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又见宫阙(三)
出了皇城,孙继宗依旧端正坐在马车上,仍是合着眼。
“我就不送你们了。”
赶车的锦衣卫听了话,忙将马车稳稳停下。
陆南方见他闭眼送客的模样也不恼,拱手道:“下官告辞。”
孙继宗仿佛睡着了一般,陆南方不紧不慢的下了车。
冯三看着渐渐驶去的马车道:“大人,指挥使这是恼你了?”
“也许是恼你了。”陆南方冷冷说道。
天上紫薇地上城,身后的皇城巍峨恢弘,却似囚笼。
“走吧。”陆南方回首望了望,金吾卫站在城门一动也不动,来往匆匆的内侍和女官也井然有序。
冯三不解为什么孙指挥使就将他们扔在了路边,明明他们这一路步履不停还算是立了功。
他看着陆南方背影,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说什么就说。”陆南方头也没回却知道冯三此刻的纠结。
冯三大着胆子问道:“难道是皇上和指挥使都对大人不满意?”
不然为什么上次挨打这次丢大街上。
陆南方回过头冷冷看着他:“我也可以把你扔在大街上。”
冯三不知道陆南方到底要去哪里,但只有一点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出城的路。
毕竟他好歹是进出过京城好几次的人了,路在哪里还是知道些。
“大人这是去哪里?”冯三问道。
陆南方没有说话,一路走过巾帽胡同便是六部衙门所在,又转了弯只见前面的署衙上写了三个字都察院。
“去问问,蒋正民在不在。”
冯三看到都察院三个字时就知道陆南方必定是要找那个一根筋的小御史。自那日一别,还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呢。大人的朋友并不多,曾因查案遇到的兵部给事中算是一个忘年交,只可惜后来调到了云南当知州,一别两年再未相见。
大约这个蒋正民,大人是将他当朋友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走过来。
冯三忙上前问了门口的衙役:“请问兄弟,你们都察院的蒋正民御史在不在?”
衙役看了冯三一眼道:“外地来的?”
冯三点点头,那衙役小声说道:“难怪你不知道,蒋御史不在了。”
冯三紧张的看了一眼陆南方再问道:“什么不在了?”
衙役见他确实是不知情便道:“上月蒋御史从淮安府一身的伤回来,杨督察找了太医来给他医治,这眼见着就要好了,谁知有一晚发了高热,人竟一命呜呼,若是挺过来说不定朝廷还要封赏呢。”
他见冯三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摇摇头道:“真是可惜。”
陆南方站的不远也听到了衙役的话,那双从未在外流露出什么情绪眼睛,此刻到底是多了几分悲怅。
“那个青松呢?”冯三追问道。
衙役摇摇头,一个随从他哪里记得住。
见陆南方转身离去,冯三赶紧追了上去:“大人,那个蒋御史真的去世了?”
陆南方点点头,真的去世了。
他这些日子想到蒋正民就有些隐隐不安,今日本想来看看他的伤势是否好转,可没想到却听到他逝世的消息。
早知就不过来多问这句了。
“好端端的,为何会去世,那衙役说他本已好转,怎会突然发热。”冯三不解道。
陆南方也不解,可都察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若是若是堂而皇之的问反倒是惹是非。
他想了想忽得又转了一个胡同,太医院的太医住的地方约莫就在皇城附近,这样才好随时等宫中传话。毕竟虽然有当值的太医,可若是宫中有贵人点名要找自己用顺手的,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太医的俸禄不多,不比正经的官员还有油水捞,他早前就听过不少太医在家中还要挂个牌子悬壶济世挣点钱补贴家用。
拐了几条胡同,才选了一家小药馆,门口的白墙掉了色,有些年头的牌匾上面写了济安堂。
陆南方走进去伙计便问道:“不知这位爷是抓药还是问诊?”
“问诊。”
冯三没由来的心中一跳。
“您稍坐。”
伙计这便招呼二人到地方坐下,转身进了内院请大夫。
过了些许时候,就见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穿着深棕的直裰从内院走了出来。
看起来有些古板,续着山羊胡,面色严肃的看着陆南方。
“伸出手。”那大夫道。
陆南方依言将手放到了桌上,大夫号脉片刻微微皱眉。
不一会儿便道:“你没病,若非要我说便是近来脾虚肾亏,情志不调,有洪大无力之像。”
冯三一听还真有问题便问道:“大夫的意思是,我们公子的身子有碍?”
大夫摇摇头:“我说了他没病,只需休息几日就好。”
陆南方似不信般追问道:“我看你是医术浅薄吧。”
那大夫闻言便怒道:“你说什么?”
伙计在一旁忙指责陆南方道:“你胡说什么?我们齐先生可是宫里的太医,平日里都是给贵人瞧,今日你运气好碰上,你还敢质疑。”
陆南方闻言忽得变了脸色,忙作揖道:“不知是齐太医,多有得罪。只是晚辈有事想请教,不知太医可方便?”
齐太医脾气虽耿直但毕竟是在宫里当差,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如今见陆南方这般便知道他定是有难言之隐才找到了自己,不过找太医问的隐私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方便。”齐太医冷声道。
陆南方再次作揖道:“不知齐太医可知道都察院的御史蒋正民,前些日子一身伤被杨督察带到太医院医治的那个少年。”
齐太医怎么不知道,这便是他治的。
想到那个忽然高热过世的少年,他眼中竟是遗憾与可惜。
陆南方见他这般忙道:“我当初与他一同回京,后来也负伤回了南直隶,这次来找他却听说他去世,便想问问太医,他究竟是如何?”
齐太医挥挥手对伙计说道:“你去后院看看我熬的药。”
见人离去,齐太医才道:“没想到还有人来打听那位御史,看来你们的交情匪浅。”
陆南方道:“生死之交。”
“哎,少年短命天妒英才,我给他用药时看到了他先前敷了金疮药,其实内里已经好了些,只是人有些气虚罢了。”齐太医回想道。
“是我给他用的金疮药。”冯三道。
齐太医点点头:“用的好,药也好。本来他再休息半月就无碍了,可是有一天晚上就忽然起了热,也是等第二日我过去给他换药才听说的。”
“那夜是谁守着他?”陆南方问道。
齐太医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或许没人守着,他自己一个人也是无碍的。”
陆南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齐太医说的话,心里已明白七七八八。
他再对齐太医作揖道:“多谢齐太医,今日我与齐太医说的话,还请莫要告诉旁人。”
齐太医心里也曾有过猜测,按着他从医几十年的经验,那个御史已经快好了,是不会发热的。
陆南方也是经历刀剑棍棒的人,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这伤既然一开始挺过来了,就没有在快好时又发热要了命的道理。
“你放心,齐某绝不多言。”齐太医保证道。
陆南方这便不再耽搁他,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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