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缺席

酉时将至，暖橘色的霞光将整个广梁行宫笼罩其间。

泽兰殿前六角宫灯初燃，透过彩绘花鸟的灯纸映照出来的烛光暖融柔和，并不刺目。

行宫的第一餐晚膳，仍是男女分席而坐。

皇帝在外宫赐宴，与随行的文武百官宴饮；太后则在内宫治下酒席，与众太妃和长公主们欢聚一堂。

冯姝月和褚妙清敬陪末座，最早到达了泽兰殿，然后是各位太妃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至，最后宝庆长公主贺呈妧也跟在生母贤太妃身边，说说笑笑而来。

满殿主座只剩下上首太后娘娘的凤座，和她身旁孝惠太子妃的位子，以及贺呈妧对面的位子是空着的。

冯姝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殿门。

姜氏那个蠢货也不知道乱窜去了哪里，至今还没有找到。

崔瑜又被她的好堂姐给叫走了，眼看着这个时辰还没到，显然是会跟着太后和孝惠太子妃一同出席了。

冯姝月案桌下的手不由收紧，她占尽先机，自问重生以来从未有一时半刻逊色于崔瑜，可是今日竟然还是落了下风。

可恨这两日一直与崔瑜等人同行，她没有机会多看一会儿母亲留下的手札，只能拿着博雅轩买来的寻常书籍装用功。

好在同乘一驾马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她又可以心无旁骛地研学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了，要想在这广梁行宫里大放异彩，她定然得加快些速度才行。

贺呈妧巧笑倩兮，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冯姝月道：“冯姑娘莫不是想到既能应上深秋之景，又能合得了行宫景致的诗文了？这才眼巴巴地盯着殿门瞧，只等着母后凤驾亲临，好献给母后助兴？”

不待冯姝月回答，她又咯咯笑道：“冯姑娘也忒小气了，非要吊着我们的胃口，难道这诗先让我和众位母妃们听了，还会污了冯姑娘你的诗不成？冯姑娘这般捂着、藏着，不知道的还当你担心我们抢了去，冠上自己的名字，在母后面前出风头呢！”

冯姝月无缘无故被她一通抢白，险些抡起案上的杯盏掷到她头上。

好歹想起自己如今尚且不是贵妃，钝钝住了手，忍着怒火，干笑道：“长公主殿下说笑了，臣女愚笨，还未能想到，改日若是作出来了，定当请长公主殿下先行品鉴。”

贺呈妧打眼觑了眼贤太妃，见母妃只是同身侧的庄太妃说笑，便知道母妃对自己今日所为并无异议。

虽然她还没想明白驿馆那日，母妃为何要突然拦住自己对冯氏的刁难，但她却知道，今日为难冯氏的行为没有错。

贺呈妧心里一乐，继而道：“瞧冯姑娘这话说的，倒像是我非要抢在母后的前头赏你的诗了，我向来可是最尊敬母后的，冯姑娘可千万不要污蔑我。”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冯姝月不知道自己今生哪里得罪了这位长公主，她只想赶紧登上中宫宝座，把贺呈妧拖下去狠狠打板子。

在此之前，若是这位长公主挑刺的对象能变成崔瑜，那该有多好。

冯姝月正想着，视线不经意地划过了贺呈妧对面的空位子。

她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桩事，清清嗓子，就要开口，殿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唱礼之声。

“太后娘娘驾到——”

满殿女眷呼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冯姝月行完礼起身，就看到崔瑜和孝惠太子妃一左一右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走了进来。

倒像是两个儿媳妇跟随在婆母身边伺候似的。

冯姝月心里又是一紧。

她看着方才还专心致志为难自己的贺呈妧，转眼已经跑去太后面前献媚了，更是下定了决心，要提前挑起贺呈妧和崔瑜之间的矛盾。

“怎么不见颖昌？”太后环视一圈，对姜采薇的缺席视而不见，只在贺呈妧对面的那个空席位上稍稍停顿，便笑问腻在自己身侧卖乖的贺呈妧。

“母后您还不知道皇妹吗？她本就身子弱，常年都是三天两头的病着，这次连着乘了两日车，刚到了行宫，便又头晕起来了，儿臣替她宣了太医来看，太医给皇妹开了养神的汤药，说是要皇妹好生歇息几日呢。”

太后点点贺呈妧的鼻尖，“我们妧姐儿也是能照顾人的了。”

“母后快别夸儿臣了，您这样说，儿臣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吃皇妹的醋了，”贺呈妧娇娇俏俏地讨巧道，“儿臣正站在母后身前，母后还是一眼便瞧到了病弱未至的皇妹，儿臣倒宁愿自己替皇妹病上这一遭，也好令母后多牵挂牵挂儿臣了！”

周围的太妃们都被她这番神态逗得笑了起来。

“胡闹！”太后笑斥了一声，“多少吉祥话不好说，偏要往自己身上揽些病症，母后几时不疼你了？”

贺呈妧当即卖乖道：“母后最疼儿臣了！”

她话风转变太快，太后一时都没跟上，慢了一瞬，才嗔目看向贤太妃，“你这个女儿，可真是个活宝！”

“娘娘可怪不着臣妾，臣妾管不了她，她只肯听娘娘您的话呢。”贤太妃佯作为难，掩唇笑道。

在坐的太妃们纷纷接上话，感叹起太后对子女们的慈爱，以及皇上和长公主们对太后的孝心。

太后沉吟半晌，又道：“说起来，这次倒是我疏忽了，颖昌素来是个身子弱的，又何苦叫她跟着咱们受累跑这一趟呢。”

“娘娘也是一片慈爱之心，不忍心将颖昌长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皇宫里啊，”庄太妃赶紧开口劝慰。

众太妃们又是一阵附和。

再没有人去提起病弱未至的颖昌长公主贺呈妤。

一个是妧姐儿，一个是颖昌，称呼之上，亲疏已然立现。

何况后者只是区区一个宫女所生的公主，连她那早逝的生母，都是靠着诞育皇女的功劳，才勉强被先皇封了个选侍的位份，却命贱到连这点福分也撑不起，没几年便病逝了。

没有显赫的外家，也没有上位者的宠爱，谁也不愿意为了她徒惹贤太妃和宝庆长公主不快，更不会为了她平白让太后忧心。

至于她是不是真的病弱，此番又到底病得如何，宝庆长公主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疼爱这位幼妹，谁也不会去关心。

可是被众人忽视的贺呈妤，却有一颗阖宫最温暖柔软的心。

崔瑜想起前世宫廷里与贺呈妤相处的数年岁月，默默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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