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命门(十一)
楚识夏穿的是件露水绿的襦裙,雪白的抹胸与皮肤几乎分不出界限。这身轻薄透气的裙子被热水浸得湿透,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肉上,已经很难受,沉舟却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不让她起身。
水面上晃荡的栀子花扑到两人身上,黏在楚识夏的颈窝里,被沉舟伸出舌头舔去,含在唇间。
好香。沉舟的鼻尖凑在她湿淋淋的脖颈上,想。
“你亲我了。”沉舟闷声说,“你说过,这是两情相悦的人才能做的事。”
“我说的。”楚识夏脸红心跳,浴桶狭窄,沉舟的长腿不得不曲起。她坐在他腿上,低头俯视他红得滴血的耳朵,心中玩味。
“那你心悦我吗?”沉舟紧张地问。
楚识夏笑出了声,“你觉得呢?”
沉舟眼神慌乱,像被人打懵了的小鹿,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楚识夏柔韧纤细的腰线,小声说:“我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愿意被你亲。”
沉舟对她,从来都是予取予求。
楚识夏心里无端的酸涩起来,她挠着沉舟的下巴,挠小猫似的迫他抬起头来。
“那如果我亲了你,又不喜欢你,以后我成婚了,我要怎么对我的夫君介绍你,又把你安排到哪里去呢?”
沉舟张了张嘴,失魂落魄起来,心里一阵绞痛。
“我、我可以躲起来,你不要赶我走。”沉舟难过地低下眼睛,“我不会被他发现的。”
“你要和我偷情吗?”楚识夏眼神晦暗不明。
沉舟不说话,握着她腰的手紧绷起来,小臂上绽起一条条青筋。他从没想过楚识夏会嫁给别人,会和那个人牵手、亲吻、养育儿女。他心中竟然一时恶念顿起,想要杀死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
可是那样的话,楚识夏会很恨他吧?
楚识夏长叹一口气,像是对这个榆木脑袋彻底没了法子。
“沉舟,我不会和你偷情的。”
沉舟眼神黯淡,连躲起来都不可以吗?
“我只要很小的地方……”沉舟小声争取。
“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很多年。”楚识夏吐字清晰有力,打断了他的争辩。
怎么会不心动呢?
沉舟是她在雪天里遇到的小雪人,是她大方赠予压祟钱的小哑巴,是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庇佑她的影子。拥雪关的尸山血海,人心间的波云诡谲,他们手牵着手,一同蹚过,是这地狱里唯一的活人。
他们是两株长在一处的榕树,根系深深交缠,牵一发而动全身。
沉舟呆呆地看着她。
“咚”的一声响,半个浴桶里的水都被撞了出来。
沉舟忽然起身把她压在了浴桶边上,手中护着她的后脑,不管不顾地含住她的双唇。沉舟吻得很急促,唇齿间都是栀子馥郁的香气,热水氤氲的细密水汽。
楚识夏鬓发散乱,几缕湿漉漉的发贴在腮边,被他吻的慌乱,有几分可怜可爱的春情。
“我好高兴。”
沉舟声音沙哑,拉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
“它跳得好快。”
楚识夏笑出了声,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耳尖,“傻子。”
沉舟的脑子“轰”的一下被点着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似笑非笑的楚识夏。他鬼使神差地把要从水里站起身的楚识夏抓回来,抱在腿上咬她的脖子,齿关厮磨。
——
祥符四年,七月末。
司礼监掌印太监之死,在这新军政推行之际仅仅掀起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浪花,便被彻底翻了过去。羽林卫隔天便将其名下资产尽数抄查,竟然抄出无数古董字画、金银器皿来,更多的是房屋地契,折合成白银不下千万两。
朝中与王贤福有过利益输送往来的,均在夜间被羽林四卫秘密拜访,隔日便在朝中大力支持新政。
他们都明白,程垣这个新官上任的羽林卫长算不得什么,但他代表的是皇帝。
命根子都让皇帝捏在手里了,再不识相,按这份账簿上的贿赂数额算来,他们便只有将家产和人头一并奉上。
“那些田地都怎么处理了?”
楚识夏翻过账簿摹本,吹去杯中茶沫。
“归于皇庄。”程垣无奈地回答,“这是陛下的意思。”
楚识夏叹气。
这些田地本是乡里百姓的,捏在王贤福手里还是捏在皇帝手里,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
活不下去的人还是活不下去。
“得劝劝陛下,还地于民。”楚识夏思忖道。
“大小姐,此事还是缓一缓吧。”程垣干咳一声,“陛下最近心情不太好,您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楚识夏抬眼看着他,“怎么说?”
“王贤福不是死了么?”程垣道,“掌印太监一职空悬,许多事便落到了陛下自己身上,公务繁忙。偏偏内阁此时又站出来说话,说是为陛下身体着想,要暂代此职。”
内阁草拟国策,司礼监代皇帝盖章批复,两者向来互相制衡、两不相干。内阁此举无异于大权独揽,不能不说是野心勃勃。
“我看庄首辅是老糊涂了,找死呢。”楚识夏扔下账簿,拍拍手道,“这老东西倒是狡猾,账簿上没他的名字,他门下学生倒是不少,从不自己出面。”
程垣没接话。
自从楚识夏说三日之后杀了王贤福,王贤福果真没活到第四天,他就知道自己跟对了主子。楚识夏说的话,他只需要服从就好。
“走,我们进宫去看望四殿下。”楚识夏说。
“大小姐,陛下他……”程垣有些犹豫。
“没事,我不说。”楚识夏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我们带着裴公子一起去。”
——
尚不知道大难临头的裴公子正坐在水阁中抚琴。
裴璋手下的琴是家中所传,琴身以百年梧桐木所制,其上是一对相随的凤凰。他一身白衣,拨弄着琴弦,清冽的琴声低回婉转,恍若白鸟飞旋。
伴着他的琴声,一个刺客重重地从头顶的水阁上摔了下来,砸在莲花中染红了一片水。
沉舟轻盈地从顶上翻下来,削下裴璋的衣袖,抹去琴上的一粒水珠。
“沉舟公子这是何意?”裴璋笑眯眯的,也不生气。
“此毒名为‘溶骨散’,触之者三日以内七窍流血、肝脏消融。”沉舟抖开那片衣袖,拿出火折子烧成一缕灰,又将火折子抛向裴璋头顶,一根随风飘摇的细丝燃烧着坠落。
这样凶狠的毒在他嘴里说来也轻飘飘的,浑然不放在心上,仿佛裴璋不是和黑白无常擦肩而过,只是险些被鸟屎砸中脑门。
裴璋吐出一口气,笑着说:“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毒,沉舟公子果真不是凡人。”
沉舟没吭声。
溶骨散的炼制极其复杂,配方更是九幽司不传之秘。朝堂中有人想杀裴璋并不稀奇,但眼下九幽司先行拍门,后又掺和到针对裴璋的刺杀中,很难不让他心生疑虑。
难道九幽司和朝中什么人搅和到一起去了吗?
沉舟想起抢夺《观音大士图》时,那两个不入流的九幽司刺客。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别的。”裴璋忽然说。
沉舟没搭理他,想着要把这件事告诉楚识夏。
“勇毅侯府的燕小侯爷昨夜上门示警,说有几个江湖人士死在了群玉坊。”裴璋慢悠悠地说,“那些人倒是和方才被你杀掉的那个刺客一样,戴着银面具。”
沉重这才纡尊降贵地扫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曾听说一则江湖传闻。大概是四十多年前,灵帝当政时,民间多有孩童走失。有人说,那些孩子是被灵帝抓到了宫里炼丹,也有人说,他们是被亲生父母卖给了一个江湖组织,豢养为刺客。”
裴璋并不是听说,而是特意托人调查了一番沉舟的身手。
他知道楚识夏师承剑圣李卿白,又杂糅了楚家传下来的刀马功夫。但沉舟野兽般的直觉和诡谲的招式显然与她不同,他更加毒辣、阴狠,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取对方性命。
武学一脉,讲究进退得当,而非孤注一掷。不是完全没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法,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自己活着,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师父愿意看着自己的弟子去死。
沉舟的打法,更像是不择手段、不计生死的刺客和死士。
没有人在意刺客的生死,自然也就不会教他们保全自身。
“有个以黄金买人命的刺客组织,叫九幽司。九幽司的匪徒,正是以银面遮掩容貌。”裴璋探究道,“九幽司的刺客颇为狠毒,武艺高超,沉舟公子竟然能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就跟左手打右手一样……”
“不是以银面具遮掩容貌。”沉舟忽然打断了他。
裴璋愣了一下。
沉舟用竹竿把那具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拨了回来,拖到水阁中。那刺客死沉死沉的,几乎被割开了半截脖子,深可见骨。
浓重的血腥味冲得裴璋胃里翻江倒海。
裴璋掩住口鼻,按捺住恶心端详这具尸体。这刺客看上去身材并不高大,亦辨不出男女,脸上的银面具花纹反复华丽,竟然是张狰狞的鬼脸。
沉舟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按在银面具的边缘。他手下微微发力,裴璋便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响,绵密得叫人头皮发麻。
裴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震惊地看着沉舟将那张银面具从刺客脸上撕了下来。确确实实是“撕”,那面具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与刺客的脸长在了一起,血肉相连。
沉舟玉白的指尖上浸了层血色,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裴璋,“九幽司的低阶刺客,自成年之日,身形容貌不再变化,便会用滚烫的银水浇在脸上,铸成鬼面具。”
低阶刺客的烙印在脸上,高阶刺客的烙印在心里。
裴璋头皮发麻,舌头僵硬得吐不出一个字,良久才磕磕绊绊地问:“低阶刺客?”
“就是没有资格学习九幽司秘传的刺客,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买卖。”沉舟瞥他一眼,“比如,杀你。”
裴璋被他一番挖苦,仍没有从方才残酷冷厉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他怔怔地看了沉舟片刻,“你,你真的是……”
“很多年前就不是了。”
沉舟淡淡地说:“我知道你能帮大小姐很多,所以不介意保护你活着。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但你要是想害她,我杀你甚至不用沾血。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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