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震风陵雨（三）
太平府在卯正时分开了所有的闸口，滚滚洪水翻卷着漩涡，瞬间撕裂平静，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翻滚着破坏的时间一切。
不知道高淳县是怎样的生灵涂炭，如今的上元县说不上水漫金山但地势低的山野郊外屋顶已全然不见，泥浆似的水里全是砖瓦木梁，向来高淳如今的场面定是不容乐观，不过好在南京城里算是保住了。
辰时，洪水就进了护城河，一路奔腾。防洪的沙袋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好在顺着护城河一路而下的秦淮河、金川河都已疏通，洪水径直奔流长江，滚滚东去。
直到巳时洪水过境，陆家淹了约莫两尺高，索性李娘子和王娘子早就将米都放进了高处，这才避免了被水淹到。
陆南方已知晓佳娘买三石米和成衣铺的事，原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这个看似柔弱不经事的丁香花，已经成落落大方芍药。
佳娘想着担心娘家，正愣神却看着他带着笑看着自己，一时脸上有些发烫。
“赵婆，再打两桶水来。”佳娘转身吩咐道。
陆家主仆一心，倒是很快将家中的淤泥清了干净。
李娘子今日洒扫时见大夫人与大爷虽各自在两边忙着，却总觉得二人看起来格外般配，即使在风雨中在泥泞里也是般配。
黑云与白雨依旧压在屋顶似的，众人点了灯笼沿着穿堂坐下歇息，倒是不拘什么礼数，陆南方本就一路风尘，如今细看嘴角挂了些胡渣，显得与往日全然不同。
同福大着胆子打趣道：“倒是第一次见到二爷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
陆南方也不恼，笑着摸了摸自己嘴边的胡渣，众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佳娘也跟着笑了笑，原本是风光霁月的温润君子，此刻倒是有些江湖侠义。
两人隔着远，却隔着晦暗不明的烛火，穿过了人群四目相对，佳娘不自觉的将眸子转了过去。或许是回了这热闹的烟火人间，也或许是再见到佳娘的笑脸，陆南方这几日的阴霾扫去了大半。
李娘子和王娘子起了身笑道：“大伙歇息好了就去打水洗洗，中午就啃了馒头，二爷吩咐了晚上吃锅子散寒。”
夜里的风吹得有些寒，陆家的正堂里摆了两桌锅子，锅里的热气在半空翻滚，烟火之中众人哄笑一团好生热闹，哪里看得出时下刚经历了一场十来年不遇的大水。
陆南方已刮干净了胡渣，又换了身竹青色的直裰，看起来又是往日的模样。佳娘与他不约而同皆是青色的衣裳，头上仍是带着他送的珠花。
众人见二人这般坐在一起，心里都叹一句般配。二爷自来面貌就好长得像老爷，不像大爷长得像老夫人，就连性子也不同，二爷性子温和与他的生母飞燕一样，飞燕可是阿弥陀佛一般的良善之人呢。
佳娘进门时见自己身上的颜色与陆南方相同，倒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还是李娘子笑道：“夫人和二爷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到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周围人都带着笑，陆南方听了也是笑着看着她，若是说自己再进退维谷倒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佳娘这才稳了心神坐在了陆南方旁边。
李娘子与王娘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真切看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心里也有了计较。
王娘子依旧是给大家倒上了果酒，佳娘这次再不敢喝了，陆南方倒是将自己的酒杯递了过去：“王娘子的酒好喝，别处都酿不出来这样的好味道。”
王娘子笑道：“二爷过誉了，您爱喝就好。”
不知是这不醉人的果酒让人迷了心智，还是这热气腾腾的锅子暖的人心里燥热，陆南方的脸有了些红，他有些疲乏的靠在椅子上笑看着众人。
这些日子赶路劳累，一夜好觉也没有睡过，再加上心里还挂着蒋正民的事情。今日劳累了一番，半睁半合的眼再撑不住，靠在椅背上就睡了过去。
众人说笑过后，才见陆南方已睡了过去，皆是愣了神，二爷任何时候都是精神奕奕的，竟也会有此时这般模样。
还在说笑的赵婆子经人提醒忙止了话头，一时间原本的热闹散去。
佳娘见众人也吃的七七八八便小声道：“都回去歇着吧。”
李娘子和王婆子忙带了头离去，彩月和青竹在一旁陪着佳娘，佳娘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犹豫半晌才轻轻唤了声：“二弟？”
陆南方仍旧是睡着的模样，青竹见状便走到一旁道：“二爷，二爷。”
陆南方皱了皱眉，这才醒来涣散的眸子渐进有了神采：“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佳娘见他醒来这才放下心来：“可是累着了？快回去歇着吧。”
陆南方有些疲惫，说话的声音也不比平时，此刻虚弱了些：“你也早些休息。”
说罢便由青竹扶着回了西厢，佳娘看着两桌锅子道：“跟你娘说，今日先歇息，明日再收拾。”
彩月送了佳娘过穿堂才到厨房去找李娘子。
李娘子和王娘子正等着收拾呢，哪里要等到明日，不过一会儿便将正堂收拾的干净。
不知是不是累极了的缘故，佳娘这一夜睡得很是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雨还在下，只是势头不如先前那般猛烈。
门房早早推开了大门，又赶紧闭上。
巷子靠着县衙，倒是来了许多流民，一看就是昨日大水淹了没地方住的。
同福赶紧跑到内院禀告，进了垂花门习惯性的跑东厢，半路才想起二爷今日在家呢。
“青竹，二爷呢？”同福问道。
“二爷还在睡呢，你是有要事？”青竹小声回道，二爷辛苦她不敢打扰。
同福心里着急，拿不定主意：“那我去找大夫人。”
“怎么了？”陆南方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青竹赶紧推开了门放同福进去，“二爷，外面街上好多流民。”
陆南方昨日从外面回来，知道外面的情形并不如南京城里乐观，心里早就有了谱：“让李叔把门关好，你去打听打听，都是从哪里来的？再问问句容有无受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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