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暖意（一）
又过了一刻钟，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陆记成衣铺的门口。门面不算大，约莫两寻，靠着墙的左右两面都摆了做好的成衣样式，颜色五花八门，看着倒是有些繁杂。
陆南方给了车夫一张二百文的宝钞道：“巳时过半还在这里等我，今日算我包你马车了。”
车夫眉眼含笑：“好嘞，多谢爷。”
彩月也不需轿凳，直接从车把式跳了下来，这才车夫递来的凳子摆好，小心扶着佳娘下车。
掌柜的见陆南方来忙挤了笑脸跑出来：“二爷来了，快请进。”
陆南方向他介绍佳娘道：“这是大夫人，听说你的衣料多，今日特来你铺子瞧瞧。”
掌柜的一听忙向佳娘请安问好：“请大夫人恕小的眼拙，小的名马六，大夫人今后只需派人来知会一声，我就把料子送家里去。”
佳娘见他神态之中尽是算计模样，面上冷了两分，客气道：“今日叨扰马掌柜了。”
陆南方察言观色自是翘楚，见佳娘不喜，便对马掌柜道：“先带大夫人看看你的好料子。”
佳娘进门前特意看了一眼门口挂上的衣裳，湖色的卷草纹提花绢，袖口用了同色的杏花边收拢。看得出料子是上好的绢丝，可样式搭配却显得普通。
走进铺子里就见中间的八宝柜放了一面镜台，柜上陈列了荷包、手帕、方巾等小物件，最里面是上二楼的楼梯，楼梯旁是结账的柜台，时兴的布料就摆在柜台前的长条桌上。
马掌柜带了佳娘上了二楼，倒是宽敞明亮，中间摆了张小桌，上面放了一盆君子兰。再往里就是四张梅兰竹菊的漆面坐屏以作换衣用，每张坐屏外又放了宝座式的镜台用以梳妆整理。
马掌柜请佳娘与陆南方坐下，亲自沏了茶道：“没想到今日二爷和大夫人来，也没个准备。”
陆南方安抚道：“今日是来看料子的，你只管把这段日子送来的好布料拿给大夫人品评。”
马掌柜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大夫人和二爷稍坐，我这就去取来。”
听见马掌柜下楼的声音陆南方才道：“大嫂觉得这铺子如何？”
佳娘见他敛了笑意必是想听听自己的见解，斟酌一番说道：“我原先从未到南京城里买过衣裳，但在我们句容有一家铺子生意就很好。我两相对比便觉得，一来是成衣样式挂的繁杂，不好区分不出款式和颜色，二来是成衣的料子放在账台前，倒是让人不好放手细看，三来就是这二楼用坐屏挡在前面虽也说的过去，但却不如就着这个尺寸隔出几个小间，倒也方便不是。”
陆南方仔细听完，沉吟片刻道：“大嫂说的不错，我之后就命人改。”
见他并非敷衍，佳娘这才开口道：“还有一点，我觉得需要改。”
“大嫂但说无妨。”陆南方道。
“我来时那车夫说挂在铺子门口的成衣，便细细打量一番。那衣服料子虽好，绣纹也精细，可搭配着在一起总是有些不美，不如让掌柜的请师傅重新做一件当下时兴的？”佳娘道。
陆南方是男子，平日里照面的也是男子更是一个比一个糙，哪里懂得衣裳的美丑。不过他也觉得佳娘做得衣服荷包就是比别处的好看，这也是她今日请她来的缘故。
“大嫂不如一会儿亲自指点那师傅，她就在后院。”陆南方道。
正说着话，马掌柜就抱着七八匹布料上来，也不知累不累，连气也不带喘的就摆在桌上开始给佳娘介绍。
“这三样是缠枝纹的花缎，这两样黄绿是万事福禄如此纹的织金俦，这两样白蓝是松阳府的连云暗花罗，都是最好的料子。”马掌柜的如数家珍道。
佳娘家中开染坊，不论是粗麻葛布还是绫罗绸缎都有接触，她也能辨别一二，这些的确是上好的料子。
“是好料子，不知这松阳府的暗花罗价值几何？”佳娘问道。
马掌柜以为佳娘这是挑中了忙摆手道：“大夫人若喜欢，挑走就是了。”
陆南方知道佳娘的本意并非如此，拂了拂茶沫子道：“大夫人问你话你就答。”
“是是是，回大夫人这匹料子矜贵，得按尺卖，一尺五钱。”马掌柜眉宇间透着得意。
时下南京城三口之家一月吃不到三石米，一石米一两银子，这一尺布就是里小半月的米钱，当真是矜贵。
“那不知买布的人可多？”佳娘问道。
马掌柜面露难色道：“这不是太贵，店里就进了两匹，正摆这儿吗……”
佳娘点点头：“那掌柜了想过如何卖？”
马掌柜哪里想过这里，仗着陆家这小半年人是一个接一个的走，陆南方也愈发没空来，他如今这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反正不拘盈亏，他总有进账就成。
“大夫人见笑了，小的愚笨暂时还没想出法子。”
哪里是愚笨，分明是既狡猾又惫懒。
佳娘看了看陆南方，见他面色依旧冷峻，眼中深邃有神。
“大嫂不必顾虑，今日请你来就是知道大嫂家中时常与各色布料接触，想听听你的想法。”陆南方宽慰道。
马掌柜心下突突然，这原是来了行家。
佳娘正色道：“不如我买七尺，依着我的身量做一件圆领大襟的琵琶袖短衣，剩下的料子再做件交领短衫。做好后就把门口那件湖色的窄袖换下，先将我的两件衣服挂出去，等五月天热了再送到家中来，你看如何？”
佳娘本就想做生意，今日这般倒也来了兴致。
趁着几个说话，彩月实在无聊，想着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若是轻易浪费时间倒是不美了。见没人注意到她，蹑手蹑脚顺着墙边溜下了楼，她就在四处看看，有什么打紧的。
这厢，陆南方一早就明白佳娘的想法，只是这钱是万万不能让她出的。
马掌柜平日里看惯了人做衣裳，尺寸衣长一看就八九不离十。七尺的布肯定还要剩下约莫半尺的，这边问道：“若还剩些料子，大夫人可如何使用？”
佳娘心中要有算计：“你叫做衣服的师傅来，我这便告诉她。”
马掌柜不敢耽搁，这边转身下楼请人。
“大嫂，这钱不用你付，自家铺子不必计较。”陆南方道。
“我知二弟会这般说，不如我与你做个生意，这钱全当我入股如何？”佳娘看着他道。
陆南方本就猜到佳娘对生意上的事必是知道一二，如今看来何止一二。就像他一向认为做生意是需要天赋，他便有这天赋。如今看来，这天赋佳娘也有。
眼前的女子不同于在家中时候那般甚微，如今活泼明朗，有了生气。
见他看着自己，佳娘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要用手去捋一捋耳边的碎发，可转眼一想，自己已是妇人，头发早就梳了上去，这下只低着头恍若未见他的打量，强装着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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