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来（一）

　　陆老夫人幽幽醒了来，见二人来，想到为国捐躯的陆北方。

　　好端端的儿子，中举承天恩入仕进了府衙，谁曾想因平叛忽被调进卫所做百户。不明不白上了战场，如今身故，朝廷虽厚厚的抚恤了一番，又是给银子又是帮着发丧，还提出让陆南方去市舶提举司做事。

　　落难是他的儿子，得便宜的却是那庶子。

　　“那日同知大人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陆老夫人问道。

　　却不想陆南方一口回绝：“市舶提举司虽好，但儿子如今倒是习惯打理家中庶务了。人各有志，想来我的确是不配走仕途的。”

　　陆老夫人心里没来由的又堵了一口气：“滚！”

　　士农工商，陆家算是耕读之家，虽不显赫，但每一代总是有人读书人，也总会在衙门里做些事，这也是别家难求的体面。

　　如今彻底断了，她死后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果真是贱人生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儿要是在，如今还轮得到你这庶子去？”陆老夫人骂道。

　　佳娘暗忖，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怎如此不体面。想起她自发丧那日后，陆老夫人就开始糊涂了，时而清醒时而痴傻。

　　看来是犯病了。

　　“母亲这是又糊涂了。”陆南方说道。

　　佳娘见他唇角微微翘起，分明是风光霁月的模样，却让人不寒而栗，不敢直视。

　　“糊涂？我清醒着呢！你如今承了我儿的好处，还不领情，怎么！还想提举老爷亲自请了你去？”陆老夫人拼了十分力气要把手抬起来。

　　佳娘忙上前扶住，又帮她掖好被角：“母亲好好休息，我再劝劝二弟。”

　　陆大夫人鄙夷道：“你？小门小户出身，知道些什么！你好好地给我儿守孝，二十年后挣个牌坊回来也算是敬了孝，管好自己就成，别给我陆家惹乱子。”

　　佳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守寡……为何要给一个她脸都没见过……不！给那个腐烂尸体的男人守寡？成亲那日他早已身死，她本就不该嫁过来。她自幼聪慧，性子虽弱也不能任人拿捏。她现在只想等了三年就请陆老夫人给她合离书的。

　　“母亲还是先保重好身子要紧，媳妇告退。”说罢就告辞退了出去。

　　看着佳娘离去，陆南方也跟走走了。这一幕却在陆老夫人看来，忽然极为刺眼。

　　“翠巧，去看看母亲的药可煎好了？”陆南方道。

　　房中便只剩陆老夫人一人躺在床上谩骂。

　　佳娘没有走远，只在院里摘了几枝等不及立冬就已开放的腊梅。

　　“大嫂雅兴。”身后传来陆南方的声音。

　　佳娘忙转过头，只见他眼里带着笑，就如回门那天回来的路上。

　　“二弟，今日怪我惹母亲生气了。”佳娘将手中的腊梅交给彩云。

　　陆南方安慰道：“不必自责，今日之事错不在你我。”

　　佳娘不解：“二弟为何不答应去提举司做事呢？”

　　陆南方大义凌然：“这份差事是用大哥的命换来的，若是我去怕是此生都心难安。难到嫂子觉得我应该去？”

　　佳娘觉得他的话不妥，可又一时想不出如何辩驳。

　　陆南方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何况我心里更愿意打理生意上的事。”

　　市舶提举司最大的官也才是六品提举，他一个五品千户要是去提举司小衙门露面，除非是替北镇抚司抓人问审。

　　佳娘听他此言有几分道理，这才点了点头，她出生商贾，并不觉得做生意有何低贱。用她爹的话说，做生意还得看天赋，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如何都不会。

　　读书识字可不全看天赋呢。

　　陆南方见她不言，沉吟片刻道：“有件事还需大嫂帮助。”

　　佳娘不解，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又接过话：“不知是何事？”

　　“母亲如今卧病在床，我打理庶务已是分身乏术，还望大嫂接了这管家之位。”陆南方将对牌钥匙放到她的手中。

　　佳娘仿佛接过了烫手的山芋般惶恐道：“这些平日里本就归整齐全，倒不必我来管。等母亲病好，再接着管家不迟。”

　　陆南方并不答话，只吩咐彩云道：“将家中所有人都叫到院里来。”

　　他如今的话，彩云不敢不从。

　　四下只剩了他们二人，陆南方状似不经意把玩着玉坠道：“你瞧，可还相衬？”他将玉坠系在腰带上。

　　佳娘见他朗月如星般的眼眸，这句有些越距的问话，她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这坠子与二弟十分相衬。”好一阵子，她才答道。

　　“那嫂子再给我打一条络子，我一道挂上去，可好？”陆南方温声说道。

　　“好。”佳娘不自觉退后一步，他的声音仿佛给她下了巫蛊之术，让她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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