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3】收留江妮
寒冬腊月，首都的风那叫一个凛冽，即使戴着围巾帽子手套，穿着厚厚的棉袄，也是脸蛋红嘟嘟的像是高原红，丁薇每天早上都会出来跑步，除非下雨那是没办法了，下雪都阻止不了她。
不管是在南锣鼓巷住，还是四合院住，她都喜欢在什刹海附近跑，心情会更好。
什刹海包括前海、后海和西海(又称积水潭)三个水域及临近地区，与‘前三海’相呼应，俗称‘后三海’。
什刹海也写作‘十刹海’，四周原有十座佛寺，因此而得名。
清代起就成为游乐消夏之所，为燕京胜景之一。
什刹海景区的不少古建筑在燕京城市建设发展史上及政治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主要代表有恭王府及花园、宋庆龄故居及醇王府、郭沫若纪念馆、钟鼓楼、德胜门箭楼、广化寺、汇通祠、会贤堂等等，所以每一位到达首都的人，都会来此处打卡。
丁薇觉得自己这处四合院买的超值，也得亏是碰上人家举家移民，否则她还真未必能买的下这么大的宅子，当然，这也和她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密不可分，光有运势又怎样，财势跟不上趟也白搭。
然而就是这样美好的一个清晨，她注意到一位大着肚子的孕妇坐在湖边的台阶上，目光呆滞的注视着前方，旁边摆放着她刚刚买的菜，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了，总感觉那背影带了些许的无助与绝望。
许是因为后世出现太多跳楼跳河跳桥的人儿，丁薇很容易就感应到她的不容易，绕了一圈去买了热乎乎的小笼包，跟老板借了两个碗端上豆浆直接就过了马路。
“姐姐，饿不饿？来，快接着，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啊，还有小笼包，你也一起吃，我请你，这不我对象，突然有事走了，我都点好了，一个人也吃不完，正好看你坐在这儿，这风刮得多冷啊，干啥坐在这儿啊？是不是走路走累了，歇脚呢？”
一直陷入自己情绪无法自拔的人儿被丁薇的话强行拉回了现实，她抬起略显苍白的年轻脸庞，舔了下起了干皮的嘴唇，看着眼前喷香的肉包子和豆浆，难以置信的颤.抖着声音：“给，给我的？”
“对啊，快，烫手了都，姐，快端着，我陪你一起在这儿吃哈，你放心，我对象还没吃呢，这都干净着呢，快喝一口，润润嗓子，你都在这儿坐半天了，我都替你冷得慌。”
将手里的碗放到石凳上，从斜跨的小布袋里掏出热乎乎，用油纸包着的小笼包。
然后将自己脖子里的围巾去掉，小心翼翼的围在了孕妇的脖子上，热乎乎的小手还将她冰凉的小手拉起来，暖了暖，叹息：“姐姐，你还好吗？”
孕妇前一秒还在怀疑好端端的人家为什么会送自己吃的喝的，下一秒就被丁薇这句话整破防了。
眼泪像断了珠子似的瞬间溢出来，怎么都止不住，丁薇赶紧让热乎乎的豆浆放在她手里。
“姐，别说话，先吃，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如果想坐会儿，那我一会儿就陪你坐会儿，正好我这会儿也没啥事儿，你不吃，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一下。”
有了丁薇的鼓励，孕妇感激涕零的看着她，即使没什么胃口，但暖呼呼的热豆浆滑入喉咙，温暖了整个胃部后，她的脸色瞬间好了起来，丁薇也捧着豆浆喝，她不怎么饿，就将买的小笼包全都给了她吃，她机械式的吞咽着食物，目光仍旧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间，一笼小笼包被吃完了，豆浆也喝完了，等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吃完了丁薇的早餐时，试图从包里掏钱时，被丁薇按住了：“姐，吃饱了吧，你等着，我把碗给人家送过去。”
等丁薇将碗送过去再跑过来的时候，孕妇姐姐还真的掏出了钱要给她，被丁薇拒绝了。
“姐，我不要，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老在这儿坐着也不行，冷啊！你看你的手都起冻疮了。”
丁薇善解人意的将她的菜篮子提起来，很重，掀开一看，一棵白菜两根白萝卜。
“别介，快给我，这篮子太沉了，你这小身板提不动的。”
“姐，那你还孕妇呢，更不能提重物，万一抻着怎么办，你这月份大了，怎么还敢自己出来买菜啊？”
她其实很想问问她男人在哪儿，但又怕说错话，没想到这句话就够了，又把人家惹哭了。
丁薇赶紧拿出手绢递给她，却被她摇着头婉拒了，然后用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声音哽咽，似带着满腹委屈：“对不起妹子，让你看笑话了，我是实在没人说话了，我这心里堵得慌，堵得我上不来气儿。
我和我男人是在安省农村认识的，那个时候他下乡当知青，我爹是小队长，为了能让他回城，帮了他很多，虽然他兑现承诺把我带回来了，可我没想到他只是把我带回来，随着他进城被安排到厂里上班开始，就越发的嫌弃我。
婆家兄弟姊妹六个，全都挤在两间破旧的平房里，我男人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就因为我是农村来的，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什么脏活累活都给我干，怀着孕也照旧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平常除了干活就只是干活，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买菜做饭三点一线，我婆婆就见不得我停下来，停下来就开始数落我的不是，字里行间满是对我的嫌弃。
怀孕以后别说是肉了，鸡蛋都轮不到我吃，什么红薯南瓜玉米饼子，什么没人吃就给我吃，面条都能剌嗓子，还没我家农村人吃的好。
住房问题就更是可怕，他哥嫂有个一岁多的儿子，没有分配住房，我这也怀孕了，剩下的弟弟妹妹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家九口人挤在两间平房里，小到没地方下脚也就罢了，还整天拿我的出身说事儿，谁都能笑话我，排斥我，我在那个家，找不到归属感，就连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被嫌弃是闺女。”
丁薇无语了：“这不是还没生呢？”
借着握手的机会，她替她把了把脉，之后就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明显气血不足，营养不良啊，肚子这么大，得有七八个月了，居然还提着十来斤的菜篮子出门，这家人可真不是东西。
“他们说我的体型和她嫂子不一样，绝对是闺女，他嫂子是城里人，还是教书的，有文化，人家从怀孕开始就被捧在手心里，我是农村来的，活该被人当棵草。
我现在知道我妈为什么不愿意他回城了，我后悔了，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以前我觉得人家是高中生，有文化，还是首都城里来的，比那些乡下人有前途，现在看来，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
知道吗？
刚才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跳下去了，我不想活了，我弯不下腰，洗不了衣服，做饭油烟气大，我肚子太沉，洗个菜都感觉腰不是自己的了，可是我的话，没人听……，”
“听姐姐说话，不像不识字，”
“我初中毕业，之前在村小教过书的，为了提升自己，和他能配得上，也一直坚持读书，可惜，人家若是瞧不起你啊，不管你做的再好，也依然是一坨屎，啥也不是。
就像我男人说我，‘你一个农村妇女除了干活，还会干啥？看书？你看得懂吗？’妹子，我不想跟他过了，昨天我去厂里接他，看到他的自行车后座带着别的女人，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以前对我有多好，现在就有多嫌弃，我也嫌弃如今丑陋不堪的自己，可是我要是不跟他过，也回不去了。
我爹说过，走了就不要回去了，如果被男人休了，也是我自己选的路，不要回去丢他的人，就算我什么也不给他们，至少别人会说‘看，她闺女嫁去了首都，不一样不管她乡下的爹娘’？而不是我被人抛弃，抱着孩子回娘家投奔他们。
他们宁愿是前者，也不想是后者，我爹在我走的那天，将所有话都说清楚了，所以，我已经没有了后路，我刚才就在想，如果娘家回不去，婆家容不下，我是不是应该带着我的孩子，一了百了？”
……
这个年代，其实这样的事儿屡见不鲜，她甚至猜测安妮安娜这么好的双胞胎被人丢掉，也是因为‘回城’两个字，不管因为什么，遗弃就是遗弃，所有的理由都是开脱。孩子是无辜的，也许多少年后会有人找过来认她们，但丁薇却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的人，他们不配。
现在听到这位姐姐的故事，她亦是不知道说啥好，看她那肚子，也没几天了，她不能让她再生不想活的念头，于是从挎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下了具体的地址和联系人。
“姐，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可以来找我，记住你今天过不去的坎儿，也许在将来都不算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现在时代变了，即使你和那个人离婚了，离开了婆家，也不是找不到活路，首都城这么大，只要你勤快，吃的了苦，还愁没有落脚处？别的我不敢说，至少将来干活养活你和孩子吃喝是没问题的。我叫丁薇，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江妮，二十二了，谢谢你丁薇妹子，你这上面的【丁记小吃】，是你家？”
丁薇点头，“对，将来要是遇到难处，就来找我，工资不敢说，至少你和孩子能吃饱，还能在一起，当然姐姐，我不希望咱们有再碰面的那一天，我想让你幸福，可如果一段婚姻没有了盼头，就不要为了孩子强行结合了，不如靠咱自己的手和脚，为你的孩子撑起一片天。”
丁薇在劝人这方面就没输过，毕竟她有丰富的阅历在，随便举一个例子，就能让一个母亲为孩子放弃所有，重新开始，如果一个男人靠不住了，那就靠自己，有手有脚的，还怕活不下去？
但让丁薇没想到的是，江妮却摇头说：“我和他没有领结婚证，他骗我说要来首都领，可我肚子都这么大了，他却一直推脱着不去，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所以我带上了所有能证明我身份的材料，就放在这个菜篮子里，要不是孩子，可能不等你观察到我，我就去了，正因为这个孩子，我在犹豫着，现在……你愿意收留我吗？”
江妮生怕丁薇拒绝，含着泪拼命解释。
“是，我现在可能做不了太多的活，但我发誓，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干活报答你的，妹子，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昨天晚上他打了我，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话，他说认识我，带我回来，是他这辈子办的最愚蠢的事儿，他鄙视我，恶心我，侮辱我，我长这么大所受的屈辱都不如在他家多，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打人不打脸，江妮生怕丁薇不相信，掀开自己的衣服让丁薇看，那斑斑清淤痕迹，着实触目惊心。
为了保护肚子，所有的伤都在背部，这是一位母亲，在强撑着熬日子啊！
说实话，丁薇有些不落忍了，考虑到父母的店年后打算请人，她想了下，问她。
“你当时从乡下来的时候，开的介绍信，户籍证明，还有男方的一些信息，你都有吗？”
江妮颤.抖着手从菜篮子拿出来，丁薇瞥到了一张遗书，下意识的打开去看。
江妮再度破防：“我出来的时候，我婆婆给了我一块一，让我买一斤肉，买点萝卜白菜回去包饺子，一毛钱买了萝卜白菜，一块钱和这封遗书放在一起，想让看到的人帮我捞一下尸体……，”
之后就哭的泣不成声，不能自已，看到这儿，丁薇的鼻子一酸，下意识的将江妮拥抱在怀里。
“姐，别哭了，跟我走，我带你去居委会备个案，这样他们在调查流动人口的时候，也不至于把你赶走，你就说是我家远方亲戚，被人抛弃，回不去老家，暂时住在我家，因为这几年人口普查，户口查的挺严格的，好像是准备给每个人办个证明身份的证件，所以咱去登记一下，过了明路，也不怕后面有人以这个找茬。”
“那我未婚怀孕，又不是首都户口，生孩子怎么办啊？孩子生下来，也是黑户吧？”
这倒是个事儿，不过可以利用一下她的身世，于是丁薇开始教江妮怎么把自己苦命人的身份坐实。
“现在不用远方亲戚这个理由了，就按照我刚刚教你的说，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尤其街道上的妇女同志，更是要好好利用……，”
丁薇将江妮领到他们街道办居委会，将她刚才要自杀，被丁薇劝下来的事儿全说了。
江妮跪在地上求居委会的人给她做主，字字血和泪的控诉着婆家人过河拆桥，虐待她一个大肚婆的无耻行径，江妮根本不怕人家去查，将对方的工作，家庭，全都说了，还将自己写好的遗书，身份信息都交给了他们。
然后丁薇主动揽下这个事儿，愿意先收留江妮，不过调查归调查，特意嘱咐居委会的人不要声张江妮现在的情况，“最好说她已经跳河，被救上来的时候就没了，尸体也被公安带走了。”
居委会的人也明白丁薇的意思，丁薇出手大方，给相关办事的人，每个人都塞了一块钱的好处费。
虽然不多，但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举手之劳，这钱收的也痛快，江妮也看到丁薇的这个动作，感动的不得了，心想只要以后还活着，一定好好报答这位善良的姑娘。
出了居委会，丁薇一路小心的搀扶着来到了丁家小吃店，见爸妈在忙，她也只是领着人在他们面前过了一下，简单做了介绍，之后就领江妮去了后院儿，给她安顿在了西厢房，也就是保姆阿姨们的那一间。
“你还有这么小的妹妹？天，她们长得可真好，奶呼呼胖胖的，你家养的怎么这么好？”
丁薇家已经禁止提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所以她也没有解释她们的来历，反正时间长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对外她也没提看孩子的是保姆，说的都是远方亲戚，毕竟保姆可会挂上‘资本主义’的标签，这年代要不得。
丁薇将哥哥们的被褥给江妮拿过来一套，“姐，这屋有炉子，暖和，晚上可能有些吵，你忍忍哈？”
“妹子你快别客气了，你家可真大，就这一间房已经很好了，起码我能有单独的床铺了，之前我们夫妻俩挤在一起，睡在他哥嫂的上铺，我这么大肚子，每次爬上去都能紧张手心冒汗，比起之前的家，这里已经很好很好了，他们家连炉子都没有的，这屋里可真暖和，收拾的也干净，没有一点味道……”
以前的家，潮湿发霉掺杂着人多的各种体味儿，前期对味道敏感的时候，简直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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