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讳言
只一眼, 楮语回过头来。
不再管不近舟。
这才感受到邭沉扶住她的双手稳健有力,青年一瞬因惊忧而加速的心跳近在耳畔,清晰可闻, 此时也不曾缓下来, 似乎还越跳越快。
他紧握着她的臂, 掌心的温度透过不薄不厚的宗服传到她臂上。
“楮语道友……”似乎是贴得太近了,他向来澄澈清朗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有点低与沉。
楮语抬眸看他,看见了一对灼灼明目中的她自己。
她微怔一瞬,陡然发现自己先前可能忽略了什么。
不过也只一瞬,她已神色自如地将自己方才因“差点跌倒”而微微前倾近乎贴着邭沉的身体摆正。
邭沉跟着反应过来, 手上扶握她臂的力道也忙松了松。
楮语抽回双臂垂于身侧, 后退一步立定, 二人之间恢复合宜的距离。
她面色温静,不作解释,只温和而轻声:“多谢道友相扶。”
邭沉仍微怔地看着她, 一时未言。
她原先转头看向不近舟时露出的那点细碎的笑意不知怎的尚未褪去,还漾着温静之下的一丝狡黠。
此时在邭沉眼中, 便是星眸流光, 星辉熠熠。
人的许多言行确实向来无意,只是刚刚好、巧而又巧地, 落入了见者的眼中。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便悄然从眼中落入了心中。
明亮的天星高悬于长空,本就不是为了在长空之下纭纭众生中留下什么。
但它闪烁着的时候,那熠熠星辉总是会不经意地点亮不知何人心中的暗色,自此长留。
邭沉飞快地眨了眨眼,放下手,唇角微扬, 忽然以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好久不见,楮语道友。”
楮语闻言,眼睑微垂。
久吗?
金陵一别,她虽在云间庭院的屋中修炼了百日,世间也才过了一月。
不过这倒叫她立时想起心魔境出来之后直至金陵梦境破碎,邭沉都不见踪迹,不知去了何处。
然她也只在心中留存那么一分疑惑,不会开口过问。
就像此时不问他为何会来参与琼阁会一样。
楮语看着他,纵使心中不觉久,仍也顺着他的话温声应道:“好久不见。”
邭沉闻言,唇角的浅浅笑弧彻底绽开,笑意尽染眉眼,主动道:“我自金陵小境出来之时偶得另一番奇遇,因而当时未能与道友道别。此番昆仑参与琼阁会的第三人本是玉虚峰的一位师兄,故几次传讯中没有与道友提及琼阁会之事。”
他说时一直看着楮语,话至此顿了顿,笑容之中显出几分似是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我本想过些时日琼阁会结束,待道友闲下来些,再约道友小叙。不料昨夜练剑之时突然昏厥,醒来之后才得知体内竟生了一副绝佳剑骨,好像是金陵之后的那番奇遇所获。还因此突然得了今日参与琼阁会的机会,提前见到了道友。”
楮语刚压下那点疑惑不作询问,不料下一刻他就主动尽数道来了。
她便静着听他说完,心中恍然。
原是如此。
怪不得言“好久不见”。
他这另一番奇遇或许经历了许多时间。
楮语露出一抹浅淡的温和的笑,诚声:“恭喜邭沉道友了。”
邭沉看着她,还欲启唇说什么,却又似乎有点犹疑。
于是这么几息之间,别的声音响起了。
“不曾想商子竟与雁回峰邭沉师弟交好。”沈惊云把玩着裂风笛,与纪拂衣一并带着秦云英和念尘向楮语走来。
楮语闻言看向他,不作应答,只道一声:“沈道友。”
邭沉旋即侧身回望:“沈师兄。”
既如此,此时他就不大方便再与楮语说什么了,向一旁退开几步,落到沈惊云旁无人的那一侧。
沈惊云颔首应了楮语与邭沉,恰停步,看向负手立于楮语原先的位置旁、静默未言了有一会的不近舟,道:“不近舟,昨日出灵石的可是我北斗峰,你倒一言不发就带着商子离去了。”
楮语静立着,闻言脑中忽然浮现出前夜不近舟回应沈惊云的那一句句话来。
下一瞬便感知到不近舟上前两步,立在了她身侧。
此时她倒没再做什么防备,他应当不会在她方才那一番行为之后还想着拿她做文章。
不近舟果然只是立在楮语身侧,娴熟地忽略纪拂衣的目光,看了眼秦云英,才回视沈惊云,声色温煦,字字清晰:“怕你讹钱。”
沈惊云闻言,以指腹轻敲裂风笛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抿唇笑了笑,竟顺着不近舟的话反问:“你缺这点灵石?”
不近舟不假思索,云淡风轻:“不缺。”
那名为念尘的元婴符修旁观着,忍不住轻笑了声。
纪拂衣见不近舟的视线略过她,神色自如无所动容,十分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他身侧的楮语。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忽然扯了扯嘴角,与站在她身侧的念尘一般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来。
却是如她的神色一般淡然的笑,眼中没有笑意,只有唇角极细微的笑弧。
她看着楮语,眼中又似乎并没有楮语。
下一瞬偏头将目光转开,落到与她隔着沈惊云的邭沉身上。
楮语半垂眼睑,遮住眼底浮上的一抹晦色。
这种目光与笑。
想来即便不近舟不拿她做文章给她找麻烦,她亦丝毫不曾招惹什么。
这纪拂衣看她,也不会与现下有什么差。
与秦云英的目中无人相比,只多了一份实力压制。
“当——”
忽有浑厚的钟声响起,深长的余音立时在整座万宝阁内回荡起来。
与会各宗弟子发出的嘈嘈之声倏忽息去。
许多人不由抬起头来,四下寻望钟声起源之处。
引路之后便远远候立在四壁传送小亭与楼梯旁的那些万宝阁青年掌事,此时纷纷动身,向各个隔室走来。
昆仑五人到来后一路被各宗弟子截着相谈,此时又站在太微这一处隔室附近,因而为昆仑引路的万宝阁掌事仍跟在一旁。
此时钟声响起,一直默立的他终于开口,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平和,声音清朗:“琼阁会即将开始,诸位昆仑少君请随我一同前往你们的位置吧。”
沈惊云于是看了眼楮语,向不近舟笑道:“且看今日最后这定雷钟落到何人手中罢。”
不近舟眼角微挑,声色温煦:“那你届时一定多看几眼,今日之后,你便难以见到了。”
一瞬静默。
北斗峰与太微门的两位大师兄之间,终于忽然显露出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来。
一直垂着眼睑立着、没有将眼神分给任何人,似乎也没兴趣听他们谈话的秦云英,闻言终于掀起眼皮,向楮语投来目光。不掩眉目中的几分傲气。
楮语察觉到他的目光,面色惯常温静,神态自如地回应,甚至眼角微挑,露出点衅色。
纪拂衣的目光再次淡淡地在不近舟与楮语身上扫了扫,率先转身离去。念尘紧跟上。
沈惊云含着他的笑,也不再多言。秦云英看着楮语,紧抿了抿唇,转身跟上沈惊云。
邭沉落后了些,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绽出个笑来,与楮语轻声道:“道友加油。”
楮语颔首以应。
一行人走得远了些,念尘才懒懒笑了声,直言道:“邭沉师弟,这太微商子与你之间……”
邭沉闻言,当即想起之前忽然俯身贴近楮语的不近舟,又想起楮语跌入他怀中的模样……再思及昆仑内有听到的纪拂衣与不近舟之间的某些传闻,心底似乎有了点什么猜测。
但这点猜测刚冒出来,他便将它胡乱压下。
他迎上念尘的目光,笑容与声音一般澄澈:“念尘师姐莫要取笑,我与楮语道友只是好友。”
然这般言行落入旁人眼中耳中,分明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念尘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是吗?”
沈惊云看他一眼,亦笑了笑,直言道:“若是心悦,放手去追即可。”
邭沉的笑怔了怔,露出不知如何解释的神色,最后只轻叹一声:“沈师兄。”
沈惊云含着笑,不再多言。
念尘回过头,也不避讳,与纪拂衣道:“这倒是叫我意外。先前听不近舟的言辞,原以为太微商子便是……”
“是她又如何?”纪拂衣淡淡打断,亦不避讳,语气中未含什么情绪,“什么不世天才……现下也不过区区筑基。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并未可知,指不定哪日夭折也不意外。道途苍茫,实力不可并肩之人,纵是暂时同行也迟早会分别。我等早已元婴,想要什么便是不去争,等也等得起。”
“世间修士纭纭,能一直立在同一高处的人才是会一直入他眼之人。至于其心,当旁人皆跟不上他的步伐,只有我仍在与他并行之时,自然便能得到了。”
念尘默了默,笑道:“确实。”
沈惊云听着,方才的笑仍在脸上未褪去,只是眼中的笑意已散去,泛起微微寒意。
秦云英一脸淡漠孤傲地跟在沈惊云身后,闻言掀起眼睑,看了眼前方沈惊云与纪拂衣的背影。
邭沉不动声色地听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沈惊云的笑终于褪去,却忽然出声,挑起了个别的话题:“听闻炎洲出了只大妖。修为高深,隐有引领众妖之势。”
纪拂衣旋即偏头看向他,本就英丽的眉目一瞬凌厉,一直淡然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变。
沈惊云对上她的视线,道:“你若不愿与卫暄说话,我可以去问问她。”
纪拂衣看他几息,最终道:“算了。若那妖物在炎洲,也与我无关。但它若胆敢踏出炎洲……别叫我遇见。”
念尘听完笑了声,拂了拂鬓角碎发,姿态随意,神色轻松,接道:“炎洲众妖修哪个不闻‘斩妖剑’之名?自拂衣结婴以来,又有哪个不长眼的野妖修从‘斩妖剑’下逃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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