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拨观照影(二)
陆南方穿着一身飞鱼服带着蒋正民,四个人三匹马快马加鞭前往京城。
“陆大人,要不租个车给我家大人坐吧。”青松不忍道。
陆南方并不答话。
“要不要再找个医馆让你家大人养好了伤再回去?”冯三冷声道。
蒋正民知道陆南方的意思,若是他毫发无损的回去,这一遭的罪便是白受了。
蒋正民忍着浑身的痛和五脏六腑被颠簸的恶心道:“陆兄当时给我一百两是想让我做选择,对吧。这一百两不论我灰溜溜回京还是从此隐姓埋名也够用了。”
陆南方仍旧是面无表情。
蒋正民艰难的从怀里将银票放进陆南方的腰带间。
陆南方这才道:“以为你不还了。”
“盐引我要用作证据,暂时还不了你。”蒋正民道。
“盐引送你了。”陆南方倒是大方。
蒋正民对着飞驰而过的泥路笑了笑,这个烫手山芋他可不敢要。
锦衣卫骑着快马,路上倒是无人敢多问一句,城门守卫见来人,也是立刻放行。
五月十三那日,四人到了北京城。
与南京城的湿润相比,北京着实是干燥,冯三自快马进城的那刻,刚刚踏进城里就流下了鼻血。
蒋正民一路起了高热,如今面色看起来苍白无力。陆南方看了看来时的章成门道:“你打算如何。”
蒋正民看了看他道:“若是我说的答案你不满意,想来是要即可丢下我走的。”
陆南方面色冷峻:“不要猜我的心”
“烦你带我去皇城外,敲登闻鼓。”蒋正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
陆南方听言疾驰颠簸倒是放缓了些,却还是讽刺道:“都察院的人到底还是一根筋。”
蒋正民嘴唇发白说话声音却异常坚定:“我自小读圣贤书,如今有幸在都察院监察百官,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体民。陆兄这不是一根筋。”
陆南方听他这番话,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几日来的路上,心里已经打了无数的草稿,此时一路无话,又将心里的话斟酌一番。如今他如是回都察院将此事交给杨都察,用不了多久此事必然轻轻放下,盐引的贪腐还是更加放肆,他说不定还会难逃一死。
只有将此事上达天听,奏报皇上,在朝堂上公开审理,兴许才不会辜负他们这番辛苦。
登闻鼓在正阳门外,百官上朝的必经之地。只是自成祖迁都后,这鼓还从未想过。
蒋正民敲了一声闷鼓,冯三扯过鼓槌道:“御史大人省省力气吧。”
冯三沉住气,狠狠朝将鼓槌打了上去,鼓声一向,莫说是紫禁城,整个皇城外的坊间都能听到。
蒋正民的心跳,也随着阵阵鼓声渐渐从趋于平静。
司礼监的当值太监听到鼓声,心里一惊。忙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瞧,自己三步并作两步,慌着去养心殿找宣德皇帝。
宣德皇帝每天这个时辰都在批奏折,听到鼓声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定了神细听果然是有人敲登闻鼓。
“去,让金吾卫把人带到养心殿。”宣德皱眉吩咐掌印太监王保道。
登闻鼓响,皇帝必要亲自审案。
金吾卫领了命去带人,却愣了愣,这是今年皇上在朝堂上钦点进士,御史蒋正民,他身边的人一身飞鱼服,想来是锦衣卫。
只是太祖有命,敲登闻鼓者必须先杖刑三十,金吾卫一听是只剩半条命不到的蒋正民敲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三十棍子打上去必是要死的,又赶紧请示了王保。
王保忙将事情告知宣德,不曾想宣德道:“朕知道他为何敲鼓,宣他们进来吧。”
这是陆南方第一次进皇城,也是第一次见皇帝。养心殿看起来与他想象中的堂皇富丽相比,还是太质朴了些,他跪在养心殿冰凉的地板上一时有些理不清思绪。
蒋正民心中早已有准备,此时跪在养心殿,将盐商如何登记,如何换盐,又将自己如何被追杀,如何回淮安,如何被棒打,盐业转运司衙门狎妓饮酒之事一一道来。
宣德知道历朝历代盐引二字后面必跟着贪腐,可如今听闻仍是惊心,再见蒋正民一身的伤,吊着一口气跪在地上,他沉默许久。
陆南方思忖半晌仍是开口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宣德这才注意到跪在蒋正民身后穿着飞鱼服的少年,顿了顿道:“你既穿着这身飞鱼服,便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陆南方从怀里将从曹与贤处搜来的信呈在手中,王保忙上前接过放在宣德案牍上。
“臣观其内容或许与盐引一案有关,只是这信未署名,臣不知是何人所写。”
陆南方不认识不代表宣德不认识,这是他自在文华殿读书起就认识的,他的老师,如今的内阁首辅杨奇的字。
宣德看完信却忽得笑道:“这才是你们敲登闻鼓的决心吧。”
蒋正民跪在地上趴着身子不敢说话,陆南方亦是低着头不答。
“那朕再问你们一句。”宣德将桌上的信提起来拍了拍:“是想要活命,还是不想要命?”
这世上没有人不想活命。
蒋正民偏巧在此时却一根筋起来,愣是不答话。自古以来,做御史向来是敢死谏的,若是他说想要命,便是欺君,今日一切往日种种就都做不得数了。
陆南方思虑片刻答道:“回圣上,臣想活命。”
见沉声道:“传内阁杨奇,都察院杨宏济,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宗。”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三人便都出现在养心殿内。
杨宏济和孙继宗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想到今日的登闻鼓声心里便知道了七七八八。
宣德看了他们三人一眼道:“你们手底下的人今日这番动作,你们可知情?”
这话是问都察院和锦衣卫的。
孙继宗忙道:“皇上,臣不知。”
“臣亦不知。”杨宏济跟着说道。
宣德冷笑道:“好啊,你们治下到底是有一套。”
二人一听忙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孙继宗沉声道:“臣立刻将陆南方停职查办。”
宣德道:“是要查,不过不是他,是淮安府的锦衣卫,孙继宗我给你一月为期,淮安府的锦衣卫的眼耳鼻舌心必须是和朕一条心,若是做不到,也不必留了。”
“是!”孙继宗早就想办淮安了,倒没想到契机来的如此快。
“杨宏济,南京都察院若只是摆设,就给朕撤了,然后朕与你一起去太祖陵前谢罪。”
杨宏济忙道:“臣也以一月为期,必当给皇上一个交代。”
宣德叹了叹气,将桌上信往地上一丢道:“杨阁老看看吧。”
杨奇听皇上这样叫他,心里便知道事情不妙。地上的信封他不打开也猜到了是什么。
“皇上,臣有罪。”杨奇跪在地上叩首。
宣德摇了摇头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你们都退下,朕有话要与杨阁老讲。”
后来的事情就不是陆南方知道的了,蒋正民被杨宏济带去了太医院,孙继宗带着陆南方回了南镇抚司衙门。
离去时只觉得殿外是金光璀璨,风过才知头上已满是汗。
“陆兄,告辞了。”蒋正民挣着虚弱的身子作揖道。
陆南方在养心殿外回他一揖:“保重。”
孙继宗没有问陆南方为何要与蒋正民去敲登闻鼓的事,这本就是一个弃子与一个小千户自救最好的办法。若是他再问反而自降身份,让人觉得他愚蠢。
“你的胆子倒是比我想的还大。”四下沉默了半晌,孙继宗才沉声道。
他素来谨慎,锦衣卫保的是天子的威仪,今日虽然皇上没有打蒋正民三十大板,但他必须要打陆南方,而且要打得让皇上知道他打得好,以全他对天子的恭敬。
陆南方趴在南镇抚司的天井中,孙继宗亲自行刑,下令所有人不准来看,也不准听声音。
三十大板,如瓢泼阵雨细细密密的落下,陆南方没有吭声,咬着牙生生抗住。
“你回去吧,曹佥还在等你。”孙继宗说完话便丢下棍子离去。
冯三看着陆南方一瘸一拐的走出南镇抚司忙上前扶住他道:“我以为是给大人升官,没想到如此。”
陆南方屁股疼的一句话也不想说:“慎言,快带我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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