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305章 扇面已绝湘妃影
这番冷水劈头盖脸泼下,尖酸之至,极为难听。几乎瞬间,便浇灭了方才的澎湃激昂,直教众人忍不住皱着眉头向其递去不满之意。
方吟笛更是发声怒斥道:“郭少春,你是在怀疑我们的决心,还是说打心底觉得,此次举旗我们就一定会失败?”
“呵呵……这事成败之数,方掌门心中自有计较,却又何必明知故问?”郭少春一将算盘子一颗颗复位的同时,冷笑道,“据我所知,十二大派之中,除了方掌门之外,所有有些手腕的人物,都已经被天临教收编到其麾下效力。眼下,仅凭咱们这些个残党,又如何救得了人?敢问,方掌门可曾听闻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之言?”
郭少春一番挤兑之下,众人宛如新愈的伤口又被重新撕裂开来,更是恼怒加身。就连昔日与玉盘堂交好的铁肘帮一众,亦是忍不住叫骂起来。
领头的梁世荣更是指着其鼻尖骂道:“郭少春!三年前,若非你凑巧家人一道离了东临地界,躲过那场灾劫,又岂能落得个置身事外?如今,你不同心协力出谋划策也就罢了,却还在此说那风凉话,算是什么意思!”
“梁兄,此话说得却是过了。我若当真要置身事外,今日也就不会冒险到此与会。”郭少春眉眼不抬,耐着性子道,“我不过是是对形势略作分析,好让大家明白如今的处境而已。”
一番言论,虽听来刺耳,却端的偏是那大实话。梁世荣本就非那尖嘴利辞之辈,被郭少春这么一堵,更是恼怒不已,直攥紧了拳头。
又接话骂道:“我呸!你郭少春人中之精,若非有利可图,又岂会伸蹄子移步,来见我们这些‘老友’?横竖,我们举旗之事已经如箭在弦,断无不发之理。你这贪生怕死之辈若不敢来,去便是了!大不了,日后我们东临十二派,改叫东临十一派,哪里就非缺你一个玉盘堂不可了!”
梁世荣言语激烈,直将心头的不满尽数宣泄出去。只郭少春面色淡然,不但不以为忤,反倒轻轻笑将起来。道:“梁兄这副铁齿钢牙倒是厉害。只郭某却就不信,当刀刃抵在你喉咙上的时候,会一丝一毫也不害怕。换言之,你们的那些家眷亲友,倘若都若畅春阁的那些英雄一般,连死也不惧。又何以这么久以来,从未流出他们舍身证道的消息,却是眼巴巴地吃了三年干饭。难道他们就从来没有顾念大家在外被天临教呼来喝去,被迫行尽不义之举的难堪处境么?”
“姓郭的,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梁世荣再忍耐不住,直红着眼睛跳入场中。两只肌肉鼓胀的臂膀,挥将起来,就要冲郭少春发难。
其余人等,亦是对他这般发言,恨得咬牙切齿。手中兵刃“呛啷啷”出鞘,将场地猛地围得小了一大圈。
眼看这群人事分未明,就要先要窝里斗,狄秋也不由地惶急起来。遂不等梁世荣动手,身形一个闪动,抢至方吟笛的身旁,一把擒住了其手腕。
事发即刻,方吟笛正全神灌注在郭少春身上,哪里能想到狄秋会突然冲自己而来。待到反应,手臂已经被其反卷至了背后。
“你做什么!”花伶人见狄秋忽然举动,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就要上前制止。
可话音刚落,却见狄秋手中已经收力,将方吟笛推了回来,一把散发着寒芒的匕首已然被其夺在手中。
众人不解其意,只当是郭少春的安排,皆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往后退去。却见狄秋举着匕首道:“郭少春!你道人人贪生怕死。。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当死于开疆拓土的战场之上;死于为黎明百姓谋福的朝堂之上;更当死与江山社稷的安稳之上;当死于兄弟义气与父母孝道之上!如何能死于天临教那一众宵小之辈的手中!我东临十二大派的亲眷,就算真的怕死,那也是怕死得不甘,死得不值而已,又岂会是你口中的苟且偷安之辈?”
一席话落,众人皆被怔在当场。待仔细琢磨了一番后,顿时爆发出冲天的喝彩声。就连郭少春,也在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抬起头来,朝狄秋递去十分怪异的目光。
熟料,两人眼神一经接触,狄秋忽得发狠瞪目。又复道:“郭少春,你道我们怕死。那好!此处便有匕首一把,我们各刺自己三刀,却看看究竟谁先动了怯。”
“你……”
郭少春闻言心惊,刚要回应间,却见狄秋已经先行一步将匕首猛地刺入自己右肋之中,直喷了满身满地的鲜血。旋即,又忍着剧痛抽出匕首,一把将其掷在郭少春的身前。
众人低眼一瞧,却见这四寸长的匕首,刃上直被鲜血染得通红,竟是正把没入其身体才至拔出。汗毛倒竖的同时,皆是对其悍勇之气,佩服得五体投地。
郭少春望着那柄匕首,脸上布满了寒霜,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应。几次三番想要试着俯身去拾那匕首,却又因为恐惧而缩了回来。
众人见他迟迟委决不下,皆露鄙夷之色。只张口骂道:“姓郭的,赶紧把匕首捡起来,却在那里发什么愣!”
“呸!他郭少春骨子里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胚子,哪里又敢了?”
“我七融舍,真为与你玉盘堂齐名为耻!”
“废物快滚出林子吧,我们不屑与你为伍!”
……
随着众人愈骂愈凶,郭少春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而还视狄秋,那伤口仍旧汩汩地冒着血,直将身上服饰都染得一片猩红。但眼睛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瞪着郭少春,人若铁塔一般站得笔直。
郭少春眼见对方逼迫至此,不由地汗水涔涔而下。末了,连忙赔笑道:“我们东临十二派齐聚于此,乃是为了共谋救人大计。如今事情计划未明,尚无丝毫进展,何以加刃己身,让天临教的那群狗贼先占了便宜?”
说罢,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连同地上捡起那柄匕首,一并递上前去,复道:“此为上好的金疮药,对刀剑伤极为有效。望阁下不吝笑纳,切莫为这区区小事,伤了元气。”
众人见他如此举动,又是一阵嗤笑。只齐刷刷地将目光看向狄秋,瞧他如何反应。却见,狄秋既不回话,也不伸手去皆那金疮药,只冷冷地看着郭少春,任凭身上的血液不住流淌。
面对如此羞辱,纵使郭少春脸皮再厚,也有些支持不住。不禁举着手中的匕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最后,花伶人实在看不下去,直二人身旁道:“我畅春阁自有疗伤圣药,就不用郭兄费心了。”
说罢,连忙伸手在狄秋身上点了两处要穴,将血止住。又连忙为其输送真气入体,帮忙控制伤势。
狄秋瞥了一旁的花伶人,微微点头致谢。旋即,结果那柄匕首递到方吟笛面前道:“方掌门勿怪,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会抢了你的兵刃。”
“要怪,当然要怪。”方吟笛笑着取回匕首,阴阳怪气地看向郭少春道,“我长青山虽然势微言轻,却向来恪守本分。什么时候教手上兵器沾过兄弟同道的血了?畅春阁可是要好好赔一把才是。”
说罢,方吟笛持着匕首的双臂陡然发力,顿时将其震成数块碎片,旋即用力地掷在了地上。
郭少春听着方吟笛见含沙射影,意有所指,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但仍旧硬着头皮冲众人行了一礼道:“方才是郭某冒犯了,但念在此番举旗势在必行,还望诸位不计前嫌,让郭某也出上一份力吧。”说罢,又是深深地一揖。
众人见他厚黑学成,如此装腔,只是嫌弃。取笑的同时,少不了有催他赶紧离开之人,显然是对先前那番话,仍旧没有释怀。
场中的方吟笛虽也瞧不上他,但想到在救人事宜上,他们却还要仰仗这郭少春的财力在背后支持。
遂朝花伶人与狄秋二人请道:“不知二位如何看待此事?毕竟,多一人帮手便多一分成算。郭少春好歹也是玉盘堂的主人,其手下能活动的人,却是不少的。”
花伶人闻言,知这方吟笛显然已经因为此事,将他二人看做了领头羊。但嘴上却也不置与否,只朝狄秋微微抬了抬下巴道:“师弟如何看法?”
“我?”狄秋心中一动,有些对答不上。方才自己只是为郭少春那番无耻之言所激,这才临时起意逼他低头,却哪里有想要真的掺和到救人的事情中去?
在这个关节,花伶人刻意将问题抛向自己,端的分明是在试探,今日冒他畅春阁之名入林的真实意图。
念及如此,狄秋不免有种骑虎难下之感。只好勉强道:“我觉着,多些人办事,自然更有把握一些。”
“好!多一些人办事,确实很好。”花伶人赞许地看了狄秋一眼。说罢,一把拉住他的手,又冲方吟笛道,“方掌门,我师弟伤势不轻,还需另行处置。此处人多不便,可许我们去僻静地方安排一番么?”
方吟笛见他二人没头没尾地各说了一句,也又没在众人面前作个实论,不禁有些纳罕。但见狄秋伤势严重,不容乐观,遂连忙抱拳道:“花少侠客气了,还请自行方便吧。”
说罢,便让开身子,教众人辟出一条路来。
苦候已久的冰雪儿姐妹二人,见得方才场中乱象,早已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等到狄秋脱身,便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一左一右搀住了其双手。
“公子,你不要紧吧?”栾冰儿压低声音,关切道。
狄秋微微摇头,并不以为意。只脚下行走迅速,带着二人抓紧离了人群。直到了左右无人之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正当狄秋要回首说话之际却听身后“扑通”一声,花伶人竟猛地双膝跪倒在地,叩头谢道:“花伶人,在此拜谢恩公!”
“花兄!你这是做什么?请快快起来!”狄秋心头一惊,连忙上前就要搀扶。
但花伶人只一个劲地运着内力,膝盖宛如生在了地上一般岿然不动。口中又复谢道:“三年前,我师父花饮露为洛神苑的岑岚所杀,便是恩公出手为我报了师仇。如此大恩,花某如何能够不谢?”
说罢,又是连磕了三个响头。
闻此一言,狄秋心中大骇。只支支吾吾道:“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恩公谅鉴,花某身在畅春阁中,自小便习梨园之道。而在这其中,对身形姿态尤其练得刻苦。是以,无论恩公如何易容,只要身形未曾变化,花某自都能认得出来。”花伶人如实说道。
“原是这样……”狄秋微微点头道。旋即,强行运力将花伶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复又唏嘘道:“回想当年之事,如今想起依旧历历在目。方才若不是从方掌门口中闻此故事,我都还不知道,当初畅春阁上下坚守信念的背后,竟负如此之重。实在让人佩服之至。”
“恩公……”花伶人眼中含泪,亦是感至深处,哽咽道,“我师父若能听见恩公的这番话,想必他的在天之灵定会倍感欣慰。只可惜他老人家却是再见不到,东临十二派重归原位的那一日了。”说到尾处,花伶人实在忍不住心中伤痛,默默留下泪来。
狄秋见色不忍,劝慰道:“花兄莫要悲戚于此。依我看来,如今天临教日渐式微,你们东临各大派只要群策群力,凝心所向,想要重获那昔日的荣光,并非什么难事。”
“恩公您……”花伶人听了狄秋的话,不由地愕然,颤声道,“您难道不愿出手帮我们么?”
话至此处,狄秋惊了一跳,这才明白花伶人因为方才的种种事端,误会了自己的来意。遂连忙解释道:“花兄错怪了,我三人途经此地,为外头放哨之人所拦。也是被迫无奈之下,才冒用了贵阁的名头入林,并没有要僭越插手的意思。”
“唔……”
花伶人之期待不所受纳,不禁怅然所失。嚅嗫着嘴唇,欲要再开口相求,但细细一想此间复杂与危险之巨,实在超乎寻常。若让恩人涉险其中,岂不强人所难?
遂擦干了泪水,恭敬道:“既然恩公另有要事,那花某便也不强求了。只恩公身上有伤,还望路上一切小心行事。”
说罢,花伶人将取出一瓶伤药,递到了狄秋的手里。
又复叮嘱道:“花某无所馈赠,只一匹快马栓在林外,恩公若是着急,便尽管取去,定比寻常坐骑好用的。但请切记,可莫要往东边行走便是了。”
“花兄何出此言,我们可正是要往东面的百花谷赶!”狄秋捏着药瓶的手猛地一紧,连忙追问道。
花伶人见狄秋言语急切,不由地一阵心动,连忙如实述道:“昨夜百花谷为无名大火所焚,直至此时仍旧余火未熄。而朝廷与天临教为索朱家的流星火雨箭,皆已派兵守前往。若不出意外,此间叶盛与贝光生应当已经交上手了。”
“这么快就要打起来了?”狄秋听到这个消息虽不意外,但也暗自惊诧其两方人马的行动之速。
忙又追问道:“所以,你们十二派也是因为这局面混乱,才动了举旗的念头,到此聚集人手,共商对策的么?”
“恩公说的正是。”花伶人道,“自东临各大派的高手都被天临教收编之后,其余散人便都在这四野之地落了草。这些年苦苦等待,为的就是天临教首尾难顾,防备空虚的这一刻。”
待花伶人道毕真相,狄秋这才恍然大悟。端的,林外那两个放哨之人,之所以精通春典黑话。原是,这三年来,他们早已当惯了匪类的缘故。
一时间,狄秋心中感慨,不禁升起要出手相助的心思。只是,如今宁勋生死未卜,自己虽有急人之难的念头,却实在分身无暇。在这两难之下,狄秋直思索了半晌,却也未能寻到合适的对策。
遂便抱拳歉然道:“花兄,东临十二派此举大仁大义,说来我既然遇上了,自然是非帮不可的。只我一好友于百花谷外失去了踪迹,如今是死是活,却还不知。若花兄愿意体谅,待我东行回来,定为此次举旗奉心尽力,毕己所能,助你们将亲友眷属都解救出来!你看如何?”
“恩公何出此言!”花伶人见狄秋要帮手救人,顿时欣喜若狂,忙拉手谢道,“您愿意帮我们已是莫大的仁义,我怎敢以己之烦,慷彼之慨?”
狄秋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这便去了,其余人处,还劳花兄解释一二。山高水长,你我再会有期。请了!”
“请!”
花伶人眼中含泪,粼粼生光,直躬了身子深深一揖。但望着狄秋渐行渐远的背影,却忽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追赶了上去。喊道:“等……等等!恩公你……”
“什么?”狄秋脚步一滞,回头望向花伶人。但见其欲言又止之态,顿时便明白过来。
笑声道:“我叫狄秋。”说罢,便带着冰雪儿二人朝着林外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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