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濯枝雨（三）
陆南方看了他一眼，缓了缓脸色道：“此时没人注意盐井这边，你先四下望风。”
说罢便将怀里的信拿了出来，写信的人没有留下名字，但语气口吻不难看出是身居高位的人。字形中正有力，每到凌厉之处却又收敛了锋芒，如此沉稳心机与气度让人不得不畏惧三分。
书信的意思是让盐业转运司加快产盐，下令淮安府的四个盐井最少要屯够半年八万石的白盐。
这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给这位曹大人的，陆南方细细捋了捋思路，心里便有了一个苗头。
曹与贤看着房间火势并不算大，不顾身边人劝阻，只身跑了进去。他一路小心躲过掉下的梁木，总算是到了桌前面，火已经将书桌的一半都烧了去，正巧是藏信的那半。
他不敢将手伸火里烤，面如死灰走出房间。
“可查明是这火是因何而起？”曹与贤怒道。他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怎么不知是有人蓄意放火的，盐场唯有灶房有火，起火的屋子是郑管事的房间，郑管事前些日子回乡奔丧，他的屋子必然不会无故起火。他的书桌偏偏是藏信的那半烧个精光，若非是有人刻意为之，便真是世上有鬼了。
身旁的侍卫皆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曹与贤指着他们骂道：“滚去打水救火！都站在这里等着烧死啊！”
他恶狠狠地看着灶房，却见里面的盐工急匆匆地跑来道：“大人不好了，笕管破了。”
烈火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这刺鼻的木焦味。盐工早已让盐井停了水，如今灶房一地的卤水，曹与贤看着这一次，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冰。
一番折腾，天光已大亮，蒋正民随着上山取盐的盐商在盐场外排着队。高墙叠起，他们只能看到阵阵黑盐，映照着火光。
盐商们虽是见过大阵仗的，可毕竟千万两银子的盐都在里面，若是出了岔子，他们可担不起。
“大人，这里面是有火情吧？”排在前面的盐商面色焦灼问道。
门外值守的侍卫只剩下两人，没接到指令不会将他们放进去，此刻见有人问一句话也不说，权当是没听见。
蒋正民身旁的盐商记得嗓音都有些发颤：“你们好歹说句话嘛，换作平时我们早进去换盐了。”
虽民不与官斗，但此刻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焦躁不安。哪怕是在门口做着运货生意的挑夫，也伸着脖子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我们的身家都在里面了，好歹要放我们进去看看！”
十几个盐商在门外吵着，不知是谁大着胆子推搡了人群，挤着前面的人扑在守卫身上。一时间四下乱作一团，盐场紧闭的大门，终于被盐商推开。
看着面前的火是在官爷的公房烧起来了，众人悬着的人也都落了地。
他们哪里看得到灶房情况，如今只看着自己的盐已堆在了桶里，当下一人紧紧用手紧箍着桶生怕被人拿了去。
蒋正民四下看着，寻找陆南方二人的踪迹。
曹与贤见众人进来，缓了缓神色上前道：“今日盐场不慎走火，还请各位老板稍等片刻，等火情好转，本官便着人为大家换盐。”
“大人您说的好听，咱们可都是等着这盐养家糊口的。”
“是啊，大人不如现在就派人换，我们走了，你们也好处理不是。”
曹与贤心里早就存了一团火，此时见这些盐商油盐不进，脸色一阵红一阵黑：“古往今来，造反的都是种田的，没听说商贾还能闹翻了天，而今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说不得这火就是你们其中的哪位放的也未可知。”
“来人！”曹与贤喝道。
一旁的守卫早已拿起刀指着盐商，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便能让他们头身两处。
“将他们全部带到转运司衙门关着，告知本官这边的情形，请转运使大人先亲自审问！”他也是存了心思，盐场如今这副模样再动工怕是要等几日，可今日的盐商取了盐走，明日后日又该怎么办，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兵后礼，以儆效尤，免得后面的盐商闹事。
守卫们的速度很快，盐商们虽见过世面，可此刻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敢以卵击石。
蒋正民看着燃烧的烈火，眼神却异常的平静，他此时才明白陆南方这场火便是为他入狱放的。
真是好算计，好布局，每一步都不能算漏，每个人的心思都要猜得准。
躲在盐井看着一切的陆南方，寒潭似的人此刻尤为镇定：“走吧，去救御史大人。”
说罢和冯三忍者痛，依旧如来时那般，从高墙翻了出去。
树梢枝头的片片绿叶随风摇曳，佳娘听到彩月说叶明来时，她屋里假寐休息。
“哥哥来了？”佳娘心道，前几日才见过，怎么今日又过来。
叶明在花厅有些焦急的踱步，见佳娘来这才低声道：“你可来了。”
佳娘心里一紧：“哥哥这是怎么了？”
“倒不是我，是陆二爷。”叶明拉着佳娘坐下低声说道。
佳娘只觉得头有些疼，一时间看着叶明的脸也有些恍惚。
“我回来时在淮安见了他，说是马车不小心坠崖了，他和同行的人皆是一身褴褛，我让他随我一同回来，他却说还有人要等，我就先走了。”叶明说道。
“回来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他身旁的人身形彪悍，倒是面生。怕不是被挟持了？若真如此我岂非是罪人！”
佳娘皱眉道：“二弟离家时，并未带人，只说是和南北客商一同去巴蜀了，他身边同行或许是客商也未可知。”
叶明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可巴蜀与淮安分明是两个方向。”
佳娘听他如此说心里也是蹊跷，随即问道：“大哥可还记得二弟与你说话时，有何异常？”
叶明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模样轻松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兴许是大哥想多了，至于淮安说不定是路上有什么事才过去，也未可知。”佳娘宽慰道。
送了叶明离去，佳娘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皆是细汗，虽宽慰了哥哥，可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为陆南方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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