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同流合污
几个月前,若是问起承兴镇上的人,哪里的酒楼好,他们也许能掰着手指头数出七八个不重样的酒楼出来。
可最近这段时间,要是有人再问起这个问题,他们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一定是迎客来。
“那豆腐白白嫩嫩的,又鲜又辣,吃了一顿就保准你忘不了,哎,吃不了辣的啊?那也没事,人现在拿来做汤,也是鲜美得很呢,还有他家的凉皮、酸辣粉……啧啧啧,可不能再说了,再说我这口水就下来了,你自己去尝尝,比在这听我说好多了。”说的人砸吧砸吧嘴,好像已经吃下肚子里了。
问的人又说道,“听上去确实不错,可我不是听说还有个回香楼吗,那有啥好吃的?给我说说呗。”
说的人却顿时没了兴趣,怏怏得说道,“哦,是还有个回香楼,他家有啥好吃的……这,我也许久没去了,不甚清楚,你去问别人吧,总归是没听见人说有啥好吃的。”
被提起的回香楼原来也是承兴镇上数一数二的酒楼,和迎客来不相上下,也是承兴镇人常来的去处,可如今,它似乎已经被人渐渐遗忘了。
回香楼的掌柜方知仁穿了身褐色衣裳,瘦长的方脸,躬着身子,双手背在后头,唉声叹气的在自己酒楼门口走来走去。
“掌柜的,这两日天热,厨房里的猪肉已经有些臭了,是不是得扔了啊?还有你托人买的豆腐已经烂掉了。”搭了抹布的伙计被其他人推了出来,见方知仁盯着他,有些尴尬的笑了几声,随即低着脑袋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不出所料,方知仁瞪大了眼睛,指着伙计口沫横飞的骂了起来,“扔啥扔,不会想办法保存不是,我招你们来做什么吃的,一个个的光会偷懒耍滑,啥事也做不成,这桌子、这椅子,都起了一层灰了,能不能干了?不能干就给我走人……你们一堆搁门口站着干啥?堵着客人进门咋办?还不去做事!”
聚在一起的伙计瞬间做鸟兽散,被训斥的伙计低着脑袋任由他指责,内心却忍不住嘟囔起来。
堵着又能咋样,哪里会有客人上门,人全部去迎客来了,光会骂他们这些做伙计的,作为掌柜的啥事被人打压成这样,也不想想办法,还好意思训斥他们,说起来,在这做事银钱少不说,还容易挨骂,他早就不想干了,要是能去迎客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就再也听不下去方知仁一刻不停的训斥,抬起脑袋眉头一皱,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抹布,一下子砸在了地上,斜着眼睛看向方知仁,嘲笑着说道。
“您也别再念叨了,我不干了行吧,这半个月的银钱我也不要了,客人说菜难吃我当面得受气,背后你骂人我还得受气,你要是银钱给的多我就不说啥了,你每月发的钱还没有来店里讨钱的那几个乞丐的多,我是来做活的,又不是来受气的,你爱招谁招谁去,爷不伺候了!”
说完就往后院走,打算去收拾包袱。
方知仁气得满脸涨红,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之后才对着伙计的背影嚷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给了银钱,让你受气又咋样,还把自己当大爷了,看离了我这里还有哪处敢要你!”
酒楼里装作打扫的伙计都支起了耳朵看这场热闹,手里的动作停了也不知道,方知仁眼尖的瞅着了,瞬间转移了怒火。
“看啥看!还不赶紧做你们的事,他不想干了,你们也不想干了不是?”
伙计们立马动了起来,生怕叫方知仁看见自己在闲着,被他撒了气,虽然心里憋着火,可毕竟不是谁都是方才那位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都是家有老小要养活的,被辞退了哪里有钱过日子。
“方掌柜,咋发这么大的火啊?哎,这是啥?”有人负着手走了过来,嘴里哼着小调,心情显然不错。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着的东西,好像是块抹布?
方知仁马上换了副表情,殷切的跑了上去,迅速捡起地上的抹布往身后塞,对着来人陪笑着,“没啥没啥,葛大哥,今日休息?”
“是啊,今天难得休息一日,便出来走走。”来人是附近的屠夫,家底殷实,日子过得不错,经常来回香楼喝酒,再点些下酒菜,是回香楼的常客。
方知仁一听便挂上笑脸,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翘了起来,热络的介绍起来,“那敢情好,你常坐的那个位置给你留着呢,今儿要点啥?一坛女儿红,一盘花生米加卤猪肘子咋样,猪肘子是昨儿晚上刚杀了送过来的,可新鲜了,下酒。”
葛大哥扯着淡嘴角笑了笑,四处张望,想把手放进兜里,又发现今儿穿的衣裳没有兜,只好尴尬的将手垂下来甩来甩去,对方知仁说道,“咳,方掌柜,今儿不是我不想搁这儿喝几口,是我婆娘,你晓得她的口味,就喜欢吃点酸酸辣辣的,这不是迎客来那儿有啥酸辣粉吗?她喜欢得不行,平常都是自个儿去买,今天我休息,我就替她走走,身上也没旁的银子,就不在你这多留了。”
见方知仁还要说些什么,他立刻退了几步,连忙说道,“他家就是这点不好,说是做起来麻烦,每日就那么几份,这时间也不早了,我若是没买到,少不得叫婆娘骂几句,那我就不多耽搁了,祝您生意兴隆。”
说完好像生怕方知仁拉住他似的,急匆匆的跑了。
方知仁气得咬牙切齿,四下张望,除了手里的抹布也没旁的东西,恨恨的扔在了地上,用力踩了几脚,又跑进酒楼里,招呼几个伙计,“真是欺人太甚,看我今儿不去砸了姓孟那个老匹夫的场子,叫他再做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拉拢我们的客人。”
几个伙计知道他是做样子,每日都要来上这么一两回,本来不想搭理他,可又不能不去劝着,只好有气无力的扯着衣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抱怨。
有个新来的伙计忍不住嘀咕了几声,“这又不是开妓院,哪来拉拢客人这一说,人爱吃哪处的就去哪处,哪里拦得住,难不成去打一顿便有客人了?”
方知仁年纪也不轻了,这大热天的被气了又气,现在再听见这话顿时有些喘不上来气,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酒楼里剩的几桌客人见到这副情景,都忍不住嚷嚷了起来,“要不是迎客来没位置,谁要来这儿啊,难吃就不说了,连掌柜的都倒在这儿了,真是晦气,不吃了,不吃了,走吧……”
伙计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人留下来,还有几桌趁着混乱连银钱也没给就溜了出去。
得解决了这场混乱,伙计们才记起来方知仁躺在地上,一群伙计这才着急起来,手忙脚乱的喂水的喂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半晌之后方知仁才悠悠转醒。
一看整个酒楼空空荡荡,差点没再次晕了过去。
突然有人站在门口朝酒楼里喊道,“有人在吗?”
一听这声,方知仁跟打了兴奋剂一样,连忙推开伙计,自己挂着笑容迎了上去,“有人有人,客官想吃点啥啊?我们这里有……”
“我们这里啥都有,可你有钱吗?”刚走到门口看见了人,方知仁就变了脸色,谄媚讨好的笑容一下子转换成鄙夷不屑,居高临下的问了起来。
眼前说话的人衣裳虽然干净,却到处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布料也暗沉发旧,脸色黝黑,一看就是经常在太阳底下晒着的,一双布鞋也沾得全是泥土,承兴镇大部分都是青石板路,就是下雨天也沾不了这么多的泥土,不用说方知仁也知道,必定是哪处乡下过来的。
他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人消费得起一眼就看得出来,因此他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没有消费能力的人,完全没了方才的热情。
“这是回香楼吧?”
吕德发并没有觉得方知仁的态度有问题,这样才像是平常自己见到的酒楼的大掌柜,有气势,让人一瞅就觉得害怕,反倒是刚才那副亲切热情的模样让他难受。
方知仁有些不耐烦,瞪着眼睛指着头顶说道,“我这么大块招牌在这你是瞧不见呢还是不识字啊?”
“是小的不识字,掌柜莫气。”吕德发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
见眼前这人恭敬的样子,方知仁找回些当初的自信,因此缓和了脸色看向他,问道,“不识字就算了,那也不怪你,你今儿来我们酒楼做甚,我可先说过,我们酒楼里可没有几文钱的土酒,更没有那免费的花生米。”
吕德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掌柜误会了,我不是来吃饭的,我……”
还没等他说完,方知仁就竖起了眉头,眉间的川字纹紧得能夹死苍蝇,他尖声喊了起来,“你耍我玩呢,来酒楼不吃饭你来干啥,要饭不是?没有,赶紧给我滚!”
吕德发从来没有和这类人打交道过,哪里想到这方掌柜的脸色说变就变,吓得身子一抖,音量就不由自主的提高起来,“不不不,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来和掌柜你做生意的,我这有豆腐!有豆腐!”
方知仁脸色更加难看,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上去,“又是来骗我的,这几个月我不知道买了多少家的豆腐了,个个夸得上了天,结果呢,一个比一个难吃,招牌都差点给我砸了,现在你还敢给我提这个,你存心来找事的吧!”
吕德发抱着脑袋躲拳头,吓得直叫,连忙说道,“真的,真的,掌柜,我说的是真的,迎客来的豆腐就是我侄女家送的,我这是实打实的配方,可不是骗人的!”
这话一出,方知仁先是一愣,狐疑的打量了吕德发几眼,“真的?”
吕德发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真的真的,我说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方知仁一听就连忙左右看看,见除了酒楼里的伙计,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立马拉了吕德发进去。
心里默念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人要是骗子,进了酒楼自己有的是方子治他,可他说的要是真的,自己放他走岂不是亏大发了。
把吕德发拉进去之后他就连忙招呼伙计把好楼梯,扯着吕德发上了二楼雅间。
“说说吧,咋回事?”方知仁率先坐了下来,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看向吕德发,见他还一脸惊恐的站着,顿时放软了口气,和和气气的说道,“你先坐着再说吧,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骗我,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吕德发刚放在凳子上的屁股一下子弹了起来,哭丧着一张脸说道,“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的,掌柜。”
方知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点点头,估摸着有门儿,便站起身来扶他坐下,笑着说道,“只要是真的就行,你先坐着,再慢慢说。”
待吕德发颤颤巍巍的坐了下来,他才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啊,你说的迎客来的豆腐是你侄女做的?”
吕德发见这掌柜变脸如此之快,心里害怕得不得了,一听他提问,连忙磕磕绊绊的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我、我从吕家村来,我、我叫吕德发,这豆腐就是、是我侄女做的,她同迎客来立了字据,说是每日供他们豆腐。”
方知仁追问道,“是她做出来的,那你会做吗?再说了,既然你侄女已经同迎客来做了生意,怎么你又说要和我做生意?”
话一开口,接下来的就顺利多了,吕德发照着莲花教他的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唉,其实说起来这豆腐还是我侄女同我婆娘学的呢,后来她同迎客来做了生意。立了字据,说以后都供他家豆腐,这生意她做了也就罢了,偏偏没分给我们一星半点,还说立了字据,只能和迎客来做生意,让我们别传扬出去,您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她吃肉,却连一口汤也不让人喝。”
方知仁眯起了眼睛,一看吕德发眼睛四处瞟,手指头也闲不下来的模样就知道他没说真话,嗤笑了几声才接着问道,“那她既然立了字据,你又如何同我做生意?”
“她立了字据是她的事,我又没立,我们早就分家了,她可管不着我,既然她不仁那我们就不义,这不就找您来了吗?”吕德发咧开嘴笑着,有些讨好的说道,“听说您这家酒楼在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又夸您仁义实诚,最是厚道不过,我这不就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吗?想同您做生意,让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说完便焦急的看向方知仁,方知仁这下子倒是不急了,抿了口茶,又叫人端了糕点上来,直到吕德发坐立难安的时候,他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该怎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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