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5节
周末很快就到了,普天成有点按捺不住。说好这个周末乔若瑄回来,第二天他们一同去路波省长家。正好路波省长的夫人也刚刚从北京来到海州,听说还带来她的宝贝儿子和儿媳妇。星期四下午,普天成专程去省政府,借给路波省长汇报工作的空,提出要到他府上一坐,路波省长很高兴:“那好啊,你和若瑄一块来,尝尝我夫人的手艺。”路波省长的夫人是个美食家,菜做得相当精致,路波每次谈起她,都很骄傲,说吃遍天下,还是夫人手艺最高。
可是到了周五下午,乔若瑄突然打来电话,说不能来了。普天成问为什么,乔若瑄支吾一会说,市里出了件事,规划局长被人打了。普天成以为乔若瑄说谎,打电话问王静育。王静育说真是这样,规划局长昨晚在夜总会喝酒,被一帮流氓打了。普天成觉得这事蹊跷,再一细问,就追问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情还是出在耿明皇身上,耿明皇在广怀市明皇大厦前面又修了一裙楼,小三层,此项工程未经规划部门批准,也没有任何施工手续,规划部门多次要求耿明皇停工,按要求补办手续,耿明皇就是不办,还扬言他就是修了,谁能把他怎么着?此话激怒了规划局长,规划局长是乔若瑄这条线上的,他跟乔若瑄汇报,乔若瑄一怒之下说,把它给我扒了!规划局长就带上人,开了一台长臂挖掘机,叮叮哐哐就把裙楼的楼顶给扒了。耿明皇将状告到了杜汉武那里,杜汉武大骂耿明皇:“补办个手续能麻烦死你,人家这是照章行事,你让我怎么办?”耿明皇虽然嘴上服软,但对规划局长,却怀恨在心。周四晚上,有人请规划局长吃饭,然后去一家夜总会唱歌,耿明皇闻知,就派了几个手下,专门去滋事。请规划局长唱歌的也是一老板,自恃在广怀还有点份量,一看有人扫他的场子,二话没说就叫了一帮小弟兄,结果双方发生血斗,当场打死一人,规划局长一条胳膊差点让砍断,那位牛气十足的老板让人家打断了三根肋骨,正在医院救治呢。
涉黑,典型的涉黑!普天成气得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广怀的问题,已不只是班子不团结,已经发展到主要领导纵容和包庇黑恶势力。耿明皇明着是企业家,暗,却是地地道道的黑社会老大!可惜,杜汉武还保护着他。这样下去,真是可怕啊,普天成不由得就替妻子捏了把汗。
乔若瑄啊乔若瑄,让你回来你不回来,偏要在广怀跟姓杜的较劲,我看迟早,你们都要被耿明皇拉下水!
普天成太清楚现在这些大老板的能耐了,有人说他们是中国新兴的贵族阶层,普天成笑笑,贵族不是有钱就能当的,他们只是暴发一族,蚀权一族。这些暴发户对权力的渗透和破坏,已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说他们是潜伏在中国政治场背后的一股暗流,一点也不为过!
周末普天成过得相当无趣,周六一大早,他还是振作起精神,往路波省长家去。路波省长见他一个人,问若瑄怎么没来?普天成苦笑一声说,下面有事,绊住了。路波省长哦了一声:“下面工作不比机关,你这个单身汉,可不能有怨言呃。”普天成说:“我哪敢有怨言,我就怕她把好好的广怀,给领导坏了。”“哪能这么说,若瑄同志我了解,她在广怀这几年,表现很出色嘛。”路波省长边说边请他落座。
夫人秦淑贞闻声走出来,热情地跟普天成打招呼。普天成本来准备了实物,要送给他们新过门的儿媳妇。秦淑贞却说,小俩口一大早就去了龟山,他们的舅舅舅妈在那边。普天成这才记起,路波省长的儿子小时候是在舅舅舅妈身边长大,跟他舅舅家有感情。于是就道:“去了龟山啊,要不要我给龟山那边说说,照顾一下?”路波省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都三十好几了,还照顾什么,我这个年龄,已经当县长了。”秦淑贞说丈夫又在炫耀:“老提你过去做什么,现在的孩子,哪能跟过去比?”说着拿水果给普天成,普天成客气地接住,附和道:“省长对子女要求严,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你别信他那一套,他对孩子,惯着呢。”秦淑贞的热情让普天成绷着的神经松下来,都说领导好见,是领导的夫人难见,这样的尴尬,普天成自己也遇到过。当年他在吉东,有次到老书记吴玉浩家,吴玉浩正好有事出去了,他夫人楞是一个小时没理他,那一个小时,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秦淑贞问起普乔的情况,普天成一一做答,中间还穿插着开了孩子们的玩笑。秦淑贞说,现在这帮小皇帝小公主,真不好养。她有个同事,女儿都三十好几了,楞是不嫁人,急得她爸妈吃不下饭,整天就给她打听婆家。普天成笑说:“我也怕有那么一天,现在当父母的,啥心都要操。要是能把孩子培养成你们志刚这样,可就省心多了。”秦淑贞给普天成泡了茶,道:“哪啊,前些年可把我们急坏了,坏小子,给他找了好几门对象,他都看不上。现在算是安心了,当父母的都一样,都得有个过程。”普天成说:“是这个理,将来我要让乔乔难住了,就到嫂子你这里取经。”
“那没问题,保证给你家乔乔找个好婆家。”秦淑贞说着就要替普乔做媒,路波省长白了她一眼,她才把话打住,说:“你们聊吧,我去做饭,说好了,今天在我这里吃。”普天成刚要客气,路波说:“咱们到书房去谈,让她去忙好了,你要是不吃这顿饭,她一天都不高兴。”
普天成只得硬着头皮跟路波到书房,本来他想扯几句就走,留在领导家吃饭,他有点不适应,心理这一关真是过不了,见路波两口子是真的热情,便也不好再客气。
简单聊了几句省里的工作,路波突然问:“若瑄这次没来,是不是跟耿明皇有关?”
普天成一听,知道广怀发生的事已到了路波耳朵里,便也不敢隐瞒,如实说:“我也是昨晚才听到,这件事,影响太坏了。”路波沉闷着,脸色很坏,普天成不敢多说了,目光在书房里游离,却又不敢游离太远,时不时的,还要望望路波。
“该袒护的他们袒护,不该袒护的他们也要袒护,这些人,组织原则究竟到哪里去了?!”路波打破沉默,他的态度让普天成心里一松,看来,对耿明皇,路波省长是有意见的。
“片面地追求经济增长,过分地依赖于大企业、大财团,是我们工作的一个误区。”普天成顺着路波的话说。
“企业是要保护,但他们保护的是企业吗?”路波的样子像是动了大怒。普天成不敢接着说下去,任何一个企业老板的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耿明皇所以敢在广怀为所欲为,怕,他头上不定只有杜汉武一把伞。他相信,同样的顾虑也在路波心中,要不然,一个省长不会只在自己家书房里边发牢骚。“省长您还是少生点气吧,这事迟早会解决。”普天成委婉地劝了一句,他希望路波把话题引到别的方面,谈这个,让人压抑。
还好,路波也是生过一阵子气后就平静了,似乎他这个省长,也有很多无奈。“天成啊,我们谈点别的,对,就谈谈你那尊陶,我听他们把它说得很神秘,我不相信,你告诉我,真有那么神秘?”
“哪里,省长您可别听他们瞎说,其实就是一件普通的陶,可能我太喜欢它了,就引起别人误解。都是瞎传,在龟山,那种陶很多,几十块钱就能买一件。”
“我就说嘛,你天成一不是收藏家,二不是唯心主义,怎么会迷信一尊陶呢。”
“问题还是出在我这里,哪一天我把它送了人,就没有这些传闻了。”
“卖倒不必,一个人喜欢一样东西,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应该坚持下去,这是做人做事的原则。”
“省长能这么看,天成就放心了。对了,我带了一幅字画,想请省长鉴定一下。”
“字画?”路波眼睛一亮,旋即,就又掩住那股光:“我会看什么,我对那玩意一窍不通。”
“省长谦虚了,这字画我放了将近一年,心里没谱,一直不敢把它拿出来,省长您就辛苦一下,帮我把把关。”
路波想了想,道:“行啊,免得你把赝品放家里当宝贝。”
普天成到书房,拿了那幅字画,刚一打开,路波眼里的光就不像了,普天成敏锐地捕捉到这变化,但还是很不在乎地说:“是若瑄去北京时在字画市场买的,当时就说要拿给省长,我说两百块钱买的,你也敢拿给省长。”
路波呵呵笑笑:“这个若瑄,她啥时喜欢起这些玩意了?”说着话,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字画。
“她是附庸风雅,跟我一样,啥都不懂,就知道弄张假的唬人。”
路波仔细地盯着字画看半天,神情忽儿紧张,忽儿松弛,最后,慢悠悠说:“这幅字应该是康熙爷的真迹,但这东西不会到市场上啊,若瑄怎么能淘到它?”
“哪是康熙爷的,若瑄说,卖字画的人告诉他,这是北京一名老书法家的遗作,要了五千元,若瑄讨价还价,最后二百元就拿了下来。我看,它可能连书法家的作品都不是,定是卖字画的模仿的。”
“这也有可能,北京那些顽主,啥都能造出来,而且绝对乱得了真。要不你再请人看看,我对这些,只懂点皮毛而已。”路波收回目光,笑着说,普天成却从他脸上看到意犹未尽四个字。
“省长家来的人多,还是放您这儿吧,哪天来了高人,帮我鉴定一下,如果真是人家模仿的,就扔了,这种东西放家里,会让人笑话的。”
“这怎么成,万一它是真的呢?”路波似乎有些紧张,那是行家看到真货后的本能反应。
“哪有什么真的,我还怕占了省长家地方呢。”说着,将字画收起,装作很随意地,扔在了书柜上面。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特别是路波省长,少有的热情。饭桌上又开了几句玩笑,路波还顺带提起了杨馥嘉,说她不想在妇联干了,找他,他说,找我顶什么用,找组织部啊。
普天成说:“馥嘉是个好同志。”
路波也说:“这话没错,馥嘉这同志,的确不错。”
话到此为止,普天成已清楚,杨馥嘉找过路波,路波刻意把她提出来,就在于告诉普天成,这人应该安排到更适合她的位子上,具体怎么安排,就得看普天成的了。
从路波家出来,普天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一趟真是没白来,不但有效地沟通了跟路波省长的关系,还把杨馥嘉的问题也解决了。普天成留在路波家的礼物一共三样,一是那幅字画,实实在在是康熙爷的,是他当省政府秘书长时很偶然得到的,北京有位字画玩家想在海州开自己的公司,托人求到普天成门上,意思是要把海州乃至海东的字画及古玩市场垄断在自己手里,普天成帮了他这忙,他请普天成吃饭,拿出三幅作品,让普天成任挑一件,还声明,挑假了概不负责。这也是古玩收藏家跟人打交道的一种方式,真真假假放你面前,挑上真的是你眼光好,挑上假的你自认倒霉。普天成几乎没挑,顺手就拿了这幅。事后那位玩家惊叹,早知如此,我送他几百万得了。普天成笑笑,海东没有人知道,他在古玩方面,水深着哩,这都得益于龟山当县长那几年,他的所学,一半来自于那位真人,一半,来自他的天赋。真人送给他那件价值连城的陶,其实是被他的天赋震惊,那尊陶也是从十几件一模一样的陶里他顺手拿的,只是真人不相信,想第二次考验他,结果第二次时他还是顺手拿了这件。真人叹服,说这辈子,他遇上的高人,就普天成一位。可是真人还是舍不得把陶送他,至于后来真人怎么想通了,把陶留在道观里,让弟子转送给他,普天成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相信,凡事都有缘,或许,这辈子,他注定跟这尊陶有缘。第二件礼物,是一份材料,或者说一篇文章,普天成花了一个礼拜,把这些年对沿海地区经济模式的思考还有未来经济危机的防范写了出来,这文章绝对有价值,弄不好还会在经济界引起震动。他给瀚林书记写了文章,将来发出来,路波一看就知是他写的,所以,他必须给路波省长也写一篇,这样,两边对他都不会说什么了。第三件礼物,就是两罐茶叶,他相信路波会打开,不会把它顺手送给别人。那罐里有一对玉兔,虽不是稀世珍宝,却也来之不易。路波夫妇都属兔,能有一对乾隆爷玩过的玉兔放在家里,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从路波家出来,普天成心情无比激动,于川庆说得对,做人不能做得太绝对,太绝对,路会越来越窄,关键时候,替你说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跟路波的关系一直是他一块心病,路波不像瀚林书记,瀚林书记性格中有跟他想像的成分,那就是认准谁,就是谁。认准哪条道,就是哪条道,轻易不改变自己,也不放弃什么。路波不,表面看路波正直、敢于坚持原则,时常做出些别人无法理解或不能接受的事。其实他是在矛盾中寻求一种新的平衡。海东格局未稳,原书记吴玉浩的影响力还在,还有一大部分人遵循着他的模式,瀚林书记又想急于把自己的威信和地位树起来,想建立起他的模式。这样,海东的矛盾就看似只是瀚林书记与吴玉浩之间的矛盾,其实不,这只是表面,真正的矛盾,则表现在现有班子中。一是瀚林书记跟马超然之间的斗争,这股斗争一开始还潜伏在水下,现在已彻底浮出水面。另外,瀚林书记也不能不提防路波,要说真正的威胁或者压力,还来自路波这里。毕竟,他是省里二把手啊,而且他在海州当市长,后来当书记,长达十年时间。十年啊,海州几乎姓路了。而掌控了海州,就等于拿到了海东一半以上的控制权。这次调整班子,其他市的领导都蠢蠢欲动,有的想保位子,有的想再上一个台阶,独独海州市很平静。为什么?因为那是路波工作过的地方,瀚林书记目前还没有力量去动它,也没办法去动,只能维持现状。但现状这种东西,持续久了,它是会发生变化的。瀚林书记不可能不清楚这点,清楚了而又无可奈何,才是最大的悲哀。下面动来动去,只能盘活半盘棋,甚至半盘也占不到,能把海州市盘活,才是真正的盘活。
路波当然也意识到这点,一方面他利用海州,形成跟瀚林书记的抗衡,另一方面又不敢把这种抗衡做得太明显,毕竟他到省长的位子上还不足一年,立足未稳,如果一上来就跟瀚林书记针锋相对,吃亏的还是他。所以,更多的时候,路波在妥协,而且尽可能妥协得让瀚林书记满意,让瀚林书记舒服。马超然一开始也想跟路波结盟,这种政治联盟在当下官场中不是没有,而是很多,但大都以惨败告终。政治经验非常丰富的路波,不可能走这条路,但也不能太疏于马超然,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再次寻求一种平衡,种种平衡放到一起,路波就很吃力,真的很吃力啊。这时候,路波就得争取一个人,让这个人做为他的平衡点,来缓和各方矛盾,将涌向他的种种矛盾或压力暂时以缓冲的姿势传递到这个人身上,确保他有从中回旋的余地。
思来想去,这个人非他普天成莫属。能担起这作用的,海东班子中,也就他普天成一个。这便是普天成敢于向路波主动抛绣球的原因。当然,内心里,普天成对路波是敬重的,路波是实干家,是位颇有远见和抱负的领导,海州各项事业能发展到今天,路波功不可没。
可惜,政治场的输赢不是靠实干来定的,某些时候,实干远不如巧干会干,况且,谁也不能说瀚林书记就不是实干家。普天成有时候也想,如果他们能合二为一,那是再好不过,但这种结果有吗?
斗争中发展,发展中斗争,这是任何事物发展铁的规律,官场更是如此!
算了,不去想了,毕竟一桩心愿已了,且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眼前他是赢得了主动,这么想着,他叫上廖昌平,廖昌平早就说过,有个可以让男人完全放松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用不着想的地方。
他现在就想找这样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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