发现原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为了一个目标和理想,走出了这么远,改变了这么多。

别说人无法变回曾经的自己,就算可以,他也不愿意去改变。不把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如何去摧毁更坚硬的壁垒?已经淬炼出锋芒的刀锋,也不会愿意轻易归鞘。

可在他攻城略地得到更多的同时,如果说他还想多要一样东西,该要怎么办?

喜欢一个人,也希望能得到对方心底最纯粹的那一点喜欢,应该要怎么做?

许多人都以为年少时的恋爱最纯真,可只有经历世情的人才知道,看遍山风水色,尝过人情冷暖,最后焐在心头的那一点暖,才最难得。

他有幸见过那一团真淬的火焰,却又在不经意间甩袖覆灭,现在想重新觅得,事到临头才发现,向来所向披靡的唐某人,竟然也有了一丝怯懦。

独自驱车离开唐氏大楼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城里正是一天中最拥堵的时候,车子走走停停,看着窗外霓虹夜景,不知道怎么就开到了老姜的四合院。

熄火下车,迈进院门,绕过影壁,刚好撞见老姜送客人出门。两个人对上视线,老姜第一反应就是往后挪步。

唐清辰等他送走宾客,站在那儿看着他:“我有那么可怕?是上次进酒的钱少给你结了,还是弯弯从我这儿走了舍不得,闹腾着不想在这儿干了?”

“去去去!弯弯最近乖得很,你别乌鸦嘴!”这个时候店里生意正好,事先唐清辰也没打声招呼说要来,没有多余的雅间,老姜也不见外,干脆把人领进自己在后院的房间,端茶倒水切果盘,也不麻烦服务生,都他自己一个人来。

唐清辰见他这样就冷笑:“说吧,你这又是怎么了?”

老姜“嘿”了一声:“不是你上回把人家小姑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撅回去的时候了?我亲自上阵,伺候您唐大少爷,还伺候出毛病了?”

唐清辰皱眉:“不记得了。”

老姜给自己沏了一杯普洱,听了这话气得直拿手指点他:“就那回,你带容小姐头一回来那天!事后要不是我那领班跟我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听说把我们小汪弄得哭了好一顿鼻子!可确实是我们没理啊,没等我回来,领班就按照我之前的吩咐把人小汪给辞了。”说到这儿,老姜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每回都搞突然袭击。谁知道你突然带个女人来?人家小汪对你有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那一回,就撞在枪口上!依我看,就是你那天自己心情不好,拿人扎筏子!”

唐清辰端起盖碗,撇了撇茶沫,说:“那你现在看不出来我心情也很不好?”

老姜气得跷着二郎腿,一劲儿地抖腿:“上次累了我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歇过来呢!有啥要求直接说,一般事儿我不伺候了!”

唐清辰说:“还是那句话,是短你钱了,还是少你人了?”

老姜一拍桌子:“当时你一个电话我就蹿了!要不是弯弯机警,容小姐又着实厚道,一声不吭留下来帮忙,我可就折了一个大单子!”说到这儿,他斜眼瞧唐清辰,挺起了胸膛,“且有你后悔的!”

唐清辰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谁的单子差点折了?”

老姜“嘿”了一声:“还有谁啊,你事先关照过的那位呗!不是说来年三月要在咱们国内办个甜品大赛,古女士也是国际组委会力邀的评委之一?我可跟你说好,别人我不管,我们弯弯是一定要参加的。”

唐清辰不理这茬儿,继续问:“那关容茵什么事儿?”

老姜拿眼睛瞥他:“哟——”他拖长了音儿,“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唐清辰面色沉静如水,可说出来的话险些让老姜当场蹦起来:“再多哟几声,这么听着真有大内总管的范儿。”

老姜好悬没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你说谁是太监!”

唐清辰递了茶水过去:“挺大岁数了,稳重点儿。”不等老姜消气,他又添上一句,“闪着腰就不好了。店里的生意如今可全都指着你。”

老姜深吸一口气:“不跟你耍贫嘴。”这么多年,在互损这个环节就没有谁能赢过唐清辰,老姜自我安慰,他一个人势单力孤,说不过唐清辰,不丢人。而且现在,明显是他先说的话刺着唐清辰了,才让人家反应这么大。这么想着,老姜嘬着牙花子,皱眉耷拉眼,哀叹一声:“说起来那两天也是把容小姐累坏了,整个四合院,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从买菜到做饭、洗碗、上菜,平时十几个人的活儿全都她一个人做,等我傍晚上到了家,一切还那么井井有条,连厨房的墙砖都擦得锃亮。连弯弯都说,后厨有两年没这么干净过了。”

唐清辰垂着眼帘说:“你最后这句话要是让别人听了,还让不让人来你店里吃饭了。”

老姜笑眯眯的:“平时也干净,可怎么也没这么干净过。说起来真要感谢容小姐。”

唐清辰说:“那也没见你去登门道谢。”

老姜一拍桌沿,顾不得没个准头儿,手掌根火辣辣的疼,扬起脖子拔高声调:“去啊!我一直都说要去,这不是拨不出空儿来吗!”他偷瞄着唐清辰的脸色,“要不,我明天一早去?”

唐清辰“嗯”了一声。

老姜又凑近了问:“唐总去不去?”

唐清辰又“嗯”了一声。

老姜笑眯眯的:“那敢情好,有唐总陪我一块儿,心里底气都足。”

唐清辰瞥了一眼四周,声色淡淡:“隔壁客房还空着吧,收拾一下。”

老姜掏了掏耳朵:“啊?”

“我今晚睡这儿。”

到了后厨,老姜嘱咐弯弯第二天早点起床帮忙准备早餐,弯弯见了老姜这副摩拳擦掌的样儿,说:“从唐先生那儿讹了多大一笔钱,把你高兴成这样儿?”

老姜顿时不高兴了:“有你这样说你的衣食父母的吗?”

弯弯一脸诚恳地说:“我师父教过,衣食父母是顾客,不是老板。”

老姜瞥见身旁男人安静的笑颜,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丫头片子就知道搬你师父压我。”

弯弯说:“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呀!”好容易将最后几份甜品做完,她走到水龙头边,边洗手边问老姜,“我让你打电话跟唐先生说道说道,你偏不说,非说他自己会来问。你看看,这都过了多少天了。要是容小姐和唐先生闹崩了,有一半责任在你。”

老姜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关我什么事儿?怎么也是唐清辰自己占一多半责任!”

弯弯说:“知情不报,做人不厚道。”

老姜哼哼道:“你懂什么,这报信儿跟你做蛋糕是一个理儿,最关键的是什么?火候,懂吗?”

弯弯说:“您这两年眼神儿越来越不好使,可悠着点,别火大了。”

趁着弯弯去卫生间,老姜和坐在一旁安静饮茶的男人说:“你看看这丫头,这两年越发让你惯得没个样子。”

男人笑着说:“也不是我一个人惯得。”

这个马屁拍得老姜浑身舒坦,他哼了一声,问:“我跟唐先生说好,明年3月那个甜品比赛,给弯弯留一个报名名额。到底能闯到第几关,就看这丫头自己的本事。”

男人沉默片刻,说:“一直听弯弯说起容小姐,难得有点儿好奇,她做出的甜品真有那么好吃?”

老姜说:“前两次她来,刚好你都不在。你若有心情,什么时候我陪你去一趟她的甜品屋。”

“她不回唐氏工作?”

老姜说:“我看难。”

男人说:“也不用专程去。不是明年初还有比赛吗?她肯定也会参加。”

老姜难掩惊诧:“你也要参加?”

男人浅浅一笑,他看起来样貌平平,可这一笑,竟有点儿云破月来的意思,让人挪不开视线:“我不可以参加?”

“不是。”老姜沉吟片刻,说,“你要是参加自然好。从前唐清辰还问过我两次,我都帮你回绝了。”

“下次再提起这事,你可以告诉他了。”

“成。”老姜说,“难得见你对谁感兴趣。怎么,听弯弯那丫头讲了一堆故事,有兴致了?”

“弯弯很聪明。不知不觉间,国内除了汪柏冬,也终于有了几个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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