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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不知不觉我变了


心安理得

        “侬以载黄卡了嘛?”今天中队讲评,大烫组曾经拿鼓风机对着自己吹得起劲的任金平——绰号屠龙刀的——一脸惊讶地捏着我的黄卡看。

        “快了!快了!”他忍不住再称赞一遍。

        “侬以载比我混得好多了,我来了七八年了还没混到黄卡,侬三四个月就混到了!”那位曾经教我烫过衣服的郁新风师傅,也这样说道。

        郁师傅的事情我知道了,他杀了一个人,放把火给烧掉了,多亏少年犯,判无期。

        一早开封,队长一走,几十个房间的人潮水一般涌向后阳台,整个楼面都是脚步声。

        “你先吧”,我抢到一个位子,边上站着的正是楼上帮我打吊牌的光头,工艺组的桑晖。桑晖接受了我的虚情假意,头也不点,心安理得地用起水来。

        是这样的,三四个月了,我逐渐感到,在这改造,要想坚持以前为人处世的做法,难,而且累!我很想与人为善,很想善解人意,但我也希望能够得到别人的理解与支持,得到别人的宽慰与照顾。但在这里,我渐渐感到,做不到。我对别人的客气,他们往往心安理得地接受,完了也没有礼尚往来,该奚落的还是奚落,该吝啬的还是吝啬。

        我感觉自己活的太累,太累。欲望与理智成了敌人,不可调和的敌人。监规无处不在,现在每做一件违反监规之事,我也要想好为自己狡辩的理由……

        不知不觉我变了。

        梁林峰

        仓库劳役搭档梁林峰,大概读过书,文文静静又不太拎得清,听说以前经常被吴豪杰骂。

        “你说这样的戆嘟,现在是不允许打,否则这个小子我叫他好看。又不能一个人干两份活拿两个人的好处,要是可以,我早就叫他不要干了!还什么大学生,什么东西都要人教,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留你干什么?!”这次和吴豪杰进仓,仓库一个组长模样的福建人在骂他,“跟他们这些读书人,真没什么好讲的!”福建人讲话不快,每吐一个字像挤牙膏一样。

        “跟你一样,大学生!生活不清爽,脾气倒不小!”

        “我觉得他挺好的啊,我感觉那个福建人才是坏人!”吴豪杰笑着不作声,也不反对。

        “跟你讲,戆嘟要走了,马上让湖北人武振林接他劳役,以后就是你们搭档啦!”

        哎!好容易有一个能说上两句话的劳役伙伴也换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相见!

        “他为什么走?去哪啦?”

        “撒宁晓得伊!别人的事情你关心那么多干啥?他表现不好,调走是迟早的事,仓库什么地方?阿猫阿狗都想发点声音那还叫什么仓库?还叫什么洋差呢?”追问之下,吴豪杰吐露实情,梁林峰被人撬边,回七号监踩缝纫机去了。

        “武振林九头鸟,很刁的,跟他打交道你得当心点!”吴豪杰告诫我。

        塔力班的案情

        郭耀明的监督岗一直有腔调,如今他东山再起,腔调更足了。

        这个大胡子告诉我,他外面欠人家五百多万赌债,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债多到自己记不住,这次就是要赌一把,才进来的。

        “成功了!一屁股债全部还掉。不成功,就到奈河桥来养老!”

        养老成功后,最近收到家书,儿子的儿子来到人间了!

        “以后得叫你郭爷爷了!”

        “啊哈,对呃!侬阿好咯能咯叫!”大胡子送来一个微笑。

        后继有人的郭耀明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回到房间,他就有了另外一副模样。每天晚上收封时,钢筋铁门“咔、咔、咔!”一路锁来,他就躺在那里,一脸的痛苦麻木。回到现实的塔力班,让我都不忍心跟他开玩笑了。

        “廿年啊,廿年!”他嘴里念叨。

        他,是一个把拖把跟浴巾拧在一块的人,一个洗脸跟洗屁股共用一块毛巾的人。

        “他们为什么叫你三黄鸡啊?”

        “寻开心!我家里老早是做三黄鸡生意的,几辈子做下来了,传到我这一代,做的还可以,后来自己也有个几百万身价。哎!毁就毁在赌上面,我喜欢赌,被这个东西害死了!”

        “你绑架人家,不知道这是犯法吗?”

        “屁话嘛!你今年几岁?我83年819的时候就进来吃过官司,当时吃7年,吃足7年,90年回去的。官司单位这套东西我老早晓得,只是我这个人跟他们那帮小赤佬不大一样,我不高兴改变自噶啥么子!我要是想投机改造,不是跟你吹牛币,老早第一枪已经减掉了,怎么会混成现在这副样子!”

        “83年是什么事情?”

        “一点小事情!老早不像现在,就是自己在我们大团镇上有点小名气,819一来,全国盐打,就捉进来了!判七年!要放现在,这点小事最多拘留个十几天不得了了!”

        “要是放在那时候,你这样绑架人家,我估计脑袋也搬家了。”

        “那肯定的!就是放到现在,我这个事情我跟你讲判个无期也足够了,没什么话好讲的!”

        “当时这个事情发生以后,我老婆在外面给我跑关系,他们承办给我把笔录全部撕掉,重新记录!这个事情最后才没往中院送。只要一送,我第一被告,无期徒刑塞到袋袋里了!赎金就要1000万!”

        “是不是胃口太大了?”

        “这算什么啦?我既然肯问他要1000万,他家里头肯定拿的出!当时他们对我讲手上只有两百万现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我跟这个人平常关系也不错,他这个身价,1000万,啊?算个屁啊!你当他是好人啊?他这么多钞票,也没说过要捐出一点,他的钱都是不义之财!都是人家的血汗钱,有本事就拿走!”

        “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

        新一年的改造正式开始了,今年如果能冲上劳极,那我明年至少可以减上半年!吴豪杰以前都是一级工,至少二级工,我现在正式接手了,为什么只有三级工?

        厕所里遇到老狐狸,他告诉我:“小黎你不知道,以前像你这样的小官司,都是4级工做到近期犯,吃满回去的!啥奖分啦?一点阿么!以载拨侬三级工,我这样跟你说,老早是没有先例的!”

        隔壁夜执勤小组的砝伦公过江川有些老卵,最近监管局一排白衬衫过来视察,监狱领导如临大敌,他却泰然自若。

        白衬衫在众人簇拥下一路微笑走来。

        “全体犯人全体起立!”,他却坐在那里径自看书。

        “看的什么书啊?”为首的白衬衫走到他身边。

        “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过江川只是点点头。

        白衬衫离去。

        白衬衫走了,带走了过江川看书的权利,进房间静坐反省,姿势还要端正!吃喝拉撒专人看管,这才叫三连号四固定!

        刘小山

        刘小山干活手脚麻利,力气也大,轮到出货,他一个人头上可以顶六个箱子,咬咬牙,还可以再顶一个。“这算什么?我在外面拆房子、敲钢筋,比这还要苦嘞,都不怕!这点苦怕什么?他们还要养着我唻!”

        “刘小山你狠啊,胆子够大!那么高的电线杠都敢往上爬,不怕被电死吗?”

        “电电不死的,只会像蜘蛛一样被挂在上面,电视新闻里都放了,阿山,是不是你兄弟?”

        “切!你戆嘟!不和你说话!”

        “阿山你是怎么被抓到的?是在现场吗?”

        “哪里是!我冤的很!我和我舅子两个喝多了酒,就想到外面找点钱花花。我们两个拿了工具,我舅子在下面望风,我一个人就爬了上去,才剪断了一根,我舅子说走!有人来了!我们就走了,回到家里,他们联防队就跟过来了,我舅子吓得用个被子盖住身子,联防队问我们干什么去了,我说外面刚刚办事回来,他们也拿我没办法,都是我舅子!他胆子那么小,联防队问他为什么睡觉还要穿着皮鞋,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泥,他就说了!切!戆嘟!他要是不说,我说百分之百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阿山干活好的优势很快得到了重用,小组里让他负责装箱、打包、堆箱子。

        自考书,买不到

        “小黎,你是问我要耳机吗?是不让我听吗?”高奇笑眯眯地看着我,发光的脑袋,放光的眼睛,让我的小九九无处躲藏。

        “我只想讨回那半截延长线,这边要用,耳机你要不嫌短,先听着吧!”我临时改口,天哪,问他要回自己的东西,比借还难。

        肖克利对我的关心,让我愈发不安。我已熟悉开单流程,每每好不容易做完空着歇一会,他似乎总要出现在身后。

        “肯定不行!如果空下来就要去帮忙,那我还费死费活去争这个劳役干什么呢?讨这个洋差,就是想让自己空一点,有点时间看看书,狗头鸟就是这样的!他负责的开箱好像也没多少活,我看他劳役台子上冠冕堂皇地放着几本自考书,黄袖章似乎也不想找他麻烦。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自考书籍千思万盼终于来了,我未雨绸缪,把08年上半年的书一起买了,08年的都来了,教材、一考通、模拟试卷,一个不少,07年要考的却只来两本,还是只有教材。《宋词研究》郎达飞说监狱没买到,而且也不可能买到了,就是说,要赤手空拳上考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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