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春来（四）

　　南京城下了十几日的细雨，落了一地的残花。今日好不容易天晴，琼枝碧叶，淡淡新妆。

　　两岸吴侬细语，莺歌婉转勾得人心里痒，河中摇橹荡起阵阵水波，花楼的香气随风袭来，人心舒畅。

　　陆南方早早就起了身，拨开了窗棂，看了眼对面。院子里的树叶换成了生机盎然的碧绿，从游廊的窗框看过去，自成一处好景。

　　“二爷，请用早饭。”青竹摆着厨房领来的清粥点心，房里多了食物的香气，将他拉回了现实人间。

　　佳娘也早已醒来，对着镜子挽发，她往日里都是梳着三绺头，今日梳好了又总觉得哪里不好。

　　“今日要出门，夫人不如再戴朵绢花吧。”彩月道。

　　佳娘却选了支碧玉双钗道：“用这个吧。”

　　始终是绢花太过张扬，她如今带不合规矩，月白色的圆袍领长衣和碧玉也是相配的。

　　佳娘用过用过早饭收拾妥当，走到垂花门就见陆南方一身芜绿卷勾纹样的直裰，扎着巾纶倒像是读书人，腰间依旧是挂着她送的月白荷包，看着相衬。

　　她想到她今日对镜梳妆时，想到月白色与碧玉相配。此刻看着陆南方清冷的眉目，耳廓有些微烫。

　　这是嫁进陆家第一次出门，彩月难得出门，跟在身后也觉得兴奋。李娘子还特意放下厨房的活计，目送着三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今日二爷和大夫人的打扮也极配的，她忙打了自己的嘴一掌，天爷，怎又胡思乱想。

　　平民女子出门但是不用繁琐讲究，何况佳娘已然出阁。虽都在一个南京城里，但路途到底有些远。陆家在上元，成衣铺子在江宁南门大街。他平日里走路过去倒也不碍事，只是佳娘同行，到底是走不了太远的路。

　　陆南方晨起就让跟着来李叔的小厮同福租了马车在外面等候，彩月和佳娘坐在车里，陆南方与马夫坐在车把式上，这便出了门。

　　街景上自是热闹，破旧的白墙上长满了爬山虎藤蔓，卖早食的铺子缭绕阵阵热气。马车越往外驶去，路也变得宽敞起来，两旁屋宇鳞次栉比，作坊茶肆，花天锦地。

　　“大嫂不如将车窗掀开看看。”陆南方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一如上一次他陪她回门，在山谷之间让她看车窗外一样的情绪。只是窗外的景致从空山新雨的淡然，变做车马喧朗的春波

　　车夫先前以为二人是夫妻，如今一听竟是叔嫂倒是有些吃惊。不过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马车生意，倒也是有些见识，天下什么稀罕事没有呢。

　　身旁的陆南方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爷可是去南门买货物。”车夫忙笑脸问道，天知道这个爷为何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他觉得有些阴冷。

　　陆南方不紧不慢地答道：“嗯，你可知南门大街哪家成衣铺子开的最好？”

　　车夫扣了扣脑门：“不瞒爷说，我这生意一天挣个几十文，一月才挣几两银子哪买的起南门大街上的成衣。”

　　“不过我每次打那儿过都看着李记成衣铺的生意不错。”车夫是个话肠子，一开了口，不用对方答话就能一路说到头。

　　李记是陆家铺子的老对家，这两年陆南方对有些腾不出手专心打理庶务，只要维持着进项，他便由着掌柜经营。自从年底查账就隐隐觉得，若是再这样下去，最迟明年就得入不敷出。

　　如今把胡安的任务完成，也没什么大事，左右有杨金日常盯着他也放心。正该是腾出手来自己屡屡成衣店的生意了。

　　若说读书是凭勤学苦练，做生意当真是要有七分天赋。若不是机缘巧合进了锦衣卫，他定是能将陆家的生意做兴旺的。

　　人生的三百行，不论入哪一行，他都不能让自己输。

　　“那你觉得陆记成衣铺如何？”陆南方问道。

　　佳娘也坐在车里细听着车夫说话，觉得甚是有趣。

　　“陆记嘛……这陆记倒是不太打眼，终归是有李记在前，倒是没怎么注意别家。”车夫说道。

　　若说吸引他记住的，只有陆记门口挂了一两年的湖色窄袖褙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南方也不恼，只笑道：“那你何时觉得陆记打眼了就去今日接我们的地方告诉门房，到时候自会有赏钱。”

　　车夫见他不似作假，又想了想今日在太平巷门口接他们时，门上刻的第一个字和陆记成衣铺的陆字相同。

　　心里嘀咕，这两家不会是一家吧，嗐，管他呢，有赏钱就行。

　　佳娘听到陆南方的话，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了笑意。

　　彩月看着她，心道夫人平日里虽和善，但并不活泼，有时老成的就像是老夫人似的。如今笑起来的模样才好嘛，果然多出门心情才好哩。

　　“夫人笑起来真好看。”彩月是个没心思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佳娘错愕，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睨了一眼车帘。

　　陆南方耳聪目明的，哪里听不到彩月说的话。他心里的得意自己让她高兴，又可惜没看到她的笑意，想着她此时必定又是沉着一张脸，一时之间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变换着佳娘的模样。

　　车夫见他笑意盎然，神清气爽又打趣道：“爷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

　　陆南方目中含笑：“是好事当然不能说出来。”

　　他一字一句仿若误入尘世的昆山玉碎，荡的她心慌意乱。不知为何，佳娘觉得他定是说与她听的。

　　街景上人头涌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与她的心跳交织交和，凡尘的烟火欲望混在风里，又从不时被吹起的帘子里打了进来。她翕然觉得每次的呼吸声都比前次沉重了些。

　　马车缓缓地驶在青石板上，虽是天晴，可一连着多日下过的雨还贮在地里，积水随着车轱辘溅在地上。

　　陆南方似笑非笑的看着远处的聚宝山，耳边是车夫絮叨闲话的声音，他的心似乎在变得有些温度，不再空寂。这种感觉很熟悉，记忆里只有母亲在时才拥有过。

　　


　　(https://www.lw00.net/3435/3435199/4205490.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w00.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lw0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