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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之所起 (段七)


他弹完一曲,问我感想,我不懂琴,又不大好意思直言我不懂,于是结合这首曲子的名字,评点他道:“你弹的太好了,旋律初成,我便看到梨花满园,春光十里。”总结道,“一个字妙,两个字妙得很。”

一抬眼,却看到他神色玩味地瞧我,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问他:“我说的不对啊?”

他点点头:“唔。你的想象力不错。能从一支没有风景的曲子里听出风景来,委实不大容易。”

我的脸一僵,往他身边凑了凑,请教他:“这曲子不是叫‘玉梨春’么?”

他点点头:“不错。”

我又凑近些:“梨不是梨花的梨,春不是春天的春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所以?”

我露出一个“那不就得了”的表情,极力为自己辩解:“梨花是风景吧,春也是风景吧,你不觉得我的理解很点题么?”

他看我的神色已经接近无奈了:“从前有位美人唤作梨娘,此曲乃她的仰慕者为她所作,不过是取她的名为曲名,内容却与梨花不相干。”理了理衣袖,“依我的理解,与春约莫也没什么关系。”

我听后晓得自己闹了笑话,却马上恢复镇定,装作恍然的样子:“哦,原来这是一曲《凤求凰》啊。”

他唇角勾了勾:“如今看来,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能成一段千古佳话,还要多亏文君懂琴。”一边将琴收回琴盒中,一边话中有话地道,“否则,对牛弹琴,还谈什么风月?”

我哼了一声:“你以为文君之从相如,是因为他弹琴好啊,那你实在是太不了解女人。史书说相如‘雍容闲雅’,气度出众,若文君当日所见,是个其丑无比的人,哪还有什么佳话?”偷偷瞄他一眼,脸上一烧,口上却道,“你嘛,也就是看得过去的相貌,对牛弹琴,牛还不一定看得上你。”说完起身,“不跟你说了,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

下一刻却忽然跌坐到他怀里,原还在一旁侍立小丫头,见状之后忙垂下头,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隔帘给放了下来。

一只手从后面漫不经心地落到我的脸上,带着凉意的手指,却惹我的面皮更加滚烫。

就听他和蔼地问我:“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我吞口口水道:“天气这么好,出……出去走走。”

他淡淡道:“前一句。”

我抖着嗓子道:“相、相如‘雍容闲雅’……”

他打断我:“对牛弹琴,牛还不一定看上我,对么?”

我动了动身子,颇没出息地干笑一声:“是那头牛没有眼光,你不要同它计较。”

他低低威胁乱动的我:“坐好。”

我老实下来,在他怀中换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感觉到他的温热气息落到我的后脖颈。

最近他待我有些不一样,我便是再迟钝也有所察觉,可是试着揣测他的心思,却又不大揣测得明白,休说是他的心思了,就连我自己的心思,都没信心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方才提到的《凤求凰》是传世的名曲,这支传世的名曲是属于两位古人的风月,然而风月一事,向来只存在于诗词歌赋和史书话本里,听说过没见过说的就是这档子事。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无颜还能勉强算个君子,我却只是个野丫头。君子看上窈窕美人天经地义,看上野丫头就只能证明他眼光有问题。当然我并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只是觉得像无颜这样的人,眼光应该高一点,再高一点。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他问我:“想什么呢?”

我靠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干净淡雅的味道,老实开口:“我在想,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身下是编织精巧的玉簟,玉簟上置了一个小案子,上面摆了茶水点心,还有一座鎏金的香炉。静室焚香,是闲中雅趣。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格外地闲适雅致。可我不是贪图锦衣玉食之人,日子久了,总有个声音提醒我,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我牵挂师父,怕他老人家一直没我的音讯,会为我着急。

自我懂事以来,一直跟师父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在陈国落脚,才仅仅是一两年前的事。师父为自我修持,广游四方,我年纪小的时候,随师父一起云游,还不会招惹什么过分的非议,年纪大了再跟着师父,便有些不成体统,师父也是为了我,才择了陈国的一片宁静的地方,建了草庐,自此安定下来。

于我而言,无论是四处漂泊,还是在一个地方定居,都没什么大的区别,我只知道,有师父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也是我性格不够安分,天生喜欢稀罕的东西,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便总想着四处走走。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师父从不找我,大约他老人家知道我无论走多远都总会回来。

算了算日子,离家已有三个月,我总不能一直挑战师父的耐心。

可是,若让我就此离开无颜,我又有点舍不得。

我方才问他是不是看上了我,问完之后就想,若他回答是,我便问问他能不能陪我回家,或者能不能将师父也接过来——这般打定了主意,却一直没听到他开口。

忍不住忐忑地问他:“这个问题要考虑这么久啊?”

他却狡猾地将问题丢给我:“你希望我如何回答?我看上你如何,看不上你又如何?”

我挺了挺胸:“你看上我,证明你眼光好,看不上我,那你可能是病了。”

他听后一默,道:“你倒是自信。”又道,“还有呢?”

我茫然道:“还能有什么?”

“给你个机会,好好想想。”

“我想不出来。”

他松开我,起身评价道:“不开窍的丫头。”说完走了,留下我不明就里。

我望着他的背影,发自肺腑地求教:“什么意思啊?”

传来他凉凉的回答:“自己悟。”

我悟了好多天都没悟出他什么意思,实在悟不出来便作罢。

晋国的夏季短得很,好似转瞬的功夫,天就凉起来,各房也都撤下薄帐子,换成厚帐子。

半个月前,我写了封家信,托阿福帮我送到驿站,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内应该便可以递到师父的手上。

前几日,无颜将临川从医馆接了回来,我去看她,见她精神还不错,便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她仿佛极关心我和无颜相处的好不好,旁敲侧击,问了我许多问题,我瞧出她对无颜不是简单的兄妹之情,便告诉她无颜待我一般,她听后还安慰我,并将无颜的喜好一一告诉我,愈发让我觉得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我临走之前,听她轻道:“长梨,我其实很羡慕你,纵然得不到表哥的心,能有一个名分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这一句话说得我莫名有些伤感,回去旁敲侧击地问无颜:“我听说七王爷今年才三十岁,已经娶了九房侧妃,还有许多侍妾。”

他正准备入睡,立在那里让我为他宽衣,我熟练地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挂到一边的红木衣架上,听他道:“你打听七王爷做什么?”

我道:“哦,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九房侧妃虽然多了些,但是好在热闹,无聊的时候还能凑一桌麻将。”

他坐在床边脱靴,淡淡应了一句:“哪个王府的内宅不是比打麻将还热闹?”不忘打击我,“你这样的扔王府里,估计出来的时候连骨头都不会剩。”又沉吟道,“出不出得来也是个问题。”

我心里存着事,也没回他的嘴,只漫应着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也有纳妾的念头,也不要不好意思告诉我。”

他脱靴子的动作一顿,抬头看我:“你绕了这么一圈,是想让我纳妾?”

我也坐到床边去,无比真诚地看着他:“临川姐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的事你应当比我还要挂心,虽说做妾对她来说有一些委屈,但是你若有心将她扶正,日后总有机会……”

他冷冷地看着我,语调凉凉:“才嫁入府中这么几日,便觉得自己诸事可以做主了是么?”

我为他寒凉的语气浑身一抖,忙道:“我也不过是这么一提,你若不愿委屈临川姐姐做小,就算了。”说完又不死心,“你真不愿意啊?”

他紧紧盯着我,突然冷冷一笑:“此事以后再议,就怕日后你不让我纳,也由不得你。”说完翻身上床,故意躺在床边,也不给我留个位子。

我望着他默了默:“你睡得这么靠外,我怎么上去啊?”

他不理我,我将他推了推,没推动,只好蹬了鞋子,试图从他身上爬过去,结果爬了一半,就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压下来。在我唇上重重地亲了几口,低声道:“下次再忘了自己的身份,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说完便重新躺回去,留我在黑夜里凌乱。

我这是招他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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