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往事

大年初一，正是一年初始。

家家户户都欢喜迎新，即便昨晚守了岁，直到天明才去睡觉，但顶多睡到上午也就醒了——被外面逐渐响起的爆竹声吵醒。

点爆竹这事儿并没有特别的时间要求，所以各家各户的时间都不一样，睡醒了就来点，所以初一的上午，爆竹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陈如月先与明来志醒过来，披着袄子出了屋门，外面已然天光大亮，较他们早晨睡下时，日头又更盛了些，是难得的好天气。

隔着门也能听见外面街坊们熟悉的欢声笑语，陈如月不禁浅笑嫣然，门外是宛如亲人一般的街坊邻居，屋里睡着可以相伴一生的知心知己之人，她觉得这是自爹娘双双去世后，她过得最快乐、最满足的一个新年了。

此时时辰也不算早了，都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再睡下去，今晚上怕是不容易入眠，陈如月便转身回屋，将明来志叫起。

其实在陈如月起床离去不久，明来志似有所感应，觉得床畔空空，就已经清醒过来了，等她进来唤他时，看见的便是双目清明的他。她柔顺的走到床边，将手放入明来志伸过来的掌心中，顺着他的力道依偎进他怀中。

他们二人的年岁都不小了，早就没有了年轻人的热血和激情，二人早一起，图的不过是灵魂上的共鸣，和心意上的相通；觉得他们二人诗词歌赋，亦或者是为人处世，都说说到一处去，从惺惺相惜到引为知己，再到男女之情。

故而他们并不重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身体的一时欢愉远远比不上精神的契合，只要能够待在一起，相互依偎，就觉得精神上有所依靠和寄托，已经感到非常的满足了。

大年初一，祭祀祖宗，给长辈请安，与晚辈赐福之等等，后面几项，明来志和陈如月都没有，所以他看着陈如月给陈家祖宗上过香后，二人便有些无所事事了。

除了中途街坊的小孩子跑来给陈如月送家中长辈让他送来的吃食，顺带在陈家多玩了一会儿，给陈如月和明来志增添了一些欢乐。

“看来你很喜欢小孩子？”明来志含笑问道。

明来志一句话就勾起了陈如月的回忆，她仔细想了想，有些唏嘘说道：“其实我当年一点儿也不喜欢小孩子。”

当年她与亡夫虽然也是盲婚哑嫁，但她爹娘疼爱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对女婿的人选也是慎之又慎，多番考量过的，最后嫁过去后，他们夫妻二人倒也契合，除了亡夫的身体不太好以外，别的倒没有什么大问题。

读书人嘛，只要不是农户出身的读书人，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当时对于亡夫的身体，她和婆家也都没有怎么想，毕竟在成婚之前，婆家在亡夫从小的时候就找大夫一直看身体，也没有说身体有什么大碍，只是与寻常男子相比，要更薄弱一些，不能受到刺激。

平日里，也只是会心慌、心悸、胸闷、胸闷等，偶尔收到了刺激可能会晕厥，或者运动之后会呼吸困难。

但亡夫家境殷实，也不需要他做什么苦力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算养尊处优，但也算略有财力，所以只要照看得当，这些毛病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

其实，这也是屏南县地方太小了，大夫虽然不至于被称为庸医，但医术上面也的确是平庸，只能治疗一些普通的病症，对于疑难杂症就束手无策了。

甚至于都判断不出来人家到底是什么病。

譬如陈如月的亡夫这一例。

假如陈家当时愿意带他到府城，或者其他更大的地方寻找名医来诊断一下，就会诊断出，他这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心脏有问题。

好在那大夫虽然没有诊断出确切的病症来，但根据陈如月亡夫平时的情况，叮嘱陈家人注意的事项，倒也基本符合，算是歪打正着，让陈如月的亡夫这条命得以延续下去。

不过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因为儿子的这个身体，让陈如月的公婆们很是担忧和紧张，在他们成亲之后，婆家非常迫切的想要他们夫妻生出孩子来。

这让陈如月非常反感。

或许是陈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当年她爹娘也因此被族人以及外人指指点点过不少，在她还小的时候，就给她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所谓物极必反，她没有因此对男丁非常的看重和迫切，责备自己不是个儿子，反倒对香火延续这一件事极其的反感和厌恶。

众人越是这么嫌弃她是个姑娘家，越是批评她的父母，她就越不屑一顾。

乃至于在夫家开始催促诞育子嗣、延续香火以后，她心里面反感之极，为了避免自己真的怀上孩子，甚至都屡屡躲避与亡夫同房。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即便后面她没有躲过去，还是正常与亡夫同房，被婆母逼着喝了不少求子的药，但成亲几年后，还是没有怀上孩子，她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亡夫温厚，婆家仁义，对此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期望愈发的深厚，对她的肚子愈发的看重，盼着她能早日开花结果。

而那一段时间，其实也是陈如月对孩子厌恶的最深刻的时候。

可惜，在她与亡夫的孩子到来之前，亡夫的身体先出现了问题，某天小小的争吵过后，突然身体抽搐，昏厥过去后，即便请了许多大夫来急诊抢球，还是没有留住这条命。

而那一日的争吵，也是为了孩子。

所以婆家即便再仁义厚道，心里面毕竟膈应，且也确实念着陈如月年纪尚轻，也没有子嗣，不必留在他们家守寡，所以与陈家父母商议后，放了陈如月回娘家；大家一拍两散，好聚好散。

那之后，陈如月其实也是有后悔过的。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亡夫、对公婆、对婆家，也是有情谊在的，是死生大事面前，平日里的小摩擦都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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