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驱狼
天雨下。
阿绫正在收拾堂屋,闻声目光一闪,既有喜色,也有厉色,可走过院子,看到略微敞开一丝缝隙的东厢时,少女被迫低头,死死攒紧了伞柄。
陆青山见到阿绫的一瞬间,阿绫脸上遗留的复杂之色还未完全散去,憨厚汉子其实心生怪异的念头,只是见到了少女一张粗陋面庞时,他震惊了。
那脸上的胎记近乎已凝成凤形。
一晃,他才回过神来。
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没想到,等了十余年,谋划了七八年,栽下的树苗都在今日结了果!
至于算计与利用宁幽跟阿绫一事,憨厚汉子也曾有过愧疚,但想到记忆中那个孱弱的婴孩,这份本就单薄的愧疚,也早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震惊过后,陆青山一如既往,并没有因此而失态。
先是跟阿绫打了个招呼。他看得出阿绫有一肚子的话,同样,也从那双已越来越复杂的眼眸中看到一丝异样。
这一刻,他很清楚,阿绫血脉的觉醒,意味着,她不再是一件无用之物,作为“父亲”他态度该更为温和,也该花几分心思去笼络她。
然而,他更清楚——相比于阿绫以及她的血脉,宁幽才是重中之重!
与那人的交易,比之阿绫稀薄的血脉,重要太多了。
价值的那杆秤早就倾斜。
是以,陆青山抬起粗糙的大手示意她不要急躁,眼神给予安抚,“阿绫,你先在堂屋等着,若有事,等之后师父再与你交代……”说完,便不再关注阿绫,引着身后的中年大夫向东厢走去。
陆青山没有意识到,那“异样”眼神中的别有深意。
他能猜测这一个月来的不平静,却不知,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象不到,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存了十多年的阿绫,早就不是那个自卑,且极度虚荣的九曲巷少女。
她的心机在这一个月如春天的蔓草,疯狂生长着。
在他们进东厢房后,撑着伞在雨中驻足的少女,“艳丽”面孔上怨毒之色,抑制不住地溢散着。
陆青山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安抚,于曾经的阿绫而言,是蜜枣,是关爱,而今,却是给予阿绫一个信号——
陆青山放弃了她,不是因为宁幽,而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哥哥。
这一刻,阿绫倒不是太恨宁无心了,她想到昨夜,宁无心与她“秉烛夜谈”。
阿绫眼界与思维一直桎梏于这巴掌大的小镇。故而,当一个真正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少女的眼前时,她没有理由不震惊,起初不信,经过一夜,她逐渐缓了过来。
不得不说,她被宁无心说服了。
可惜。
非是在昨夜,也并非宁无心口才好,完全只是取决于陆青山方才的态度!
在开门之前,她想了一天,但凡陆青山对她多关注两三分,她也确实能够掂量到,自己在陆青山心目中的分量,不是可有可无,确实有感情存在,她便能继续忍耐,帮他们。
可她从陆青山那“惊讶”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
在打量货物!?
她如何能够忍受这种目光!?
少女终于清醒。
她早就该清醒了。
宁老婆子跟陆青山做的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这其中可有为她谋划一两分?
从来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为的,不过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而她霍绫。
自始至终不过只是牺牲品!
她的出世,极有可能就像是宁幽所猜测的,他们的目的在于——
霍氏涅槃真凰血脉!
就连宁老婆子告知她的身世,其一因为事出突然,没有另外更可靠的人能帮她,另一个也是因为她血脉的苏醒,老婆子觉得她有利可图的份上!
要不是脸上这块“凤形胎记”的变化——她极有可能一辈子都被瞒在鼓里,做一个药铺学徒,终其一生都将平庸!
她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这份利用与平庸!
阿绫不清楚宁幽从何知晓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然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在过了一遍脑子后,竟全都相信了——十四年的经历,不正是在告知她,宁老婆子跟她那父亲,居心不良吗?
宁无心同样是居心叵测,然这一刻,相比于将“宁幽”踩在脚底,她突然就迫切地希望,宁老婆子与她那个“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少女想到这里,忽然就笑了。
眼神中带着偏执,如同着魔,脸上那凤形胎记更像是活过来一般。
惊心动魄。
五月的天了。
东厢内,火盆却依旧未断,躺在床上还在昏睡的宁无心,更是一派“弱不禁风”之态,睡梦中,一张脸煞白,频频蹙眉,偶有挣扎,显是有梦魇之兆。
见此。
陆青山沉着的一颗心倒是稍有松缓。
“那就麻烦师兄了。”
他看向身后的中年大夫,宁老婆子“师门”的后辈名医看了眼陆青山,这才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少女的身上。
望闻问切,毫无疏漏,每一步的细致与娴熟都能看到几分名医的风范。
只中年大夫的诊断越到最后,愈发觉得古怪,总觉得,这少女的脉象,颇不对劲,他琢磨了半天,却始终也找不到突破,继而在这半日时间内,那奇怪的脉象却缓缓趋于平常。
又半日,他才收了敷在少女手腕上的轻纱帕子,朝陆青山点了点头。
宁老婆子通晓丹药,医术却只半吊子,以医术入道的中年名医是真有几分水平,他察觉宁无心身上一丝诡异,却不愿声张。
一个是觉得问题不大,另一个是他此番任务并非是医治这小姑娘,而是将其带回百草门,即算是完成了老祖交代的任务,也算是为后辈谋下一道福音。
且,这一份诡异,说出来,在这禁绝道法的小镇内也是束手无策,何必多此一举?待回到应洲,自有老祖解决,何必急在这一时三刻?
陆青山不知道这位师门“师兄”的心思,就算知道,在这道法禁绝的小镇,就如同他所想,无济于事。
且,只要没脱离,或是偏离局面轨迹,就算有些意外,想来也无伤大雅。
是以,他松了口气。
当然,也仅仅是松一口气。
自师妹死后,陆青山一切心力都放在了救治亲儿之事上,为此谋划数十载,小事他可做主,大事却早就习惯听从师尊的安排,而今宁老婆子不在,他便忐忑了。
到底,连他也不清楚宁幽的来历。
除知晓她与师尊有稀薄的血缘关系外,其余皆一概不知。
这么多年来,连宁老婆子这位灵台境名宿都如此慎重,不敢走错一步,又多次提点警告,陆青山自是意识到此中牵涉事大,不敢疏忽,且此间交易,到底关乎到亲儿未来,不容有失。
是以,多年来他也是倾尽心力。
小镇诡异,用师尊的话来说,就是灵台名宿行事,也需三思而后行,现下,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师尊不在,他何止忐忑?只不知师尊,到底碰上什么麻烦事?
听完“师门师兄”的话,陆青山深深看了一眼宁无心,转眼才笑着看向中年大夫,此人算作外乡人,并不能在小镇停留太久,陆青山琢磨了一下,带着人离开东厢,暂时先将他安置到堂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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