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你看,原来连你自己都拿不走呢。”安静了会儿,隗喜偏过身来,轻声说了句,似不想让闻无欺看到她的泪,只是哽咽的声音却遮掩不住。

  她看出来了,仙元之力保护她的同时,大概率还会令他受到反噬的伤害。

  闻如玉当初轻描淡写的跟她说留下三道仙元之力,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空气静默了下来,窗缝里吹来一缕清风,烛火摇曳了下,闻无欺唇畔又扬起些笑容,眉眼显得愈发温柔,漆黑的眼睛落在隗喜身上。

  竟然连他也防着啊。

  那三道仙元之力只能够保护她,上面有禁制,难以收回。

  闻无欺摩挲了一下被那至阳力量灼烧到的指尖,盯着面前病弱纤瘦的女子又看了会儿。

  她到底是什么人……

  隗喜一直偏着头无声流泪,从闻无欺的角度能看到她通红的眼尾、沾满泪渍的脸颊。

  闻无欺松了手,指尖已经恢复如初,他转身,往身后的圈椅走去,坐下,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调息了一番,“姑娘请坐。”

  隗喜回头,见他已经坐下,正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垂下眼睛,已经毫不畏惧他,抹了一下脸,转过身,朝他走去,在他身侧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闻无欺余光看到她这敦实的一坐,忍不住又偏头看她,好奇打量,她神色恹恹的,低着头,脸上的脂粉被擦去,露出下面苍白病弱的皮肤,清薄得近乎透明,像要散架一般,玉颈细得他两根手指就能掐断。

  偏偏因为青玉佩,碰不得她半分。

  凡人有个词,好像叫金屋藏娇?

  那就先把她藏起来。

  隗喜虽然没有抬头看他,但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忍不住从背脊处生出颤栗来,眼睫轻颤。

  “闻炔会安排姑娘的去处。”闻无欺挽唇笑了下,语气轻松,声音温和。

  隗喜听罢,松了口气,终于抬头,他的侧脸清越白润,在那瞬间与闻如玉像极了。

  只是当她对上他的眼睛,看清那纯粹的黑,空荡荡,仿佛什么都装不下,便又清醒过来。

  她垂下眼睛,轻声道:“多谢。”

  谁都沉默了下来,无人再开口。

  “如此,在下还有事,姑娘在此请自便。”闻无欺最后看她一眼,下意识又慢吞吞捻了捻指尖,这才站起来往外走去。

  隗喜抬头,目光落在他挺拔如松柏的背影上,想到闻如玉,忍不住鼻子酸涩,站起身跟了几步。

  她没别的想法,就是分别重逢,想多看两眼,哪怕那魂不是他的,但身体是他的呀。

  闻无欺停下来回头看她。

  隗喜的目光上移,与其对视。

  空气静默凝滞,昏暗的光落在两人安静的脸上。

  隗喜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唇角抿出笑涡来,通红的眼睛也微微弯,她小声说:“我送送你。”

  闻无欺温吞笑了一下,似乎很不在意,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他的脚刚一迈出门槛,外边却是异变突起。

  凌厉剑光如密网,铿的一声,从四面八方将门口围堵住,狠绝杀气不留余地,墙面与屋门瞬间被破开。

  隗喜听到风动声时,心剧烈一跳,头发被吹得凌乱,忙后退,在身前撑出一道聊胜于无的护盾。

  但她才撑起的一瞬,那剑光早已泯灭下去,掠到了外面。

  她呼吸急促,赶忙提起裙子跑出去。

  院子里,不过眨眼的工夫,地上多了一大摊血,还有三具倒下的尸体,穿着侍女的衣服,俱是被懒腰截断,脏腑流了一地。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隗喜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身体下意识反应作呕,她扶着门框屏住呼吸。

  闻无欺白袍之上被溅了些血,后背更是沾了一片血迹,他正俯首正看着一人,面上再无温润,淡寡漠然。

  地上那侍女奄奄一息,只剩大半身体却不肯咽气,一边吐着血,一边嘴里喃喃着:“闻无欺,你这乖戾魔物……”

  “咔哒!”

  闻无欺抬脚踩碎了对方脑袋,再没给她机会说下去。

  “家主!”闻炔到了此时才从外面赶进来,进来见到这场景,皱了下眉,却没有多少意外,面容端肃蹲下身手指在死尸脖颈旁一探,起身道:“是  ‘灵雀‘。”

  隗喜就扶着门框站着,听到了这一句。

  灵雀……她从前听闻如玉提起过,形容的是专行刺杀的修者,修的多是毒辣咒律与一击毙命的杀招,拿钱办事,四大氏族私底下都有豢养灵雀,多为家主掌控。

  闻炔正要继续说,回头忽然看了一眼。

  隗喜眼睫一眨,垂下视线,松开了门框,自觉往后退,在圈椅中重新坐下。

  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灵雀……乖戾魔物……是谁要杀闻无欺?难不成有人知道这闻无欺的怪异?还有,这里应该外人很难进……如果这是闻氏豢养的灵雀,难不成是上任家主的人?也不一定,如今九重阙都人多而杂,反正看起来闻无欺的家主之位坐得并不算稳。

  隗喜的心脏紧绷着,她按了按心口,皱了眉头,一时不得解。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她该想的,现在她该想的是,闻无欺不像是一个随意任人攀附拿捏的人,她就这样达到目的留下来了吗?

  想到那双黑漆漆空荡荡的眼睛,隗喜抿了下唇。

  不过管他怎么想,闻如玉留下的青玉佩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隗喜低头捏紧了脖子里的青玉佩。

  掌事官闻炔很快进来。

  隗喜抬头,她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怜悯之色,她眼睫轻颤,心头生出一丝疑惑。

  她站起身来。

  “家主命我带隗姑娘去今后在九重莲山的住处,请姑娘随我来。”闻炔声音端肃。

  隗喜点头,跟他出去。

  “还请姑娘蒙上面纱。”快到门口时,闻炔忽然偏身,对她说道。

  不能让她的脸让太多人看到啊……先前下鹤车时,她将面纱摘下来了的,闻炔也没说要她戴着面纱进主殿。看来是闻无欺吩咐的,或许是因为她和钟离樱长得一样的缘故?

  隗喜没什么脾气地垂眼戴上面纱,神情柔和。

  闻炔心中叹了口气。

  隗喜到了外面,发现地已经处理干净了,她没多问什么,安静地重新上了鹤车。这回却是没有侍女相随,只闻炔在前驾车,速度也比之前快许多,在半空中如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影,她都没分辨出飞往哪个方向,便重新落了地。

  这座空中山岛本就幽静,一眼望去四周无人,可这里却更加寂静。

  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竹海,云雾缭绕间,藏有一间竹屋。

  鹤车落地,隗喜跟着闻炔进了那竹屋,屋子不大,光线昏暗,里面显然许久不曾住人,落了一层灰,只不过闻炔一挥手,尘灰便散去。

  里面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张柜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隗喜隐隐猜到什么,心脏紧缩,回头时眸光微黯,隐有泪光。

  “今后姑娘就住在这里,每日会有人给姑娘送来饭食,屋后有一处温泉可沐浴,稍后会有人给姑娘将换洗衣物送来。”闻炔的声音也低了一些,怕惊扰到这孱弱柔软的女子。

  隗喜没做声,只是垂下了眼睛。

  原来他是想将他关在这里。虽然没多少人知道青玉佩里有他的仙元之力,但只要不见外人,就更加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不会有人来伤害她,那么他就不会受到仙元之力的反噬。

  闻炔走了。

  他走出门后,幽静的竹林里凭地生出一阵风,卷起地上枯竹叶,竹屋四周瞬间亮起法阵,同时四面如波涛浮动的墙从地底瞬间升起,金色法印亮了一亮。

  重新归于平静时,竹屋还是竹屋,周围也没有墙遮掩。

  是保护,也是囚笼。

  闻炔看着这一幕,心里也生出不忍来。虽说那女子身体病弱,加上凡人寿命短,实则她熬不了多久,但今后再也离不开这里,真是怪可怜的。

  但家主不愿放她离开,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

  隗喜在床上坐下,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被云雾遮得灰暗的天。

  从青玉佩被发现到现在,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她的预判,如果青玉佩能被他顺利取走,或许她能自由地在内城住下,如闻无欺所言,被他庇护。

  但青玉佩不能被取走,伤她还会令他反噬,那被这样囚禁确实是那邪祟能选择的最省事的办法。

  她要是找人要书看,他们应该也会为她取来,但是她如果要找可以让她修炼的办法,恐怕闻无欺不会答应。

  他应该是想让她这个病弱的凡女就这样老死病死,因为她是凡人,且病弱的身躯很难修炼,寿数不长,等她这样死了,很快那三道仙元之力就能回去了。

  闻无欺不想让她活着。

  隗喜低下头,这没什么好哭的。

  可她想起闻如玉曾经那样保护她,他一定没想到现在的这一切,她的鼻子又酸涩了。

  她得活着。

  隗喜拔下了发髻上的兰花金步摇,在掌心里把玩着,簪头尖细,十分锐利。

  这三年间,她的心脏发病过许多次,靠着蔟草缓过来,这种自身生病引发的伤害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反噬,又或者影响不大,否则,他早就来找她了。

  只有外部伤害才可以。

  他伤她会反噬,那她自伤呢?

  隗喜握着金步摇躺了下来,闭上眼歇一歇,如果自伤的结果只是她自己受伤,而闻无欺不会受到影响的话,她不过加速自己的死亡。

  她要稍稍休息一下,让自己在浓郁灵气下越发不适的心脏缓一缓,身体再舒适一些再做尝试。

  她才不要就这样被关在这里死去。

  -

  闻炔回到主殿,就嗅到了内室浓郁的血腥味。

  他赶忙进去。

  闻无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榻边,解了衣衫在上药,后背鲜血淋漓,伤口里有黑色的经络一样的活物游曳,鲜血溢满整个背,冷玉一样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闻炔目露担忧,上前忙接过伤药。

  这伤是家主从昆仑神山出来时就落下的,因着这次闻氏家主夺位之争又加重了几分,整个九重阙都清了几遍,依然有灵雀暗藏。

  闻炔又想起一事,道:“几日后,家主真要带人去须臾山么?”

  新家主上任,同时遇到须臾山法器松动,闻氏那些暗下不服的长老定会生出些念头来,又加上其他三家来人,都怂恿着让家主出面处理,表面上说起来也是昭显东云闻氏至强者的能力,实际上谁不希望趁此他出点什么事。

  还有这次无咎大会,几大氏族也会借着须臾山一事要求家主公开昆仑神山之秘。

  若家主还是执意秘而不宣,怕是要遭受的压力会很大。

  药粉落在皮肉发出烧灼的滋滋声,闻无欺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无波澜,他没回答闻炔的话,似乎漠不关心,毫无所谓,只问道:“安置好她了吗?”

  “已经安置妥当。”闻炔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闻无欺抬眼,好奇又问:“没有挣扎反抗?”

  被藏起来都不会生气吗?

  闻炔想到那女子的泪眼,声音也低了几分:“就只是哭,看起来很伤心。”

  闻无欺垂下眼睛没有做声,不再提她,好似并不在意隗喜如何。

  闻炔安静了会儿,等上完药,便迟疑着开口:“家主的伤还要尽快治愈,可是需要去钟离樱那儿?”

  闻无欺重新穿上衣服,系上带子,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面无表情,“我无白日宣、淫的喜好。”

  这个时间,该是家主去九莲台修炼……躺尸的时候,闻炔摸摸鼻子笑了下,没有再做声,倒是想起了送隗喜进来的那两名外城弟子,便问了一番如何处置他们。

  闻无欺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漠然道:“这种事也要问我么?”

  闻炔便闭了嘴,他本想着是关于那显然与家主关系不一般的隗姑娘的原因,才多嘴一问。

  家主性情说好听了至情至性,说难听了喜怒无常,还是不惹他厌烦了。

  --

  入夜后,西边殿室的浴间,侍女侍奉着钟离樱沐浴更衣,她眉眼娇俏,美艳灵动,从水里出来时,在烛火下肌肤莹润,似有光晕。

  侍女不敢抬头去看,羞红了脸,给她穿上轻薄的衣裙等她躺下后,随侍在旁。

  等了一会儿后。

  “刚刚不是说家主马上过来?”钟离樱的声音里已有些不满,她在这殿室等了一天,那闻无欺都没有召见她,这与家中与她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那闻无欺有旧伤,最是需要她这天阴之女么?

  他态度这样寡淡,难不成是家中消息有误?如此的话,怎么利用他去争取好处?

  侍女正要出门去看看,外面就有人疾步走进来,是守在外面的另一个侍女。

  “家主有急事,今日不来了,钟离小姐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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