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岁末(五)
杨金以为陆南方必定是早就有所察觉,这才设计了陷阱让自己往里面钻。
“要杀要剐请便,我什么都不会说。”杨金恨道。
陆南方笑意渐深,声音却如刀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记得你是永乐十八年入的锦衣卫,我们是同一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杨金怎会忘记,四年前的陆南方不过才十五岁,比起武来毫无路数却刀刀要人性命。
大家都说这个少年是个疯子,只是他在营里待了几个月就被曹佥事挑中离去。后来他随着曹佥事手下的王镇抚使挑了他,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成了陆南方的手下。
昔日的同期,如今一个是五品千户,一个是从六品试百户。连冯三那个蠢货都能成他的顶头上司,难道就因为自己是最末流的军户出身?他不甘心,到底是凭什么?
自洪武二十一年起,兵部改置军籍勘合,每户出一人从军,其余人或屯田耕耘,每户人最多只能一人读书科考。杨金因天资聪颖,自己又勤学苦练,便在分配去军营前被前去公干的王镇抚使选中带到锦衣卫。
陆南方洞若观火自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实当年王镇抚使失职左迁云南把你交给我时,我就看出了你的不甘心。可我想着既然王镇抚使信任你,离开前还保住了你,我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杨金双唇紧抿,撑在地上的双手早已磨出了血。
“你虽出身军户,但锦衣卫里军户出身的人也不少,朝堂之上也能例出几人,你倒不必介怀。这千户的位置,你来坐也是坐得的。”陆南方叹道。
杨金原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挣脱军户身份,故每次做事极为卖力。后来见一直提点自己的王镇抚使被贬云南,想尽快找一个大树靠着,这才一时误了歧途。
“你若是说了,此事只有你我三人知晓,我绝不告诉曹佥事。你若是不说,今日我也不杀你,但你从这个门出去,莫说升官提拔光宗耀祖,你和家人的性命怕都难保了。”陆南方缓缓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杨金垂头,不甘地问道。
“你在卫所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若非这次你让冯三烧院子露出了马脚,我也不会怀疑到你。”陆南方还是骗了他,杨金平日里的野心写在脸上,并不服他,更不服冯三,这不是早晚的事?
“昨日北直隶来的邸报,想必你还未来得及看。”陆南方将邸报丢在了地上“贵妃娘娘身怀龙裔已两月。你不傻,今后是什么光景自己能想到?”
杨金点头,皇上早就有意另立孙贵妃为后的打算。当初他投靠胡安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提拔。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能保你。”陆南方的话虽说的不紧不慢,却像刀子扎进了他的心。
他知道,陆南方不屑于骗他。
“你想找的证据,我知道在哪里找。”杨金的声音暗哑道。
陆南方眼神一暗,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络子上抬起,变戏法似的将腰间的绣春刀反手指向杨金。
“你应该知道骗南镇抚司的下场。”陆南方微皱的眉心透出杀意。
杨金无所谓道:“我知道,若是我骗你,我愿伏琵琶刑。”
琵琶刑是北镇抚司新研究出的酷刑,先用刀剥了皮,再用尖刀来回弹拨人的肋骨,半盏茶的功夫就让人让人生不如死。
“好,我信你一次。”陆南方这才收回了刀,杨金是心中有傲骨的人,这样的人若真话,那便有七八分真。
“淮安漕运提举吴峰是胡安的人,运河从临城一路进京,往来船队大胜凡几……这便是胡安平日里传递消息的路径。”杨金道。
陆南方一惊,漕运衙门在山东济宁,总督夏立凤不可能不知道眼皮子底下的事,胡皇后亦是济宁府人……此时或要牵连后宫。
陆南方怀疑道:“你如何得知。”
杨金道:“去山东搜郭义证据的前两日,胡安曾约我见过。我回来的路上觉得不妥,怕兄弟们种埋伏,我原以为他是用飞鸽传信,就想着半路截掉,没曾想见到了吴峰。”
“难怪他们在半路动手,走水路到山东最快也要半月,我们一路快马加鞭要十天才能到。他们比我们先两日出发,正好在沛县设了埋伏拦住了我们。”陆南方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冯三觉得现下更冷了些。
陆南方思虑片刻道:“漕运辖南北直隶和山东,牵连甚广。出师若无名,佥事不会同意我们去查……一会儿你和冯三去审胡安的外室,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要让她承认曾经听胡安讲过吴峰这个名字。”
进了锦衣卫的门,什么证词都能问出来。
“一天的时间,不留痕迹。”陆南方道。
这就意味着那女人只能活一天且死后不留全尸,沸炭涂面、俱五刑。
锦衣卫做事一是狠,二是绝。
陆北方的九九魂归日是腊月初四,寒风肆虐。办的不算热闹,毕竟是到了年下,天又冷,不少人家都开始操持过年的事情,不过好歹陆家和老夫人娘家的亲戚零零散散的还是凑了两桌。
“哎哟,我的老嫂子节哀,怎么几个月不见就憔悴了许多。”在正屋里嚎着的正是原先三房的陆林氏,陆夫人的妯娌。
两人从年轻时候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分了家除了逢年过节攀比一番,其余时候一概是不联络的。
虽是不常来往,但暗地相互较劲可不少。
不过往日里因有陆北方这个举人老爷在,陆林氏自然是没有今日这般嚣张的。
若说一开始得知陆北方殉国时她心里还是有些戚戚,毕竟是年纪轻轻的少年。
可如今这点悲戚是全然没有了,终究只是不熟的侄儿,又不是自己肚皮里掉的肉。
陆老夫人半生体面骄傲,如今这副模样出现在死对头面前,真是想一头撞在豆腐上了结了自己。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闭着眼装听不见,陆林氏见她不搭理自己,没过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冷哼一声便离去了。
陆老夫人瘫痪在床,纵使翠巧和李娘子日日为她擦身,也难掩身上的那种肉腐味。她的娘家李氏亲戚,只是进来走走过场便出去了。
陆南方这些日子忙着胡安和漕运衙门的事,每日早出晚归,甚至一两日人也不见。
不过好在陆家人口简单,他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往日里陆老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管,如今更轮不到佳娘越俎代庖。
不过好在今日陆南方倒是抽了空回来了,如今在外院陪着男客,佳娘在内院陪着女客,倒是将亲戚气氛维持的不错。
陆南方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的直缀,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玉带,领口和袖口处都滚着狐狸毛边,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
他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到底又是兄长魂归之日,今日心事重重的样子,满脸疲惫,眼中尽是血丝。来敬酒的人他只淡淡地应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毕竟情有可原,让人也不介意。
旁人哪里知道陆南方是因为整理漕运衙门与山东南直隶两地官员结党营私的材料,熬了三个大夜。
冬夜天暗早,不到酉时就落日西沉了。
送完了宾客,烛火灯影里,佳娘才见到陆南方的满脸皆是疲态。
“二弟今日为大爷操持,着实辛苦。”佳娘谢道。
陆南方听了她的话,眸色有些冷淡,勉强带着笑道:“不辛苦。”
说罢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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