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晋江
燕时洵一直记着隔壁小木楼的事情, 因此午饭吃得心不在焉,只路星星看他半筷子没动,非要举着红薯到他面前, 他才随意吃了两口。
无论是之前到处雕刻的菊花纹,还是那下半身古怪残疾的老婆婆,都让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但是更奇怪的, 是他自己。
燕时洵自问不是个健忘之人,然而光是午饭这一小会儿, 他明明在心中记着要去隔壁再询问那老婆婆, 听听她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 但是转眼就会把这个念头忘掉。
他能够清醒冷静的感觉到, 自己整个人都如同泡在了热水中一般, 蒸汽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打开,所有积累在身体里的疲惫和负面情绪, 都被彻底清除。
只剩下幸福和愉快。
人在极乐之时是什么样的呢?
大脑停止转动, 原本警惕的戒备懈怠, 除了懒散的任由时间苍白流过之外,不会提起任何会让大脑经受劳累的念头。
燕时洵能够察觉到, 自己此刻就是这样的状态。
但恰恰是这样的情绪, 让他感到好笑。
很少能有什么地方能够真正让他卸下所有的防备, 到目前也只有滨海市的那个小院子而已。
从李乘云死之后,他自己顶起了自己的天地, 钢骨一般的脊梁从来没有被肩头的重担压弯过。
但也相对应的……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人神鬼的警惕。
燕时洵在因为自己的状态反而有所戒备之时, 也发觉了自己似乎无法记住让他警惕之事的情况。
就算进了厨房忘了自己想要拿什么东西是人之常情,但是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十几次, 仍旧是不合理的表现。
像是他一直在向自己的头脑输入数据, 而有一双无形的手, 一直在删除对应的数据。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冷静看向周围的人。
嘉宾们还在高高兴兴的讨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村里的景色和那些和善的老人们,他们说到兴头处眉飞色舞,似乎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嘉宾们要拍摄,所以他们和工作人员是一样的食物,分开在两边吃。
这边嘉宾还在不断惊叹于农作物纯粹的甘甜绿色,但是那边面对一样的食物,工作人员们却显得提不起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几名工作人员都一直在喝水。
有的还边喝边挠自己的脖子,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带着斑斑红点,看起来已经受损严重,再挠下去一定会破皮。
燕时洵原本想要看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有类似的感受,却没想到那边的工作人员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起身走过去,问道:“过敏了吗?”
工作人员正在一脸烦躁的挠着脖子,一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挠伤了。
此时听到燕时洵的问话,他一惊抬头,才在燕时洵隔空点了点他脖子的动作下顺势看去,发现自己脖子的异样。
他抬起手看时,指甲缝里也有些许血丝,正是挠坏了的皮肤组织。
工作人员一惊,恍然回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这样,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整个皮肤都在发痒。
“不好意思啊燕先生。”
工作人员见燕时洵拍摄中还过来这边,担心影响节目的正常拍摄,于是歉疚的笑了下,道:“我确实是对花粉过敏,应该是不小心沾到哪了。”
花粉?
对花粉过敏的人在春秋两季是最难熬的,尤其是春天。但是冬天相比之下,在四个季节里还算是舒适。
这人能在冬天沾到花粉……
燕时洵想起了隔壁小木楼的开了满院子的菊花。
但是,燕时洵对工作人员的动向都心中有数,他虽然没有在意他们具体都做了什么,但在查看自己房间里古怪的花纹时,也都分出了心神留意工作人员们的安全。
他记得很清楚,工作人员们需要在天黑前处理完的工作很多,所以一直都在小楼的客厅里,零星几个去拍了外景,用作后期剪辑旅游宣传片所用。
但过敏的这人,一直都在客厅里,按理说没有碰到那些菊花的机会才对。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燕时洵直接抬手握住了这人的手臂,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近距离仔细看他脖子上的皮肤。
“你知道自己过敏,那你带药了吗?”
燕时洵皱眉问道:“别挠,破皮不好处理。”
在野外,最怕的就是开放性伤口。
如果没有破皮,有了皮肤这层保护,就可以避免掉绝大多数的细菌,让伤势依靠人体的自愈能力慢慢恢复。
但一旦破皮,没了保护的伤口接触空气和其他不明物品,很可能会被感染,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
毕竟山中野外,谁都说不好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如果真的出了大问题,偏偏又出山困难,无法得到及时专业的救助。
此时燕时洵紧紧攥住那人的双手,防止他再继续挠破皮肤。
工作人员虽然还是觉得皮肤痒得不行,但他自己毕竟也是跟过很多节目组的,知道不少急救和野外生存知识,明白燕时洵这是在为自己考虑。
于是他感激的朝燕时洵一笑:“我随身都带着药的,就在楼上,我自己去拿就行,燕先生赶快回去吧,别耽误拍摄。”
对方的表情很是诚恳,燕时洵也不会强制违背别人的意愿,尤其这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对方既然常年过敏而且自己随身带药,那肯定是有应对的经验。
他要是强硬插手,反而耽误事。
燕时洵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看着工作人员将木质楼梯踩得吱嘎作响,上了楼。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燕时洵会关注这边的工作人员。
[一般的综艺节目,都会避免幕后人员出镜吧?怎么燕哥还主动来找了?]
[嗐,你看燕哥什么时候记得他在直播……别人都是在直播前尽量好好表现,燕哥?他能在乎直播都是好的了。]
[不过刚刚离得近的时候,镜头差点怼到对方的身上,吓了我一跳!那也太红了,过敏好可怕。]
[虽然我也过敏,也泛红起小疙瘩,但是刚刚也惊到我了。]
[抓出来的一道道的划痕,看起来还有点像菊花诶?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吧,有种菊花是长长的花瓣,自己手指甲挠的也是长长一条,不细看确实有点像。]
[血红色的菊花,怪不得我刚刚看怎么都觉得渗人,我们这边上坟扫墓都是用菊花祭奠的。看到这花就不舒服。]
[啊?那我们习俗不太一样,我们这边菊花代表着长寿,梅兰竹菊嘛,菊花其实还是很好的。]
因为那名工作人员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镜头前,所以观众们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
倒是燕时洵,他在原地久久站立,直到那边安南原发现少了个人找过来。
“燕哥,你看什么呢?”
安南原叼着一颗红薯,好奇的越过燕时洵的肩膀,想要看看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在吸引着燕时洵的注意。
但只有空荡荡的木质楼梯。
似乎是因为建筑时间久远,又临近水边,木质结构受潮膨胀又缩小,所以即便无人走过,木质楼梯也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像是有看不到的人,咧开嘴巴,就站在楼梯上静静的注视着房间里一无所知的人们。
血液从那人脚下蜿蜒流淌,楼梯染成了红木色。
他空洞洞咧开的嘴巴里透着光,像是一层纸皮,在光线下变成了黑白的剪影。
安南原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抖,他赶紧闭了闭眼再看去,楼梯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唯有木质楼梯,还在吱吱嘎嘎的响着。
安南原本来是要来燕时洵的,却没想到他好像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赶紧敏捷拉住燕时洵的手臂寻求安慰。
燕时洵看了看安南原蹭到自己衬衫袖口的红薯残渣。
“…………”
他抬眸,无语的看向安南原,眼神像是在说:你是被张大病带坏了吗?
他身边这些人怕不是都需要改下名字,安有病,路有病,张有病……怎么都喜欢往他身上蹭东西?
燕时洵额角一跳,连带着营业性假笑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安南原刚刚被吓到的时候下意识反应,没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东西,一时尴尬的笑了下,试图抬手抹除“罪证”。
燕时洵轻轻抬手避过,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安南原,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安南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平静发问:“你还在和原公司打官司,还要防备来自之前组合成员的诋毁,也要从零开始组建工作室,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即便有宋辞他们帮你,也绝非轻易就可以解决的。”
“但你为什么从进山开始,就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担心那些杂事的情绪?”
燕时洵只是不在乎娱乐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耳边的声音略过不听。
在来的一路上,安南原在商务车上一直都在和路星星说话,还时不时带上几句宋辞,说起的内容都是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上的合同纠纷。
安南原现在毕竟也是顶级流量,原公司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直接放手,就算有宋家站在安南原那一边,原公司在私底下的动作也从来没少过。
再加上组建工作室,安南原需要从原来“被管理”的状态切换进“管理”的状态,新手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之前根本想不到的问题。
在来参加这一期的拍摄之前,安南原已经快要忙疯了,脑子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工作,别说快乐,他都快要被压抑得麻木了。
这些压力没有合适的倾诉者,因为升咖太快,安南原在圈中也没有朋友,只有同事和竞争对手,所以抱怨的话也就堆积在了安南原心里。
直到他看到了路星星和宋辞,才开心的拉着对方大倒苦水。
说得宋辞都想要打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燕时洵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聊天,也知道了安南原最近的经历。
可是从进山之后,安南原却对这些事情只字未提。
如果是进山时山路艰险难走,让安南原没有心思在乎这些,那还可以理解。
可现在呢?
安南原一直都在笑,脸上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神情,不是男团营业性质的假笑,而是发自真心的。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燕时洵不觉得安南原是个心大的人,他和路星星不一样,一直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不会因为一时贪玩就把工作扔下。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燕时洵怎么看都觉得安南原的笑不对劲。
“啊?”
安南原被问懵了一瞬,随即才仰着头努力回忆。
“嗯……好像是吧。”
他挠了挠头,也有些困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刚一想起来,就会忘记那些东西,只觉得应该关注更开心的事情。”
安南原努力回想,但之前那些令他烦心的工作依旧像是滑溜溜的鱼一样,抓不住的溜走。
他试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感受:“就像是有个漏斗,会把所有让我觉得不快乐的事情过滤下去,只留下开心的事情。像是脑袋里有个洞,那些东西根本抓不住。”
见安南原也和自己有类似的感受,燕时洵的脸色慢慢严肃了下来。
人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大脑会将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处理成可以被接受的图像,防止人因为接受不了刺激而整个崩溃。
但燕时洵不觉得自己此时的情况是因为这个……它们有着本质的差别。
像是某个存在不想让人记住痛苦的事情,于是人连回忆都是快乐的。
安南原也只在与燕时洵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回想起了自己其实在山外还有一大堆需要解决的事情。
随即他就立刻忘记了这件事,重新笑着问燕时洵要不要再吃点,这里的农作物真的很好吃。
安南原还感慨道:“之前在山外的生活忙忙碌碌,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现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遥远得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红薯,对着太阳看透过来的暖黄光线,自己也被红薯的热气和香甜所沾染,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真好啊,这才是生活……慢悠悠的过完一辈子,还有好吃的食物,真是幸福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在极大的压力之下,也都说过类似的话,说要从城市生活抽离出来,去过田园牧歌的日子。
但很多说这话的人即便真心,也不会真的去做。
成年人,有太多牵绊和责任。
就比如安南原如果此时真的留在了山中不再出去,那那些支持他从公司脱离的人,还有被他从原公司带走的助理运营化妆师等等人员,可都要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和事业危机。
说说可以,但不能真的去做。
不过此时燕时洵看着安南原,忽然觉得,安南原是真心的。
燕时洵皱了下眉,还想问什么,那边嘉宾就发现了两人在这边独自说话,顿时笑着喊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们也听听。”
路星星手里举着食物起哄:“师婶就在房间里呢,燕哥你竟然做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恶了!你对得起师婶吗?”
因为路星星声音故意搞怪,所以按照路星星一贯的性格,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被逗得放声大笑,倒是没有人当真。
安南原也笑骂道:“路星星你让你粉丝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独立音乐人,怕是不独立三岁小孩吧?”
说着,安南原就跑过去追着路星星打,两人绕着客厅里巨大的木桌跑,像是玩疯了的狗子。
客厅里众人的欢笑声几乎要掀翻房顶,气氛一片融洽,找不出半点异常。
燕时洵静静注视了片刻,想要出门去找向导。
但一抬手,他就看到了自己袖口上沾着的红薯碎屑。
黑色的衬衫布料上,橘红色的红薯块如此显眼,还带着一点湿润。
燕时洵:“…………”
啧。
燕时洵拒绝穿着这么一件脏了的衣服,所以他回房间准备换一件,推门却看到邺澧不在房间。
他心中疑问,快走了两步之后视野转变,才看到邺澧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高大的身躯沉默屹立,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燕时洵心中奇怪。
之前无论他走到哪,随时一回身都能看到邺澧就在自己身边,但刚刚却没有。
并且今天从进山起,邺澧的表现就不太对劲,脸色一直阴沉着,像是在生气。
可,还有什么事情是鬼神无法解决的?
在燕时洵看来,邺澧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都是有仇当场报的性格。尤其是邺澧掌握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如果生气怎么会一人在无人处生闷气?
怎么想都有古怪。
“邺澧?”
燕时洵奇怪的走过去,站在邺澧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木质阳台下的河水欢快奔腾,冲击河中巨石时溅起的水雾扑过来,带来清凉和甘甜的气息。
但能够吸引邺澧注意力的东西,或是异常的东西,却并不存在。
燕时洵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这河水有什么问题,反倒充满着勃勃生机,灵性十足。
即便他因为一些古怪的细节而对长寿村充满警惕,但是平心而论,长寿村的环境确实好。
虽然他走过大江南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没有杂质的水源,甘甜清冽,并且最重要的是,带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生机。
如果野狼峰没有因为邪神而毁灭,在山神的庇佑下,那里的水也差不多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但事实是,连像野狼峰这样曾经有山神幸存的地方,都是少数,更别提近年来天地间残留的神力越发消退,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灵气。
燕时洵站在邺澧身边看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出来他在看什么,于是纳闷问道:“你单纯在这里看风景?”
在他印象中,邺澧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邺澧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在抬眸的瞬间,将眼眸里的深沉暗光藏进了更深处,再看向燕时洵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不,只是在回忆。”
燕时洵的存在,让邺澧周身的寒冷一点点消退下去,重新恢复了人间鲜活的温度。
“你来过这边?”燕时洵惊奇道:“看你这么不喜欢人间,我还以为你会离得远远的。”
“我曾经也行走过人间啊。”
邺澧没想到自己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会被误会成这种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又包容的轻笑道:“我也给过人间机会……很多次。”
“是人间自己抓不住。”
邺澧微微侧眸,远眺群山,眼神变得幽深:“我对偏南地区……没有好印象。”
“不过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了,在遇到你之后,我对人间也有些好感。”
邺澧轻笑:“若是你在偏南地区,那我或许会因此而更喜欢偏南地区一点,也未尝不可能。”
燕时洵没想到自己只是回来换个衣服,都能被邺澧说上这些,一时僵立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只是对感情不敏感,也本对自己的感情并不上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人结下这样的因果缘分,自然也就不会往这方面想。
但是,之前兰泽直言不讳的挑明,却让燕时洵有种进退两难的不知所措。
他不觉得兰泽所说是真的,甚至有种荒谬和不真实感。
但是每每燕时洵觉得,确实是兰泽看错了,其实邺澧并不是像兰泽所说的那样时,邺澧又总能做出一些打破他判断的事情。
比如现在。
邺澧丝毫不加掩饰的爱屋及乌,在燕时洵看来如此明显。
他的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好半天才咳了一声,逃避般迅速将邺澧往外面推。
邺澧:“嗯?”
燕时洵正色:“我要换衣服,你回避一下。”
邺澧好笑:“你之前不是早就在我面前换过衣服了吗?都是男的不需要避讳,可是你之前说的。”
燕时洵面色平静,倒是鬓边被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的肌肤,泛起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红色。
“现在我觉得需要了。”燕时洵的神色看起来与寻常无异,音调也没有变化:“或者你去和张无病换,我和他一间房。”
邺澧无奈的举了举手臂,示意自己这就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燕时洵才长出一口气,抬手用微凉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掌温度太低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脸颊这么滚烫。
他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才平缓下来心情,重新恢复正常,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备用的衬衫换上。
门外的邺澧听着从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布料摩擦声,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视了客厅里的欢笑声,从小楼大门走了出去。
阳光洒落下来,邺澧鸦羽般浓密的长长眼睫微颤,在眼眸下方落下一片阴影,将原本就冰冷锋利的眼眸衬得更加幽暗危险。
他看向长寿村的目光,阴冷不带一丝温度。
无论是天地间人神鬼,在对上这样眼神的瞬间,都会畏惧的躲避。
但长寿村里,坐在屋外晒着太阳的老人们依旧笑眯眯的平和,似乎邺澧的存在本身对他们而言并无意义。
老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挑着扁担打水回家,或是在菜园里健步如飞,或是中气十足的互相打着招呼。
半点看不出他们其实已经年过百岁。
甚至有老人看到嘉宾们的小楼门前站着一道身影,还笑眯眯的抬手,遥遥向这边打着招呼。
邺澧的目光从那个与自己打招呼的老人身上扫过,冰冷的眼眸映不出对方的身影。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木屋,投向远方缠绕着雾气的山涧。
……
燕时洵修长灵活的手指一颗颗将衬衫扣子系上,原本波动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就在他想要开门出去找向导的时候,却听到阳台外面传来声音。
两个老人挽起裤脚,正站在河水旁边打水,他们的脚边还放着扁担和木桶,看来是采用着嘴传统的方式打水回家。
只是在打水之前,两个老人蹲下身,向着河水又轻又快的念着些什么。
像是某种古老玄妙的韵律,但所有音节都含混在一处,让燕时洵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老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才神色极为郑重的向河水躬了躬身,像是虔诚的信众在寺庙中参拜佛像。
然后他们才拎起木桶,动作熟练的取水。
因为老人们背对着燕时洵,所以他看不到老人正面在做什么,只能快走几步靠近,想要从老人们的动作中判断。
老人打水后一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阳台上的燕时洵,顿时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笑脸,爽朗的和燕时洵打招呼。
“是客人啊,怎么样,还习惯吗?”
老人笑着道:“村里没有养猪一类的家畜,也就只好给你们准备的都是些我们常吃的菜,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怕让你们在这边过的不高兴,刚才我还骂了阿野几句呢。”
另一个老人接话道:“是啊,你们这些孩子,在山外苦得很,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就怕怠慢了你们。”
虽然同样是问吃饭的问题,但是两位老人和之前燕时洵在隔壁遇到的老婆婆不同。
老婆婆给燕时洵的感觉,是她真心实意的想要为晚辈操持饭食。而这两位老人……态度就像是在问喂没喂猪一样。
燕时洵皱了下眉,但因为对方一直笑呵呵的又是老人,他也不好冷着脸,于是就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因为一楼下面有半米的架空层,所以老人和燕时洵说话要仰着说,不太方便。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件事,也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老人打水的样子,便手一撑木质栏杆,修长的身躯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面上。
老人没料到这次的客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客人好身手。”
燕时洵凑近看时,就看到对方的木桶里荡漾着清澈的河水。
“老人家,我看院子里有水井,怎么不用井水?那样比你们这样挑水要方便很多。”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村子,道:“怎么连水井都荒废这么久了。”
老人没料到燕时洵会注意到水井,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有什么原因的,不想用……”
话说到一半,旁边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接过了话,道:“不知道客人听没听说过我们村子的传闻。”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这里水土好,但其实我们自己认为,应该是河水的水质好。”
接话的老人道:“井水是地下水,河水是上游山上流下来的水,当然不一样。客人你没有尝过井水,又涩又苦,很难喝。但是这河水就不一样了。”
老人笑道:“有了甜的,谁喜欢苦的呢?”
燕时洵做出一副关切对方的模样,疑问道:“那老人家也可以让家中小辈来挑水,不用自己来做这样重的活。不过,我一路走来,好像没看到有年轻人?他们出去玩了吗?”
之前在老婆婆那里,燕时洵就想问出这个疑惑,老婆婆却反复的说“活着就好”,怎样也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此时,燕时洵存了试探的意味,想要从老人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对方说的话可能是在骗他,但是对方最细微的反应却无法骗人,那是人的本能。
但是,老人却并不觉得这是个敏感冒犯的话题,只是叹了口气:“年轻的孩子嘛,他们有自己的事业,不要我们这些老人咯。”
另一位老人点点头:“幸好我们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要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
他叹息般道:“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我们就是想要让他们留在身边也不忍心啊,时间长了,他们不愿意回来,也就这样了。”
老人们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寂寞和惆怅,其中一名老人一瞬间神色悔恨,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燕时洵认可了这个说法。
确实,现在年轻人外出打工,整村老人留守的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再加上长寿村地处偏僻,外出的人不方便回来也可以理解。
“那之前来定居的那些人呢?”
燕时洵敏锐的注意到了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外人,此时也没有直接相信对方的说法,而是一针见血说出异常之处。
要知道长寿村之所以出名,就是得益于最早起的那批背包客和定居者,因为他们发出去的照片和游记,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村子,然后才慕名而来。
而被吸引来的,自然也是有相似倾向的人。
比如重病不想再拖累家里的人,比如厌倦了城市生活想要悠闲养老退休的人。
那些人可都是中年甚至年轻人,可燕时洵依旧没有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的身影,甚至没有找到他们定居的房子。
老人不慌不忙,道:“嗐,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那些人倒是来住了一段时间,但都坚持不了太久就忍受不了山中无聊,就走了。”
另一个老人点点头,有些惋惜:“我还挺喜欢那个摄影师的,可惜了。”
燕时洵皱眉:“可是外界并没听说过他们回去的消息。”
那些来长寿村定居的人,一般都是先在长寿村居住几个月,然后返回家中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就从此来了长寿村,外界无论妻儿亲友,都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长寿村真是个神仙地方,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去隐居。
可落在老人们口中,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面的燕时洵的疑问,老人平静的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走了之后,我也不清楚他们在村外面的情况。”
另一位笑着道:“和你们年轻人比不了,我们不用手机之类的东西,你看我们这地形,进山出山都困难,和外界没什么联系。”
无论燕时洵问什么,老人都能给出似乎没什么问题的回答,从头到尾神色都没有异常,诚恳又亲切,像是家中有问必答的长辈。
但偏偏燕时洵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人很快就打好了水,挑着扁担向燕时洵挥手告别,还邀请燕时洵等人有时间去他们家做客。
燕时洵礼貌的与老人们告别,却没有回应他们的话。
因为之前的异常,燕时洵警惕着,不想与老人结下这样的因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客套话的敷衍已经是常见,但要是对方来路不正,就贸然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燕时洵眸光暗了暗,站在河水边,侧着身一直注视着两位老人结伴而行,走回村子里。
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位老人,他才大跨步向隔壁小木楼走去,想要再去看看那老婆婆。
因为老婆婆与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所有老人都不同,所以燕时洵断定,如果村子里真的有异常,那能将这异常告知他的,也就只有那老婆婆了。
但是,隔壁的小木楼静悄悄的,没有人。
窗户后面的摇椅还在吱嘎吱嘎的摇着。
坐在上面的老婆婆,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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