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但见明月（一）
冯三一路快马加鞭半点不敢耽搁五日后坐到了京城南镇抚司衙门里等着曹平。
他这一路虽没有风餐露宿但到底白日里的是风雨兼程，如今终于到了地方喝了盏茶就靠着椅背上昏睡了过去。
曹平走来见他这般叹了叹：“冯三。”
听到曹平的声音冯三猛地一激灵赶紧醒来：“属下拜见佥事大人。”
说罢就将怀里的信交给曹平：“这是镇抚使让属下带来的，说还请佥事大人给个主意。”
曹平知道陆南方的为人，若非紧要之事不会派人来找他，来人甚至还是最信任的冯三，他直觉此事不妙。
果然这封信通读下来，曹平只觉得头疼：“他何时和江南织造局惹上了！”
旁人都说他将陆南方当做亲子，陆南方自己却从不以为是。可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到底他带陆南方是如何，只有他心里清楚。
冯三茫然的摇摇头：“属下不知。”
曹平知道冯三是维护陆南方的，便从旁侧击道：“这些日子衙司里可还安稳？”
“安稳呢，前几日大人才从扬州办事回来，也没出什么岔子。”冯三答道。
“他去扬州做什么？”
冯三忙低着头不再答话。
“你觉得我对待他如何？”曹平一边问一边将信纸丢到火盆里烧掉。
“自是极好。”冯三如实答道，自是平日里派的活有些不要人性命罢了。
曹平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看着冯三并不说话。
冯三哪里经得住他这般审视，忙咬咬牙道：“大人说是去办私事，真的是私事。大人还让我找牙子提前收拾了陆家在扬州的院子。”
扬州，仇暮云的地方。
先前仇暮云就将陆南方开铺子办田产的事情偷偷告诉过他，只是他并未在意：“他在扬州做的是什么生意？”
“绸缎庄和酒楼。”冯三这倒是答的快。
曹平这下便明白了，定是在扬州做买卖时闻到了江南织造局的事。
“你且在衙司歇两日，若有人问你就说是我让你到京城办事的。”曹平说罢便转身离去。
此事他不能做主，掐着指头算今日是十三，皇上十五是不会出宫的，不过是今日或明日定要来陪吴妃的，还是直接请圣意裁决罢了。
浙江的衙司这些年倒是越过他和同知上报不少文书给孙继宗，想来孙继宗对江南织造局必定也是知晓的。
若是旁人曹平不会冒险一试，可他知道陆南方的性子，若是他不同意查陆南方也要私下去趟杭州的，如此他才不得不出面走这一遭。
他倒是算得准，宣德今日夜里就来陪吴妃了。
皇帝阅人无数，他一边与吴妃对弈，一边看着曹平犹豫纠结的模样就知道他必定是有事要奏。
这便挥退众人道：“爱妃去瞧瞧晚膳可备好没有。”
吴妃温顺，无有不应。
曹平见殿里无人，这才跪下道：“劳皇上费心，实在是臣有一事只能请皇上决断。”
宣德听完倒是随意笑了笑：“江南织造局这点子事也让曹卿如此头疼，实在是不值得。”
曹平拿不准他的意思，仍是跪在地上叩首。
“曹卿先起身吧，此事既然落到了陆南方手里，便让他去杭州瞧瞧。”宣德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只是江南织造局的事情涉及内廷，如今是谭鱼当着总管，莫要把事情做的难看了。”
谭鱼七岁就阉进了宫，二十多年摸爬滚打得了先前大太监的青眼终于进了司礼监，后来又被指派到杭州担着织造局总管。
“他这位置是永乐十七年的事？”宣德眯着眼算了算。
曹平来前就做了功课，此时宣德一问忙道：“回皇上，是永乐十七年夏。”
宣德点点头：“人挪活，树挪死，就让陆南方去吧。我明日便让孙继宗发令让浙江府协助他。”
曹平心中有些忐忑但见宣德这般说便叩谢了圣恩：“是，多谢皇上。”
宣德知道曹平心中的忐忑，这些年曹平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就是没有查出什么错处。后来有一个干儿子，倒是费劲心力替他周全，他也能放心用他。
毕竟这朝中若是有人没有软肋，便是费了。
孙继宗当然知道江南织造局的事，他和宣德也心知肚明。这些年内库的银子既有盐课、茶叶等，那丝绸也是免不了的。
只是若谭鱼真的犯了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那就是欺君了，毕竟这项的银子可没进过内库。
孙继宗在心里默了默便提笔些了信。
冯三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得了曹平的吩咐便不再久留，忙换了匹快马直奔南京。
陆南方晨起依旧如往日般出了门不过却是先去了成衣铺再去了衙司，佳娘今日也起得早，数了数自己的私房银子不过一百二十五两九钱，还是咬咬牙悉数带上。
今日她倒是没带彩月，明日就是中秋李娘子和王娘子在厨房做月饼辛苦，她便让彩月带着青竹去打下手。
“夫人要出门？”李叔见她来忙问道。
佳娘点点头，就见李叔对着倒座门吼了声：“同福快去牵马车。”
佳娘嘴角抽了抽，李叔平日里佝偻着背倒是没想到声音能这么有力。
同福听了话忙跑了出来，如今他身负门房和车夫两个要职，他回家里讲他娘也夸他有出息呢。
“夫人，请上车。”
东市离太平巷有些远，马车悠悠的驶在路上，清晨的风里还带着一丝汤粉和米糕的香味，越是接近东市味道就越浓，风里的食香也越多。
东市便是南京城真正的市井之地，若是在南市和西市还能看到书斋学堂，东市里尽数都是木工作坊，铁匠铺子，肉摊，杂货摊。街上人群拥挤，卖货郎扛着扁担挑货不小心冲撞了烧饼铺子的买卖，两边骂骂咧咧的闹了许久，吵得人头疼。
同福小心翼翼的牵着马缰，生怕被谁冲撞了去。
陆南方此刻早已坐在木工作坊对面的茶肆喝着茶看着同福将马车停在店外。
“夫人，这里有间木匠铺子，不过就是太杂乱了些。”同福有些踌躇。
佳娘倒是并不在意，她是来谈生意的，若是一副拈轻怕重的模样反倒是让人生厌：“无妨。”
佳娘抬起头看店招上写则“刘记木匠”。
木匠铺子里一名妇人用方巾包着头发，带着襻膊用铁锤敲打这木头。
“可是店里的掌柜？”佳娘问道。
那妇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见有人来忙放下铁锤看了一眼，却见来人是一个人大户人家的夫人。秋水剪瞳，眉如远山一看便不是这坊间的人，她以为是来问路的人便不客气道：“有何贵干？”
佳娘不过是看着柔弱像闺阁小姐，可她生于坊间长于坊间，再没人比她更了解这市井之气了。
“我想问问你这店里可有织机卖？”佳娘见她一副不想打理的模样也不计较。
原来是买织机，妇人指了指后面的院子道：“都在仓库里，跟我来吧。”
铺子里的木屑到处都是，仓库里还带着股粉尘直扑口鼻。
同福忙上前挥了挥衣袖替佳娘扇着风。
佳娘道：“没事。”
妇人见她这般倒不像是扭捏的，态度好了一些道：“这几架都是，你看着选吧。”
佳娘看了看几架织机道：“不知哪架是缂丝机？”
缂丝机不比一般的织机，织出来的布更平滑柔软。若是普通的织机大多是用来织棉布的，王嫂子用普通的织机能将蚕丝织得那般好，这也是佳娘选择买她布的原因。
妇人指了指远处角落道：“缂丝的在那边，坊间都是买普通的织机比较多。”
佳娘过去看了看上面已生了一层灰：“我先买一台新的，若是不错我再找你定二十台。”
妇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说真的？”
转头又犯了难，若真是如此丈夫一人怕是有的忙。
佳娘点点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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