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春来(三)
每年到四月,南京城总是会连着下十多日的雨,雨滴打在芭蕉叶上,让人心中无端生了许多忧愁。
交趾战败的军情一道又一道送往宣德的案桌前,朝廷纵然派了战无不克的柳总兵,也抵住敌军的攻势。
没几日传来朝廷命布政使司兼按察使黄福任户部尚书的旨意,自此交趾再无布政使司,明眼人都知道,交趾保不住了。
曹平将陆南方召回衙门道:“黄福年事已高,不会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待多久,你可知为何皇上如此安排。”
见陆南方不明就里,曹平将手中的密报交给他看,陆南方接过密报细读三遍才不可置信道:“废后?”
皇后并未违反一条宫规,如何能废。
曹平收回密报,点了点头:“如今只有七成把握,可若贵妃这次生了皇子,就是十成。胡安这几日如何了?”
陆南方回禀道:“还是老样子,皇上旨意未下,他兴许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倒并非是有转机,只是宣德皇帝也在思量,若是杀了胡安,皇后母家必是要清理的。
正值交趾战败,朝廷屯田改革不稳,如今正需人手。胡家其他人并无大错,若牵一发动全身,最后全是与孙家沾边的人留在朝堂,并非他想看到的结果。
如此倒是有些为难,孙继宗日日在他跟前,怎不知他心中所想。
“指挥使大人有令,胡安一事交由你处置,三日之内务必干净利落。”曹平话锋一转道。
陆南方脸色微沉:“属下领命。”
看着南镇抚司衙门外的街巷,人来人往,叫卖吆喝。有这样繁华的好人间,谁不想活着看看。可既然落在他的手中,又何须三日才死。
昭狱里被绑着脚链的胡安此刻尚不知自己的生命将在夜里轻飘飘的走向终结。
冯三提着食盒跟在陆南方身后,心里念叨:“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孙指挥使。”
他虽是锦衣卫,可杀过的人却真没几个啊,像这样大的官还是头一个。
“给我吧。”陆南方朝背后伸手道。
冯三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没问题的。”
“我倒不是疼你。”陆南方回头睨了他一眼:“你知道怎么放进去?”
冯三一时摸不着头脑:“自然是丢进去。”
“那如何只去他身上不如别人那里?”陆南方问道。
“这……”
“给我。”
冯三忙将食盒递上:“大人小心。”
陆南方低声道:“一会儿你把兜里的肉…………按我说的做。”
冯三心一惊,大人怎么知道他兜里揣了卤牛肉。
胡安坐在枯草上闭着眼,牢房里又脏又臭,他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折辱。
“哟,这不是胡大人,不在布政使司衙门,怎么有空到我们南司昭狱?”冯三在门外粗者嗓子道。
胡安睁开眼见他面生便不理会。
冯三也不恼接着说道:“胡大人金尊玉贵的,想来也不习惯这牢里的伙食,我这儿倒是带了些上好的肉,胡大人可要试试?”
越是锦衣玉食的人一旦刮了油半月油水,饿的饥肠辘辘,哪里听得了肉字。
胡安虽仍是闭着眼可却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
冯三将肉从兜里掏出,对着胡安晃了晃:“这上好的牛肉经这么一卤,果然是香。”
看在胡大人平日里夙兴夜寐为民请命的份上,这肉就算我请胡大人吃的。只是怕大人你够不着啊。
说罢就将牛肉掰了一块丢了进去,转身离去。这肉不远不近正是胡安能够着的最远距离。
胡安见他离去,忙起身去捡肉吃。
食盒里抓来的老鼠都是饿了几日的,陆南方在门外把食盒打开,老鼠闻着肉的味道就钻进了枯草里。
“啊!救命啊!”不过一刻就听见胡安扯着嗓子的叫喊声。
陆南方问道:“怎么回事?”
值夜的校尉回禀道:“大人!好像是牢里进了老鼠!”
陆南方将食盒放桌上道:“你们平日里都吃了什么山珍海味,怎么把老鼠勾来了。”
冯三接着话头道:“千户大人以为你们辛苦,这还特意送了牛肉来请你们吃呢!”
肉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千户赏的体面,几个校尉一喜忙谢过陆南方。陆千户时不时的倒是会和他们喝酒吃肉,一点也不像传闻说的那般吓人,倒是杨百户更喜欢冷着脸。
“你们把老鼠找出来记得吃肉,正事要紧,我就不打搅了。”陆南方说道。
“千户慢走。”进只老鼠而已,又咬不死人,先吃肉要紧。
一日后,牢里没有传出清理老鼠的消息,反倒是早晨送饭的狱卒发现胡安倒在枯草上奄奄一息,身上全是被老鼠咬的口子。
值守的校尉不敢轻视,又是找郎中又是请小旗示下。
层层请示到陆南方时,人已经没了呼吸。陆南方叹道:“倒是没想到死在了我们牢里。”
杨金道:“生死有命罢了。”
“你说的不错,你先写个案沓子,明日一早呈给佥事,朝廷必是要过问此事的。”陆南方吩咐道。
杨金接到任务忙回了公所奋笔疾书。
胡安得鼠疫病逝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到顺天府已是十日后,孙继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此事锦衣卫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孙继宗请罪道。
宣德心中正衡量如何判决此案,锦衣卫倒是误打误撞化解了。
宣德哪里会责罚孙继宗,只说是胡安命已该绝,安排胡家去收尸,也算是保全体面。
胡皇后虽在禁足,却仍从内侍口中听闻兄长死去的消息。兄妹二人从小就亲,胡安是长兄,自小就照顾他这个唯一的妹妹。
就算是与汉王合作,也是因为妹妹在宫里不被宣德喜爱,又受尽孙贵妃的欺辱,这才想存了自己得势给妹妹撑腰的心思。
胡皇后哪里不明白自己哥哥的心思,他的哥哥若说受贿贪墨,结党营私她信。可说他意图谋反,她是万万不信的。只要她是他的妹妹,他就不敢谋反。
皇上明明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都是因为她无能,不受待见罢了。若她是孙贵妃此事必定无人敢查,若她是贤妃此事最多让哥哥罢官流放。可她是胡氏善祥,只能看着亲人在昭狱受辱至死。
陆南方办完一夜的事,回到家中,就见到屋里放了一件新的蓑衣,平平整整地放在桌上。
“这是何处来的?”陆南方换掉打湿的外袍问道。
青竹忙将干爽的袍子递上:“大夫人让彩月送来的,说近来连雨,怕二爷整是在外受凉,大夫人比着二爷的身量做了蓑衣送来。”
陆南方忙将蓑衣披上,尺寸正好,油衣作也是上好的料子,可见用了心。他眼里都带了笑。
想到她一嫁来就接连死了人,如今终于过完热孝,也该出门逛逛,看看南京城的繁华热闹。
“今日雨势减了不少,想必明日必然天晴。你去大夫人那里跑一遭,就说请她是内行出身,明日早上我请她去成衣铺子看看近日的料子。若是她不肯,你再说二爷对衣料知之甚少,还请大夫人去掌掌眼。”陆南方吩咐道。
青竹一字不落的小心记下,忙去东厢传话。
果然佳娘听后只道自己出门不便不肯出门。
青竹忙道:“大夫人还是去看看吧,二爷对衣料绸缎知之甚少,您去了也是帮他掌掌眼。毕竟是陆家的生意,大夫人如何去不得?”
佳娘其实也想出去看看,她自小便喜欢刺绣女红,若此番能看到新的花样式也是好的。
细想一番终是点头应道:“那就依二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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