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殁了
郑煜这句话说得已经十分含蓄了。
皇上听懂了,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都听懂了。
太后的命数尽了,回天乏术,是真的不行了。
皇上猛地往后一靠,脸色一下子白的吓人,提上一口气像是没有顺过来的样子。
皇后惊呼一声,还是郑煜手快,上前给皇上摁了几个穴位,好一会儿皇上才缓过气来。
他靠着座椅,望着顶上复杂繁琐的花纹雕刻出神,良久良久,突然开口道:“朕……单独见见太后……你们都别走,外边候着吧。”
周志海猫着腰上前伺候,被皇上挡了一下推开:“朕自己能行。”
周志海还要再上前去扶,被皇上狠狠的瞪了一眼,周志海脚下一滞,皇上便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殿内点着太后最爱的凝露香料,太后偏爱这种平价香料,几十年如一日的用着,敬慈宫的角落里都有残留的气息。
皇上脚步慢,因为体虚而脚步踏的很重,他撩开帘子进去的时候,偌大的内寝只有坐在床边抹泪的柳安姑姑。
柳安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是皇上来了,有些错愕,赶紧福身:“皇上怎么亲自过来了。”
“姑姑不必多礼了。”皇上伸手虚扶了一下,“朕……有话想跟太后单独讲讲。”
柳安不舍的看了一眼闭目躺在床上的太后,退了下去。
皇上走到床榻边坐下,他没看太后,望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那串念珠,他知道太后醒着,也许太后也在等着他来。
“母后……”皇上开口,语气平淡,“儿子来看看你。”
太后的声音虚弱的像是春日风口处的柳絮,一吹就散了:“你自己不好,何苦要来看哀家?”
皇上叹了口气:“母后,这些年来,儿子虽然心中有气,可对你,儿子依旧是尽心尽孝,今日自然是要来的……”
“哀家不中用的了,皇上有什么要说的要怨的,这些年憋屈的,都讲出来吧。”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已经快要听不见了。
皇上这辈子,没有太多的遗憾。
起兵征伐,做了皇帝,足以填补他前半生大多数的艰辛与不幸。
他此生的悲痛,就是妁玉的死。
当年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动皇后,郑家是开国功臣,他动了皇后,无异于是动摇了功臣的心,伤了臣心,尚未坐稳的江山要靠谁来稳固辅佐?!
他一直以为,作为皇帝,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天下没有什么不可为。
可是做了皇帝,他又有太多的无奈和辛酸,这个天下,他到底还有什么可为?
“母后做的没错,你……当年拦住朕,做的没错,朕,不怨你。”皇上缓缓开口,他亦是默许了的。
怨谁?怨自己。
守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将她推向死亡,千回百转的梦里时光,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一抹笑颜音容,难道不是妁玉对自己的惩罚么?
太后长出一口气,像是抽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她艰难的抬起手,扯住了皇上的衣袖边角。
皇上身子一僵,偏过头去。
他从小就知道,他的母亲李氏,是一个坚强睿智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家门修养,她是骄傲的翠竹,永不低下她的头颅,也绝不弯曲她的脊梁,她知书达理,博论古今,即便是乱世纷争的那个年代,也给了他不可思议的一方安宁天地。
一个寡妇,拉扯着他长大,她坚强得让人总是忘记她只是一个女人。
皇上从来没有见过太后流泪,他偏执的让自己认为,太后是没有眼泪的女人,她吃过那样的苦,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大风大浪,她怎么还会有眼泪呢?
所以当他偏头看见太后朦胧眼眶垂挂着泪珠的时候,他的心狠狠的被刺痛了。
他这才发现,太后的头发,已经黑白参半,她的面容垂垂老矣,微弱的生命气息正在流失,她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握不住了……
这双手曾经那样有力的抱过他,也曾因为他顽皮而握过戒尺。
这双眼睛曾经那样的明亮摄人心神,如今浑浊迷离。
她看见他了吗?
皇上突然觉得悲凉,这是他的母亲,皇家宫苑深深,他有多久没有再和母亲临风窗下促膝而谈,又有多久没有匆匆从外而归一张桌席共餐?
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太后的手,发出的声音带了些哽咽沙哑:“娘……”
这个称呼遥远而陌生,太后用了最后的力气微微抬起些头来,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清楚一些:“沈儿啊,如果再来一次……为娘一定会帮你保住妁玉……”
“一定……一定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用力的捏了捏皇上的手。
皇上感觉到这个劲道一闪而逝,瞬间,那只手就瘫软了下来,太后一头栽回枕上,眼睛微张。
“母后。”
皇上愣神的拉了一下太后的手,她的手软绵绵的耷拉着,再也没有了知觉。
殁了。
皇上的脑海里蹦出这两个字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太后就这样撒手得太突然。
他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跟她讲,他还没有好好的再看看她,她就这样走了,他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突然的离开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这样永远的抛下了他。
皇上顺着床沿跪下,他轻轻合上了太后的双眼,毫无征兆的红了眼。
“娘,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念得那首诗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娘,您……”皇上重重的磕下头去,“一路走好……”
皇上走出内寝,柳安姑姑在外面等候了许久,见皇上出来,连忙上前询问:“皇上,太后她……”
皇上神色有些呆滞,柳安姑姑问了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在里头,姑姑进去看看吧。”
柳安姑姑连忙应下,朝里边走去,皇上推开殿门,屋外的女人们都一下子站起来将他看着。
还没问出话来,就听见殿里传来柳安姑姑的嘶喊:“太后!太后啊!”
这样凄厉悲痛的喊声像是一把刀片划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被这喊声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上使劲眨眼忍住泪水,周志海扶住皇上不停的给皇上顺气:“皇上,皇上您保重身体啊!您可千万别太伤心了啊!皇上……”
皇上轻轻摆摆手,他深呼吸多次,抬头一一扫过每一张面孔,他的声音轻而弱,可是这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太后……殁了……”
虞翎早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到皇上亲口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瞳孔紧缩了一下。
那个从不喜欢她,对她有格外多偏见的太后殁了。
她应该高兴,从此敬慈宫门再也无需踏足,她也不必再担心太后对她的刁难。
可她却开心不起来,心里堵的不行,鼻子发酸。
亲人离去的那种感觉,她体会的太多太深刻了,不管她对她如何,她于皇上而言也只是一个母亲罢了。
皇后率先哭出来,声声泣诉,跪在寝殿门口不肯起来。
皇后跪着,她们依然没有站着的道理,人人都在哭,虞翎哭不出来,只能尽力低着头。
皇上沉浸在悲痛中,不会注意到她。
“你们哭一哭,送送太后,也好。”皇上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话来,整个身子都要靠周志海撑着才能站立,“太后的遗体……谁也不许动……朕,明天亲自来。”
说完这句话后,皇上已经快要撅过去了,郑煜跟在皇上的脚步后面随侍,屋子里的气氛随着皇上的离去压抑到了极点。
皇后哭了一会儿,用手帕擦了擦泪珠子,绣绮扶着皇后站起来。
皇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眷王爷们,沉声道:“太后周攀离去,本宫实在是悲痛,太后生前待本宫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照拂,本宫作为六宫表率,自当替皇上尽孝。今日本宫守在敬慈宫,为太后抄经。”
这话说出来,全场鸦雀无声,皇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表现贤良的机会,没人想来抢她的风头。
见大家都不说话,皇后接着道:“这是国丧,明日皇上定下来太后的送葬后,所有人都要跪守三天,所以你们也不必出宫了,就在宫里歇下吧,更深露重,这个消息今日不许传到宫外边去!”
“是。”所有人低下头应道,皇后的脸色微微柔和了一些。
“你们都回去吧,明日还有的忙。”皇后叹口气,遭不住眼下的疲惫之色。
众人皆福身退下,虞翎走出敬慈宫,被沈君离拉住了。
虞翎偏头看他:“王爷?”
沈君离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微凉,他撇眉:“手这样凉。”
淑妃嗔了沈君离一句:“行了,你快去吧,虞翎今天陪着本宫!”
沈君离一愣,急了:“母后!”
淑妃毫不商量的拍掉他握着虞翎的手:“你还要跟你娘争这个?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本宫有话与虞翎说!”
说罢,不再管沈君离,淑妃牵着虞翎径直上了轿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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