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货比货扔
柳玉如有些委屈,“母亲说我们初到长安,总该拜会一下在长安的诸位国夫人,好有个礼尚往来。说话间国公偶然问起你的行踪来,我既知道,怎么能对国公隐瞒?你可好,反倒怪我多嘴!”
樊莺见柳姐姐眼泪快掉下来了,便帮腔道,“我与母亲可做证,这都是与国公夫人话赶话带出来的!”
江夏王李道宗终于明白,这些天高峻都冒了什么坏水,居然连自己都被他瞒过了。
不过,他走的这个“夫人路线”简直再好不过,既没有捅上天听,又起到了效果,而且还有回旋余地。
他看看高峻和柳玉如还在那里演双簧,而唐俭和程知节两人已各把幽州牧监唐季卿、营州牧监程处立拉过来,李道宗连忙咳嗽一声提醒高峻,自己也先了迎上去。
高峻连忙迎上去躬身向着两位国公施礼,“高峻罪过了,谁知会劳动两位伯父大驾!”
唐、程两人一到营州草料场,到处冷冷清清,再看看高峻的神色,仿佛前线的军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
但不等二人有些什么想法,江夏王李道宗就把李士勣那份已被菜汤泡过的军报递过来。
这么说军情是存在的,也都是真实的,但江夏王负责军需,怎么反倒这样滋润清闲?
不过这些疑问总是后话,得先把眼前的麻烦摆平。
高峻在那里客客气气,但他夫人柳玉如还在那里摆委屈,卢国公连声说,“高大人,你莫怪柳夫人了!多亏柳玉夫人去府上闲坐,不然老夫就不知这个畜牲险些酿成大祸!”
他扭身,冲儿子程处立喝道,“都是你,有令不遵,要不是高大人调度有方,几乎就被你延误了军机!更可恨的是,因此还让柳夫人受了高大人埋怨!还不快来给高大人和柳夫人赔罪!”
程处立连忙躬身过来,还未说话,便被高峻抬手止住道,“程大人不必客气,也不似程伯父高抬我的那样,其实军机……早就延误了!”
程处立一听,顿时脸色苍白,父亲一位堂堂的卢国公,因此事不远千里跑过来,早就让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高峻的话摆明人家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此时他才从高峻稍稍有些严肃的口吻上,意识到人家是大唐的兵部尚书。
不遵号令、贻误军机是什么下场,他也是知道的。
卢国公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也没什么合适的话可讲。
但柳玉如正在高峻身边,听他这么说,一抬手,狠狠地捣了他胳膊一下,“程伯父都赶过来了,你还想怎样为难程牧监?”
高峻揉着被她捣过的肩膀,咧着嘴道,“夫人你就性急,但是我话还未说完呢!”
樊莺道,“那你还不快些说,成心让程伯父和唐伯父着急。”
莒国公唐俭连忙道,“樊夫人你莫怪高大人,都是我这位兄弟不懂事!”
高峻道,“唐伯父不必如此,幽、营两牧是有些延误军机,但两州牧场是我高某手底下的大牧,高某还算总牧监,再怎么也不好意思按着兵部那一套严苛。”
高峻的意思是:他对于幽、营两牧的懈怠,只打算按着牧业上的规矩来处置,不想上升到军事的高度,那样的话就严重了,将程处立和唐季卿砍头也不为过。
两位国公久在官场,当然听出高峻的意思,连声称是。
但高峻道,“只怕英国公在高丽前线一本奏到长安陛下那里,别说我想替他们通融,便是本人……恐怕也不大好交待啊……”
我高峻不打算追究,但李士勣那里怎么说?反正蘸了菜汤的前线军报,你们两位可谁都看到了。
高峻看着程处立和唐季卿的脸色再度蜡黄,也不正眼瞅他们,但一丝仍不大解恨的神色,不觉在脸上挂了出来。
程知节道,“高大人,犬子不争气,这是实情!只是不知军前什么状况?如果能亡羊补牢,那么我与唐大人倒可以回长安求一求陛下,将所有贻误之责全都承担下来,绝不令高大人代人受过!”
唐俭也道,“虽让季卿丢官罢职,也在所不惜!”
唐季卿听了一脸的苦丧相,让新任兵部尚书头一脚踢去头上的乌纱,这个人丢不起啊!
两位国公说罢,眼巴巴看着高峻。
他们从李道宗清闲的表现上,能够猜到军前形势并没多么紧张,因而才敢这么说。不过,虽然是客套,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算给了高大人极大的面子。
高峻反倒嘴一撇,背起手来回地踱着,皱起眉头考虑,好像有什么事正在令他大感为难。
柳玉如再狠搡他一下,埋怨道,“谁的面子都不给,难道连母亲的面子也没有了?母亲一有功夫,便带我们前往拜访两位国夫人,说这两家一向与高府亲近。听说营州之事与这两府有牵连,母亲便急着赶过来了,你还不给个痛快话!”
唐季卿、程处立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听了柳玉如的话连忙转向崔夫人,把躬掬到了膝盖下边,“多谢夫人,没想到我等疏忽,却令夫人担忧了!惭愧之至!”
程知节和唐俭也连声表示感激。
高峻道,“夫人你又性急了!我岂不知两府与我们的渊源?但军中无小事你又不是不知,以我这般根基轻浅的、刚任兵部,高丽军前万一有什么闪失,便是事关国运、国格的大事,我怎么受得住英国公一本!”
他说,“只是高某一向不擅于说些阿谀奉承之辞,方才只是在为难,如何表达内心之中……对于一位当朝的中流砥柱、皇家郡王、临危不乱……运筹帷幄挽狂澜于既倒,却从未居功甘做幕后……”
程知节没等听他说完,便大脚踢到他儿子程处立的身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过李王爷!”
于是。崔夫人再看到程处立、唐季卿二位六品官员,“扑嗵”一下跪倒在李道宗的脚前,不知是委屈的还是真的认错,竟然都泪流满面。
崔氏暗道,高峻还说不擅说些阿谀之辞,依我看高峻是成心让这两个轻漫过他的人,拜过八方、磕过八面,才肯放过他们。
夫人偷眼瞧柳玉如和樊莺,发现两人已牵着手扭过身去了,樊莺捂着嘴,肩膀头刚刚抖了一下,便被柳玉如制止。
李道宗说,“高大人所说真是实情,本王捏了李士勣求马、求粮的急报,但要马马不至,运粮无马驮,急得本王手都发抖,一下子将军报摁到了汤盆里……把沾了菜汤的军报往长安送、又会对陛下不敬,只能自己扛着!瞧把我愁的!不过,总算燃眉之急已解,两位请起,但从此可要兢兢业业,万不可轻漫怠政。”
王爷发话,估计延误之事可以放过,二人唯唯喏喏,满面羞愧。
幽州、营州两座中牧的全部马匹都挤到一处,赶马奔走的两牧牧子们忙着各自收拢,草料场已经放不开,连外边都是马群了。
唐俭就问,“不知李王爷想出了什么妙计?以解无马之急?”
江夏郡王总不会当着两位国公乱说,那么程牧监和唐牧监确实是玩大了。但这就更让程知节、唐俭好奇难禁,一有机会就要问个明白。
不等李道宗回答,众人便听见草料场外很远的地方人喊马嘶,蹄声震动,似是又有一支牧群赶到了。
很快有人来报,“高大人,武威牧长孙牧监赶着马匹到了!”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步出草料场去看,只见场外黑压压又来三千多匹战马,赶马人俱是武威牧场打扮,后边有一马驰来,到了高峻近前飞身下马。
来人正是武威牧大牧监长孙润,他拱手道,“见过总牧监大哥!小弟接到你发往天山牧的急令,这就赶来。”
高峻并未给武威牧下过什么指令,当初认为有幽州牧场、营州牧场就近可派,根本没想这一层,只是让西州苏五派些兽医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营州近在咫尺,却不如武威动作利索。细想长孙润一定是知道了高峻在营州的消息便赶过来了!
高峻拍拍长孙润的肩膀,话还没说,不觉眼眶就湿润了,“兄弟,你怎知哥哥这里急需马匹?”
长孙润道,“是我猜的,小弟见你到天山牧征集兽医的急令,便猜营州马匹患病的许多。但是武威牧没有那么多兽医,所以才拉马赶过来!”
“可我并未给你下令啊,不怕人说你无令而动?”高峻问道。
长孙润道,“无妨!我夫人说,让我亲带马群到营州一带野牧,这就无须总牧监命令,我是有权的!到时你用则用,不用时,我再将马群赶回去!”
高峻连声说,“好,好,好,我妹子在凉州可好?怎不一同带来?”
长孙润道,“她本想来,但考虑到赶路,怕拖我后腿,才未随行。”
说罢,长孙润在高峻指点下,分别与卢国公程知节、莒国公唐俭、江夏王李道宗、幽州牧监唐季卿、营州牧监程处立,以及崔夫人、柳玉如、樊莺问候。
人们这才知道,他将武威牧场全部的良马——三千二百匹,全带出来了。
一位王爷、两位国公爷,自打一见到长孙润便在不停的打量他。发觉他身姿挺拔,精神抖擞,早已不似以前。
长孙润是赵国公长孙无忌最为宠爱的小儿子,人家的老子也是一位国公,而且因为和皇帝的关系,地位在大唐所有国公之上。
而且长孙润在长安时的口碑并不怎么样。
只是现在,长孙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便也是从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
但人家的所为,就不是程牧监、唐牧监可比。
高峻见到长孙润之后,一瞬间的失态早被程知节、唐俭二人看到,知道这可不是人家硬装出来、而是真心被感动了。
一边的牧场离着如此之近,接令之后日没可至,但让两个浑帐足足拖延了一个月。如果不是程大人和唐大人赶来,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一边远在千里之外,没有接到高峻的命令,只是得知高峻在营州征集兽医,便立刻倾全牧之马动身赶来,也难怪高峻会有些失态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莒国公唐俭满腹的感慨,恶狠狠盯了兄弟唐季卿一眼。
兄弟唐季卿今年已五十六岁,做到个中牧监还沾沾自喜,但头脑就不如人家赵国公家里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唐季卿羞愧难当,把头低下不语。
江夏王连忙打圆场道,“来了这么多的人,又是长安又是武凉,兵部高大人只算巡视,他可以装糊涂不掏大钱,但本王这个坐地户,不作东就不成了!我们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说好,幽州、营州、武威牧群自有人圈拢,在草料场外立桩设栏看护。
先将这些人的食宿安顿好了,众人再簇拥着王爷、国公等人,往营州酒楼里来。
程处立找个机会,对着高峻私语,他羞愧地说,“高大人,下官、下官知错!你处置我吧!!”
柳玉如一碰樊莺,樊莺道,“师兄,谁能没个错?看在程伯父、唐伯父和母亲大老远赶来,你不好斤斤计较!”
高峻摊了手对众人道,“看看,高某什么都不怕、只怕三夫人!我此时若敢说个不字,下一刻便可能让她放趴在这里!这回我就只能求程兄、唐兄不计较我了。”众人大笑。
高峻又在路上道,“但长孙润我就不怕他!”
程知节忙问,“因何?”
“有我妹子高尧在,我怕他何来?”
但高峻说,“这次长孙润就不必回去了,妹子若问,就说我说的!兵部增了马部衙门,本来由谁任马部郎中我不想拿主意,但这次我改主意了!”
李道宗听高峻说过,他本来不大想操心这些人事上的事情。
但此时,他当着众人说出这番话来,那么长孙润,在刚刚升任从六品下阶的武威牧监之后,马上就要再升入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了。
兵部尚书选个自己手下的马部郎中,完全有这个权力,没有人感到意外。
柳玉如和樊莺拍手道,“那太好了!正好高尧也该回来,与我们一起。”
……
正六品上阶亲卫校尉薛礼,自上次唐军回师之后,便一直率正规轻骑兵两千,留守在清川江北岸。
皇帝撤军时只给他留了这么多人,唐军在江北所占的十多座城池,大多仍由高丽来降的官员管理,而他只驻守了龙兴城、凤头城两处要地。
高丽在江对岸的安州城与唐军对峙,守将领教过薛礼的厉害,从不敢出来惹事。一段时间以来,两边相安。
薛礼平时就是带人巡察巡察防务,操练操练骑兵,处置处置各城不决之事,日子平静的有些无聊。
这次高丽入侵新罗,薛礼预感大唐不会无动于衷,因而李士勣大军一过鸭渌水,薛礼就接到信了。
但李士勣推进如此缓慢,又让他大为不解,兵贵神速,重在出其不意,李士勣这样大张旗鼓、慢慢腾腾,跟给高丽方面报信没什么区别,高丽方面很明显加强了戒备。
唐军驻扎在药山,其实就在清川江的上游、离着薛礼驻地不足一百里,但李士勣居然一次也没有派人过来联系过,也不通报军情。
凤头城驻军要不要与大军遥相呼应、要不要联动?薛礼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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