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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悬壶(九)


沉舟坐在田垄间,压低的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双手向后撑着地面,微微仰头看着云间洒下的金光,姿势舒展惬意。白猫蹲在他旁边咬着一条小鱼,远处的田地里,恢复土地所有权的淳县百姓在田间劳作。

一群小孩躲在不远处偷偷地打量沉舟,沉舟也视而不见。良久,有个小女孩磨磨蹭蹭地走上前,轻声问他:“大哥哥,你也没有饭吃吗?”

沉舟波澜不惊地看她一眼。

这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长了一双很纯真的圆眼睛,小鹿似的,肩膀上挎着一个黄色的蝴蝶布包。

小女孩鼓起勇气,说:“钦差大人带着羽林卫来主持公道了,坏人都被抓起来了。大哥哥你要是没有地种,没有饭吃,一定要去和羽林卫说。”

沉舟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是淳县人。”

小女孩瞪圆了眼睛,更加怜悯他了,“那你是因为没有饭吃才流浪到这里的吗?好可怜。”

沉舟无奈地笑笑,说:“我吃得很饱,谢谢你。”

小女孩认真端详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半晌过后,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剥得干干净净的花生递给沉舟,扭头跑开了。

——

楚识夏牵着雪骢走在开阔的官道上,官道两侧都是慕名而来的淳县居民。她在此地逗留许久,连上三道奏折陈情,直到新任知县快马加鞭赶来上任才离开。

新知县是个年轻儒生,办事公正严明。他早年因为打不通帝都的门路而备受冷眼,淳县对他而言不是个苦差事,反而是个桃花源。楚识夏要走,他相送几里地,仍不愿离去。

“就到这里吧。”楚识夏回头委婉地说,“再远,知县大人就不好回去了。”

知县对她拱手行礼,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识夏自问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无所谓地一抬手,示意他说。

“下官离开帝都的时候,帝都局势并不好。”知县观察着楚识夏的神色,缓缓说,“许多寿尚未押回帝都,朝中已经议论纷纷。有人说楚家和许得禄有过节,此举不过公报私仇。御史台接二连三地上奏弹劾,要求陛下撤除大小姐钦差大臣一职,回帝都待罪。”

楚识夏握着马缰,没说话。

她不过十七岁出头,知县看她如同看一个晚辈,难免心生不忍。

知县急急忙忙地说:“但是我们都是支持您和齐王殿下的!”

楚识夏这才有点讶异地反问:“你们?”

“我们这些在帝都备考的举子,翰林院的书生,帝朝千千万万的年轻读书人。一个弄权的阉宦,怎么配、怎么敢指责簪缨世家、为国为民的云中楚氏,还有不吝惜己身,奔赴江南平叛赈灾的齐王殿下?”知县激动地说。

楚识夏释然一笑,摆摆手说:“没有关系,御史要骂,就随他们骂吧。”

“但是——”

“没有但是。”楚识夏示意他噤声,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如果被有心之人听见,就不是书生们义愤填膺,而是云中楚氏和齐王殿下结党营私。”

知县重重地叹了口气,长拜道:“下官送钦差大人,祝大人一路顺风。”

楚识夏翻身上马,在羽林卫的簇拥下踏上前往滨州城的路。百姓夹道欢送,呼唤声和祝福声不绝于耳。

一个捧着花生的小女孩急急忙忙地挤到了人前,却够不到被羽林卫包围的楚识夏,急得直跺脚,布包上的黄色蝴蝶翻飞。

楚识夏潦草地扫她一眼,确认她没有被人群挤到,才打马离去。

——

帝都。

未央宫。

裴璋穿着一身青衣,羽扇轻轻地扇动,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棋盘上黑子步步为营,把白子逼得左右掣肘。皇帝愁眉苦脸地看看棋盘,又看看裴璋,长叹一口气,投子认负。

“陛下,承让了。”裴璋拱手道。

“裴卿你啊,已经胜券在握了,却比朕这个走投无路的人还要认真。”皇帝笑笑,说,“你和墨雪下棋都很较真。”

“陛下有心博弈,臣自然不敢虚与委蛇,枉费陛下雅兴。”裴璋滴水不漏道。

“墨雪去江南也有些日子了,朕让她去平叛,她倒先跑滨州赈灾去了。别的倒也罢了,若是染上瘟疫,有个三长两短,朕可如何跟镇北王交代?”皇帝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觑着裴璋的脸色说,“裴卿可知道,墨雪把许得禄的弟弟抓起来了?”

“御史台闹得满城风雨,即便臣足不出户,也略有耳闻。”裴璋不动声色道,“听说这许多寿仗着许得禄的关系,在地方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勾结官员,俨然是个‘土太岁’。”

皇帝的脸色变了变。

裴璋八风不动地往下说:“臣不由得想起来,王贤福还在的时候。臣故去的姐姐,也就是六皇子生母裴妃曾话家常埋怨,王贤福在宫里恩威并施,宫里的太监、宫女无不是他的徒子徒孙。”

皇帝的脸色愈加难看。

裴璋给皇帝上足了眼药,才恍如隔世般问道:“陛下想问什么?”

“有人说,墨雪是公报私仇,你怎么看?”皇帝沉着脸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问。

“楚大小姐的确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裴璋也很无奈似的一笑:“但她绝不是个黑白不分的人。她可能会因为和许得禄有过节,所以彻查滨州侵地案。但她绝不会因为和许得禄有过节,所以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戕害一家几十条人命。”

皇帝紧缩的眉心略微松了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钦差大臣都有先斩后奏之权。”裴璋故作不解地感慨,“楚大小姐得了陛下首肯行事,只不过抓了区区一个掌印太监的家眷而已——还有铁证,居然有这么多人为他叫屈。这位掌印太监的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皇帝磨着后槽牙,阴恻恻地应和,“是啊,真是交游甚广。”

裴璋低头喝茶,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

滨州。

又是一夜狂风暴雨。

“此处叫做牢山,旁边有一条河水,直通瀑布深潭。”程垣好不容易烧起一堆火,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还要和楚识夏唠嗑。他刚要叫楚识夏来烤干身上的衣服,便见楚识夏仰头看着神龛上的山神像。

他们离开淳县后,便将许多寿一行人交给了前来接应的羽林卫,一路从安阳郡送到扬州,再经由运河北上至帝都。然而滨州暴雨倾盆,楚识夏一队人马也是走走停停许多日,尚未看见滨州城的大门。

“大小姐,快过来暖暖身子吧。”程垣道,“别染了风寒。”

楚识夏手持火折子端详石雕的神像,有些困惑地说:“这间山神庙修葺得很好。”

不仅屋顶没有漏雨,就连地面上也没有多少灰尘,只是杂乱地堆了一些被水浸湿的干草。神像却出人意料地被冷落了,背后爬满了厚厚的青苔。

“是啊,不然我们就要在外面淋雨了。”程垣感叹道,“真是运气不错。”

楚识夏的脸色微微变了,“可是滨州这两年民不聊生,闹饥荒的闹饥荒,闹瘟疫的闹瘟疫,谁还有功夫来修山神庙?如果信仰虔诚,又为什么独独遗漏了神像没有清理?”

程垣被她问得愣住了。

“你当时为什么选这里躲雨?”楚识夏问。

“因为这方圆十几里,这里最宽敞,而且屋顶完好……”

这间山神庙很是气派,修了四进院子,足以容纳他们不小的人马。其他羽林卫和马匹都在外面的院子里休息。

楚识夏“呼”地吹灭了火折子,拎起饮涧雪道:“这里是个陷阱,快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烈马嘶鸣的声音。

楚识夏一脚踢开门,苍白的闪电从天穹直插地面,照亮了厢房门缝下流出来的血。

十几个影子站在雨中,有的站在屋脊上,有的靠在大门前,有的伫立在庭中。站在最中间的少年发出一声阴森的笑,拎起金色骷髅头咬在齿间,炫耀似的仰了下头。

“初次见面,楚大小姐。”少年说,“有人花黄金万两向九幽司买你的命。要不是公子舟跟了你一路,我们实在不好下手,也不会大费周章引你到这里。”

“什么公子舟,”楚识夏冷冷地盯着他,“哪个舟?”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舟,但我们都这么叫他。”少年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他和你一样,是个难缠又短命的家伙。今天你们俩就要一起死了。”

电光火石间,程垣突然扑灭了山神庙正殿里的火堆。唯一的光源熄灭,正对火光的一众刺客都有些没反应过来。黑暗中只听见三声箭鸣,刺客们一惊,下意识地躲闪。

一声响亮的呼哨同时响起,马蹄声疾驰而来。少年狼狈地就地翻滚躲开,同时打亮了一支火折子。微弱的火光转瞬即逝,雪白的骏马几乎踩裂老旧的地板。楚识夏搂着马脖子翻身上马,一手将程垣拉上马,直冲大门而去。

“拦住她!”

楚识夏矮身贴着雪骢的背,两发连珠箭逼退了刺客,雪骢冲破大门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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