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风潇雨晦（二)
苏用连前几日并未在意这个陆姓的年轻人，今日听了他的话，倒是对他有几分好奇起来。
“你可认识这个年轻后生？”苏用连问身旁的捕快道。
那捕快在衙门里当差半辈子，自然是知道些左右街坊的事：“他是原来衙门里的教谕陆北方的弟弟，叫陆南方，原本也是读书人，只是他是小妾生的，他嫡母便没让他再考。”
苏用连皱眉道：“你说的这个教谕我怎么没有印象。”
捕快忙拱手请罪道：“堂尊恕罪，属下没说明白。陆北方后来去了五军营做百户，平叛汉庶人时跟着去就死在了战场上。”
“为何从教谕去了军营？”苏用连觉得有些蹊跷。
捕快摇摇头：“属下也不知，不过应该是陆北方自己托人让他去的，若是他没死，这一回来说不定就升官了也未可知。”
苏用连点点头，官场上想提拔的人无所不用其极他是知道的：“可朝廷应该会给陆家补偿一个缺。”
捕快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这陆南方也是秀才功名，当年是南直隶最小的秀才呢，府衙的同治亲自来给他安排市舶提举司的差事，不过这个陆南方倒是没去呢。”
苏用连疑惑道：“为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市舶提举司的油水是各衙门里数一数二的足，这么好的差事他为何不去？
捕快摇摇头：“这属下就不知了。”
苏用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果然是进了梧桐树旁的大门。
同福见他回来忙道：“二爷辛苦了。”
陆南方笑了笑，过了廊下便见账房的门开着，隐约还听到拨算盘的声音，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过去一看果然是佳娘在里面一手指着账本一手拨着算盘，连他站在门口也未发觉，举手之间看起来爽利得倒不像后宅女子。
“二爷来了。”还是彩月先看到了他。
佳娘这才抬眸看到了：“你回来了，外面如何？”
陆南方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衙门在施粥，不过人多米少，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如我们再出一百斤？”佳娘道。
陆南方拂了拂茶沫：“你倒是心善，倒是可以让李娘子先备着，不过且再等等送，兴许衙门自己会上门来收。”
佳娘见他说的笃定只当他从外面回来听了什么，彩月听了话便先去找她娘准备好一百斤米。
此间风来，吹进了一片潮湿的雨气。
佳娘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仍旧看着账本，只是这一个字也再看不进去了。
陆南方为她添满了茶水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看着账本。
“你不想知道成衣铺子现下如何了？”陆南方道。
佳娘知道他今日出门去看生意时就等着想问的，前日马掌柜倒是差了店里的伙计来说一切安好，但她到底是不放心：“你可去马掌柜那里瞧了？”
“嗯，只是折损了些下等的棉布，马掌柜说还好你让新来的伙计打理了库房，发水前他就将按照贵贱料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库房，倒是保了好料子，满口都是夸你蕙质兰心。”陆南方道。
佳娘如今是愈发能干了，虽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但好歹是每步都走得极好。
佳娘听他这般说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陆南方见她红透了的耳廓心有些说不上来的痒。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胸口的燥热，只是这呼吸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反倒有了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来。佳娘的心里仿佛是揣着一只兔子，她何尝不知道他如今的情愫。
风依旧不止，她耳边的碎发仿佛是在引诱，陆南方的眼中再也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柔情绕指柔，终是用食指轻轻的触碰她的耳廓，她的身子在那一瞬不自觉的颤抖。
院子里的丁香在梅雨之中悄然迎来了今年的二度花期，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藏在绿叶里隐晦生长，只等雨停天晴那时绽放。
佳娘虽端正的坐在，但浑身早已酥软，指尖使了最后的力将算盘上的木珠拨了一声响，在风雨声中显得欲盖弥彰。
“你……别这样。”佳娘声音颤抖。
陆南方摩挲着她耳尖的手顿了顿，便垂了下去。
不过须臾，就听他深吸一口气道：“佳娘，我心悦你。”
佳娘慌忙回过头看着他，她心里有喜有悲，但衣袖上的月白仍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
“别这样。”佳娘重复道，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眼里不知何时噙着泪，四目相对却见他眼里全是心疼。
窗外的云层压得紧，乌泱泱的像是要吞没这世间一样。
阵阵脚步声传来时，他早已整肃了模样站在门口。
“二爷，衙门里的差爷来借粮。”同福道。
“快请。”
佳娘忙起身添了茶道：“您请。”
衙役本就是奉命来借粮的，哪里敢拿乔忙道：“谢过夫人。”
陆南方这才问道：“不知您来是有何吩咐？”
衙役刚坐下正打算喝口热茶，见他问忙起身作揖道：“不敢不敢，今日我来是得了堂尊的吩咐，今年这场大水淹了高淳、溧水两县，如今外面灾民多可这米实在是快见底了，还请爷和夫人发发善心。”
佳娘听罢看了看陆南方，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可是要我们捐粮？”
衙役见他不是很愿意的模样才道：“不是捐，堂尊说给县里的大户借粮，一百斤粮付二斤的利，二位觉得如何？”
陆南方沉吟片刻才道：“堂尊心善，我们自当配合。”
佳娘见陆南方看着自己，似是问询她的意见：“同福，你去让李娘子收拾一百斤米仔细包好了给差爷送过来。”
衙役连声道：“二位心善，怎敢劳烦，我们兄弟都在外面若是可以，我们自己搬。”
“我家后门离厨房近些，差爷不妨带人去后门也便利。”佳娘道。
衙役听言忙将怀里的约书放到桌上：“这个约书还请收好，届时我们还粮时再取回。”
“这是自然。”陆南方将约书收了起来。
见人都走了去，佳娘才起身：“我先回去了。”
陆南方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叹了叹，这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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