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余霞散绮（二）
成衣铺子离陆家算不得远，但总归是走了一阵子。
一路上二人是一句话的没有再说，纵使陆南方的话都到了嘴边，却还是忍住不言。
佳娘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倒是像与自己怄气一样。
马掌柜看着两人进来忙招呼道：“二爷，大夫人可算是来了。”
大水过后，人与人之间似乎是因为这场生离死别的浩劫，看到了别人的家破人亡反而倍感珍惜如今的人事。
见陆南方依旧是不说话，佳娘也不在意只对马掌柜笑道：“铺子的损失如何，前些日子定的衣裳可都及时交出去了？”
马掌柜昨日就将明细都算好了，见佳娘一问忙拿出单子道：“料想东家要问，昨日便写好了单子，大夫人请看。”
单子上记了损失的下等棉布二十三匹，中等棉布十五匹，上等棉布九匹。后院新作的成衣折了五件长衫，三条马面，三件直裰。佳娘脸色还是有些沉重，这些东西虽不多但加起来竟有三十一两四钱，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不是说平安收拾了库房损失不多吗？”佳娘问道。
马掌柜解释道：“我们铺子算是损失少的了，这也是多亏了夫人让平安整理库房的料子，他先整理了贵些的绫罗绸缎，只剩下的棉布还未来得及整理，这次就遭了灾。后院做好的衣裳，就放在了凳上谁知大水冲倒凳污了衣裳。”
陆南方这才开口说了话道：“那就给平安两吊钱，让他以后办事再机灵点。”
“今后做好的衣裳一是要及时送出去，二是没日走前都要放在桌上，毕竟平日放在凳上万一掉地上沾了灰也不好。”佳娘沉声道。
马掌柜何时见过佳娘这副模样，一直是温柔似水的人忽得这般板下脸他不得不小心些：“等她们明日开工，我便将大夫人的吩咐都一一嘱咐。”
陆南方也未见过佳娘生气的模样，如今这样倒是竟让他觉得有些别致。
原来她不高兴起来还有几分气势。
“你先去忙吧，我和大夫人说几句。”陆南方见马掌柜战战兢兢的模样，他堂堂锦衣卫还从来也没让这个老掌柜怕过呢。
马掌柜一溜烟就去了后院，陆南方见四下也没有人进来这才道：“倒是不知你生气起来还挺唬人的。”
话音刚落，佳娘的脸色皆是绯红：“毕竟是那么多银子……”
陆南方忍不住笑道：“原来你喜欢银子。”
银子谁不喜欢？佳娘以为他这是嘲笑自己，皱眉道：“我出身商贾并非什么空谷幽兰。”
“我不是笑你，是因为原先我以为你好像对一切都淡淡的，只对刺绣感兴趣，倒是想不到你会为了三十来两银子生气。”陆南方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
“我之所以刺绣就是为了挣钱，三十两于我而言不少，因为我想攒够钱开间店做生意。”佳娘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以为陆南方会不理解，或者会惊讶，毕竟时下女商并不多更何况她还在守寡。
“我知道你想自己做生意。”陆南方道。
佳娘抬眼看着他，他眼里带着笑，剑眉星目十分好看。
她愣了愣，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还一直帮着她挣钱。
“第一次带你来这间铺子就是想把它送给你，可是你却先提了自己的想法，我便顺着你的想法与你合作分成。我想在南京城自立门户不容易，你性子软也许我们慢慢合作，你学些东西以后也会有用。”陆南方的声音缓缓传到佳娘的耳朵里，清冽却又柔和，一字一句将她的心烧得滚烫热烈。
“可若是我自立门户，就要……”佳娘不敢说出下半句话。
陆南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头上白珠花道：“到时候我会替你写和离书。”
街上卖货郎摇着拨浪鼓一路吆喝，树上的阵阵蝉鸣也跟着附和，佳娘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她感动于他竟知晓自己的心思，又害怕他知晓自己藏在心里的隐晦。
佳娘眼里不知何时含了泪，但嘴角却带着笑：“谢谢你。”
陆南方克制了自己还想摸佳娘脸的手，沧浪色的衣袖随着她眼角的泪一同落下。他心里第一次有了忐忑的情绪，害怕她真的离去了……
佳娘看到他眼里的落寞，还是偏过了头，和离是最重要的事情，在此之前她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陆南方见她躲闪的目光，哪里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所谓的隐晦心思他也早就知道。
“若是那时你离开陆家，你我可还会相见？”陆南方忽得小声问道，他可以将清冷的声色压了压多了三分温柔，却挠的她心痒。
佳娘忙后退了半步道：“自是会相见。”
她退了半步他便更靠近一步，直到她身后是退无可退的白墙。
陆南方俯下身子轻声在她耳边呢喃：“你可莫要骗我。”
她的耳朵格外敏感，他的话语带着暧昧不明的热气由耳间吹进了她的心里，而嘴唇却触碰着她的耳廓，她只觉得世间忽然静止，如同失去五感知觉又不由自主的“嘤咛”一声。
陆南方听到了如同一只幼猫般轻微的叫声，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撕扯掉了他最后克制的防线。佳娘慌忙的闭着眼，既害怕有人忽然进来又害怕陆南方做出什么事情来，可她实在沉溺于这股温热之中，心跳也变得急乱。
耳边的触感渐渐往下，却在靠近她的唇角时停住了动作。
他还是没有再对她作出越轨的动作来，强制按下血液里的汹涌主动退了半步。
身旁的余温散去，她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却见沧浪色的衣袍从眼前离去，她的心沒由来得觉得似乎空荡了些，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想抓住那片衣袂却终究只是悄悄动了动。
四下沉默，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是我唐突了。”他对着她作揖道。
佳娘脸上是可疑的绯红，看着陆南方那双让人沉溺的双眸终究是不敢再说话。
后来佳娘回想起这一幕，才后知后觉陆南方早就桎梏了她的心，撩拨了她数不清的情愫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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