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我是否还可以到你帐中……
逃出那座军帐之后，罗青桃本想回去，一时又有些犹豫。
阴雨天气，寂寞是最大的敌人。她实在不愿回帐中去独听雨声，独害相思。
那个混蛋倏忽来去，潇洒自在得很，她的心湖却已泛起重重涟漪，再难平静。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他，却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让她怎能不烦恼？
军营之中，每个帐篷里住的是谁，那都是清清楚楚，断没有混进外人的道理。那个混蛋，他到底住在哪里？
这样的雨天，他该不会在外面露宿吧？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做什么？打算在军中待多久？
或者，他已经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些问题全部都没有答案，罗青桃如何能安心！
隔着雨幕，罗青桃看了看绵延成一座城池的帐篷大阵，无声地一叹，迈步往附近的另一座帐篷走去。
书呆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仍旧将雨伞遮在她的头顶。
罗青桃努力放软语气，轻声道：“我只是随便走走，你不必陪我。”
“我愿意陪你。”书呆子一脸认真。
罗青桃没法子，只好当他不存在。
于是二人一伞，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走遍了每一座军帐。
每一张面孔都看遍了，却没有一张是罗青桃渴望见到的。
罗青桃难掩失落，书呆子却很高兴。
二人这样同行同止，似乎还是第一次。安静地走在罗青桃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感到无比幸福，何况耳边还能时常听到士兵们的祝福和调侃？
这一个上午，书呆子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从最后一座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罗青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鼻头酸痛，想落泪。可她要忍。
那个混蛋，他到底躲在哪儿！
书呆子并没有察觉到罗青桃的失魂落魄。
他兴致勃勃地述说着这支军队的变化，更在心中悄悄地为刚才那个士兵的一句“伉俪情深”的调侃而喜悦着。
罗青桃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依你看，这支队伍，能上阵吗？”
“自然能！”书呆子信心满满。
罗青桃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向他要一个答案，她只是没话找话说罢了。所以，书呆子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她并不在意。
可是书呆子却很高兴。他兴冲冲地抚掌道：“赤营的将士果真名不虚传！这几日行军，赤营上下令行禁止，行动直如一人，不愧战神遗风！众百夫长管束大军，亦极整肃有序，短短数日，军中风貌为之一改……如此大军何愁不胜！”
“是吗？”罗青桃敷衍地应了一声，虽然并没有听清那呆子说的是什么。
一阵疾风吹斜了雨丝，书呆子将伞往罗青桃那边倾斜了一下。见还是有雨丝落在她的肩上，他干脆大着胆子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伞底拉了一拉。
罗青桃恍如从梦中惊醒，慌忙挣脱他的手，从伞底逃了出去。
“青桃！”书呆子一脸受伤。
罗青桃没有理会他的呼喊，一气奔回自己的帐篷，心烦意乱。
九娘见她身上衣裳几乎湿透，忙找了一件干衣来帮她换上，目光之中添了几分探究。
罗青桃搓了搓微凉的手，在矮桌旁边坐了下来，一时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至此她才意识到，驻军不发确实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
旅途无聊，若不赶路，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枯坐许久，罗青桃试图向九娘打听一下京城里的事。但九娘显然心里有气，不是随口敷衍，就是文不对题。罗青桃碰了几次软钉子之后，也便不想问了。
这期间书呆子来过，试图解释，但罗青桃没让他进门。
她的心里已经足够烦乱，实在不愿意再给自己添一些额外的麻烦。
傍晚时分，赤营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西楚已将十余万军队调遣到边境，似有开战之意。
罗青桃并没有感到意外。
晚间，雨势又大了起来。石头送来晚饭，站在桌旁看着罗青桃，欲言又止。
罗青桃正要问，九娘却已不客气地把他撵了出去，顺便奉送一句：“今后这一处的饮食用度由我照料，你不用管了！”
石头委屈地看了看罗青桃，转身走了。
罗青桃食不知味，干脆放下碗筷，抬起头来看着九娘。
后者垂下头，却没有认错的意思。
罗青桃冷声问：“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九娘语气平淡，态度却很坚决：“你虽是军中主帅，但毕竟还是女人，让一个男人随意进出你的帐篷，到底不成样子。”
“所以？”罗青桃脸色不善。
九娘垂首不语。
罗青桃拂衣而起，自去角落里坐着生闷气。九娘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硬气，一句软话也不肯说，甚至毫不客气地将桌上没吃完的饭菜撤了下去。
夜里，九娘在罗青桃的脚边铺下了被褥，一副死赖着不走的架势。
于是，罗青桃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次日早晨，雨过天晴。
罗青桃吩咐全速行军，书呆子终于满意，拍马过来跟在她的身后。
罗青桃稍稍放慢了速度，与他并辔而行。
书呆子喜出望外，一旁的九娘却已黑了脸色，不住地用锐利的目光刺向书呆子的后背。
书呆子不解其意，回头向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九娘“哼”了一声，拉住了马头，别过脸去。
书呆子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与罗青桃并行的“恩宠”。此次罗青桃竟主动向他靠近，只乐得他心花怒放，嘴角差一点就咧到耳后去了。
罗青桃跟九娘赌气，故意往书呆子身旁靠了靠，仰头笑道：“昨日的事，是我不好，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自然不会。原是我唐突在先，你不怪罪，我已是愧赧……”书呆子喜得抓耳挠腮，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罗青桃的心里有些别扭，但想到九娘在后面跟着，她便依旧维持着笑容，作出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来。
书呆子帮罗青桃催着马往旁边走了几步，与队伍分开一点点距离，小心翼翼地问：“你若不生气，我是否还可以到你帐中……一同用餐？”
九娘看出罗青桃在刻意避开她，一时不好追上来，只得在队伍中不远不近地跟着。书呆子这句话隐隐约约地落入了她的耳中，成功地让她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不远处的石头显得忧心忡忡，不时向队伍中的某个方向张望，却显然并没有什么收获。
罗青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事情，我自己哪里能做得主！人家的奴才个个千依百顺，我的奴才一个两个都想骑到我头顶上去，哪有我说话的份！”
书呆子顺着她的目光向九娘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君臣主仆，必当有分。若主不成主、仆不成仆，将置天地伦常于何处？青桃，若遇刁奴，不可姑息，否则必将有干天和，大不吉也！”
九娘正竖着耳朵细听这边的动静，恰好把这番话听到了耳中，只气得她七窍生烟。
偏偏罗青桃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九娘垂下头，按辔徐行，慢慢地落在了后面。
她知道自己逾越了本分，可是……
她很想追上去问那书呆子一句：臣夺君妻，难道就不算罔顾伦常、就不会有干天和了吗？
可是她不敢上前。
罗青桃的性子如何，她不是不知道。若是当真激怒了她，先前的情分只怕也就彻底抹杀了！
罗青桃发觉九娘退后，也便不动声色地同书呆子拉开了距离。
书呆子下意识地跟了过来。罗青桃不好再避开，只得拍马加快了速度，笑道：“每天这样赶路，真是闷死人了！”
书呆子忽然将马鞭一扬：“赛马？”
罗青桃瞪大了眼睛：“赛马？跟你？”
书呆子涨红了脸，似乎受了极大的侮辱似的。
罗青桃顿觉头大。
这个呆子，没有自知之明就罢了，偏偏自尊心还强得要命，这可怎么办？
他以为赛马是随便玩的吗？就凭他那副小身板儿，保不定不会从马上跌下来，摔个稀巴烂！
谁知书呆子竟是认了真，攥紧了缰绳、坐直了身子，蓄势待发：“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下官虽不擅骑术，也便未必便不能一试……”
罗青桃正在心烦，听见“赛马”的提议已是蠢蠢欲动，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扯扯缰绳笑了起来：“赛马未尝不可，只是待会儿你若输得太惨，可不许哭！”
“胜负之数尚不可知，青桃，你可不要太轻敌了！”书呆子大笑一声，双腿一夹，胯下的马便如离线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罗青桃自然不甘示弱，立刻拍马急追，半步也不肯落后。
须臾之间，二人已经越过了前锋营，冲进了未散的晨雾之中。
罗青桃是惯于骑射的，而书呆子才刚刚学会了骑马。所以这场比赛，完全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
事实上，罗青桃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场比赛。她只是需要一个策马狂奔的理由而已。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书呆子虽然不久就被罗青桃赶超了过去，但一直没有落后太多。他所乘的是一匹极稳健的大宛马，被罗青桃激发了战意之后，那马竟然不需驱策，自行一路狂奔，几次险些反超到罗青桃前面去。
这般驰骋一阵，罗青桃心中的郁气消散了许多。看到书呆子紧紧地抓着马鬃，一副快要散架似的痛苦模样，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一笑，成功地唤醒了某人被摇散了架的自尊心。
书呆子挣扎着坐稳了身子，用力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咬牙喝道：“超过她！”
大宛马接到命令，果然毫不含糊，四蹄发力加快了速度，“噌”地一声从罗青桃的身侧掠了过去。
罗青桃见状大为兴奋，高呼一声“不自量力”，策马急追。
谁知就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书呆子不知怎的坐歪了些，被马一颠，竟斜斜地向一旁倒了下去！
罗青桃大惊失色，忙在后面叫：“拉住缰绳，不要乱动！”
大宛马听见后面追了上来，战意汹涌，奔得越发快了。
书呆子倒挂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会儿，终是支持不住，跌落下去。
罗青桃紧跟在后面，几次试图替他拉住马，都没能奏效。
眼看书呆子便要被马拖着走，罗青桃吓得尖叫起来。
万幸的是，书呆子在跌落的那一瞬间脱离了马镫，避免了被拖在地上的厄运。
但是，重重地摔一下是不可避免的了。
罗青桃顾不上勒马，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窜到书呆子身旁：“喂，你不会死吧？”
书呆子摔下之后，在地上连着滚了十几圈，浑身上下都是泥水。
罗青桃手忙脚乱地扶正了他的身子，只见他脸色惨白，额上涔涔冒汗，一脸痛苦的神色。
看样子是死不了的。只是，这一下子似乎摔得不轻！
过了好一会儿，书呆子呼出一口气，握住了罗青桃的手：“我无事。”
“伤了哪儿？”罗青桃皱眉。
书呆子苦笑一声：“似乎……是右腿。”
罗青桃随手在他右腿上拍了一把，书呆子果然杀猪似的尖叫起来。
罗青桃本想骂他来着，看见他这副惨状，便再也开不了口。
再想想事情似乎是因为自己而起，她也便没了骂人的底气，只好摸索着替他把断骨接了一下，然后便蹲在路边，犯起了愁。
书呆子讪笑着，孩子似的摇晃着罗青桃的手：“我无事的。军医不久便到，你不用替我忧心……”
“谁替你担忧！”罗青桃咬牙，“少自作多情了！你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书呆子眨眨眼睛，偷偷地弯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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