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 71
或许是因为卫楚长久以来都生活在充斥着杀戮与毁灭的死士营中, 导致他十分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家人。
因此面对姨母对达奚慈所表现出来的愤怒时,卫楚除去乍然浮上心头的同情之外, 还有出自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我可以去看看阿姊吗?”卫楚将孩子放在床榻上,用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回过头,期待地看着姨母。
达奚夫人是卫楚娘亲的胞妹,在姐姐去世后,最想念她的,自是与她感情深厚的妹妹。
此时见卫楚对素未谋面的达奚慈竟有这样不计前嫌的和善情感, 难免有些动容,也忍不住想起了往日自己与姐姐相处时的情景。
“也好, 我带你去见她, ”达奚夫人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若是能劝劝她将孩子堕了, 也是件好事。”
卫楚站定在达奚慈的房门口,曲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门, 没吭声。
这段日子,他时有时无的内力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 这工夫就连屋中传来的衣料摩擦声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谁?”屋中传来防备的声音。
卫楚轻咬了一下嘴唇,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介绍自己, 半天, 小声地叫了句:“阿姊,是我。”
屋里头的人显然愣了一会儿, 片刻方回过神来:“……进来吧。”
卫楚推开门, 抬腿迈进了屋中, 侧头适应了一下室内昏暗的光线, 继而朝坐在床榻上的女子看去。
他的视线落在达奚慈脸上的瞬间,便发现了她泛红的眼眶,显然是刚哭过,进来之前的衣料摩擦声,也只是她慌乱之下用手帕拭泪的动静。
卫楚没提这茬儿,而是抿嘴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脸,对她说道:“我们长得很像。”
达奚慈的眼睛肿着,她抬眸打量着几乎不曾给自己留下半点记忆的亲弟弟,想起之前逃婚时的行为,她苦笑了一下,问卫楚道:“你不怪我?不希望我过得惨一点,好能弥补你那时受过的苦?”
卫楚摇摇头,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淡声说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你觉得我应该怪你,可我却觉得,有姐姐是一件让人感到很开心的事情。”
达奚慈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即便是那个曾经骗过她的男人,也不曾让她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此时听见自己阔别已久的亲弟弟说这番话,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卫楚像是能够窥探到她心事一样,接着说道:“怀孕不丢脸,你把它生下来,成为了母亲,就是做了这世上最伟大的事,那个责任的男人,才是丢脸的,阿姊放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的语气笃定,隐隐藏着些令达奚慈感到极为陌生的……杀意。
达奚慈顾不上想太多,她抚摸着尚未有孕象的腹部:“可是它没有爹爹,别人会对我指指点点……”
卫楚走上前去,第一次主动伸手碰了碰姐姐的手,轻声道:“可它也是你的孩子。”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卫璟对卫楚的身体状况便越发紧张起来,每日的捏肩捶腿是最基本的,若是从怡思殿中回来得早了,还会将人抱到浴桶里头,不泡到整个人都变了颜色,都不会同意他出来。
此时他的手甚是温热,覆在阿姊冰凉的手背上,竟蓦地给了达奚慈莫大的勇气。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若是不想生,就打掉,我为你熬补品;你若是舍不得,就生下来,送进宫里,我养。”
春秋荏苒,整日需要被人抱在怀中温言相哄的小皇子也到了能说话、学走路的年纪。
然而卫楚终归是不放心将酸杏儿交给教习嬷嬷,执意要自己教他。
镇南侯府在双腿康复的杨安其的管理下,带着雄厚的财力跨足了商贾行业,让本就难逢敌手的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越发蒸蒸日上。
故而浮阳长公主乐得清闲,自然时不时就往宫里跑,坐在亭子里笑眯眯地看着酸杏儿步伐不稳地追着元宵们跑。
“姑母喝茶。”
卫楚又长了一岁,身上的筋骨比还未成婚的时候结实了许多,虽仍是纤细的模样,但瞧上去并不像往日那般清瘦得有些可怜了。
“你倒是长了不少肉,越发好看了。”浮阳长公主细细端详着卫楚,然后轻声地叹了口气。
卫楚自是听得清楚,关切地问道:“姑母可是有烦心的事?”
莫不是……
“亡极与安其也成婚小半年了,可他的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唉,当真是急坏我了,”浮阳长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色,“我有些担心安其的身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听见姑母这样说,卫楚才放下心来,收住了口中想要为亡极解释的话。
姑母并未因此而将责任都推到亡极的身上,着实令人倍感欣慰。
卫楚劝慰道:“不过小半年而已,他们两个都还年轻,机会多的是,姑母莫要太过担忧了。”
浮阳长公主暂时抛开了烦闷,点点头,“你明明比他们的年纪还小,可如今说起话来,倒比谁都成熟了。”
卫楚心知姑母不会再纠结于亡极与大哥之间的事,也松了口气,朝着院中奔跑的酸杏儿看了过去。
脸颊白嫩的小娃娃被极为通人性的元宵逗得咯咯直笑,蹲在地上抱着任他抚摸的中元宵就不肯撒手。
他手上的力道不重,中元宵舒服地眯着眼睛,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晃荡个不停。
“伯伯看,大尾巴。”
小皇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笑着仰起头,对站在旁边陪他玩闹的戏命说道。
中元宵的体型要比其余几个兄弟大一点,尾巴也更漂亮,因此酸杏儿更喜欢跟它玩。
戏命冷硬的脸上泛起笑容,俯身摸摸他的脸。
“这孩子像我。”
卫楚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问浮阳长公主道,“姑母您看,他是不是从头到脚都像我。”
话音刚落,酸杏儿就在起身追逐小元宵的时候,踉跄着摔进了狗窝,还没等他狼狈地从层叠的棉布中爬起来,胖乎乎的小肉手便抓住了小元宵的尾巴,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爹亲……爹亲……有蛇,怕怕……”
戏命大步走了过去,俯身将小殿下从狗窝里捞起来,帮他把身上的树叶杂草清理干净,然后温声哄道:“小殿下不怕,不是蛇,是小元宵的尾巴。”
哪知酸杏儿根本不肯听戏命的安慰,执意认为自己抓到了蛇,抬头呼喊卫楚的同时,再次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狗窝,抱着小元宵就不肯放手,“爹亲快来!”
卫楚嘴角的笑意微僵,话锋一转:“……但是,终归是要像阿璟多一些的。”
院外,刚从怡思殿中出来、站定在楚眠宫门口准备进院儿的陛下:“……”
若说这世上除去卫璟之外,还有谁对卫楚的依赖更深的话,那便是刚断奶不久的小酸杏儿了。
明明已经能走路、会说话了,可他却始终都不肯和卫楚分开睡,偏要黏着爹亲不肯放,弄得卫璟想要做点什么不轨之事,都要可怜巴巴地等着自家儿子睡熟了才行。
又是夜深人静时。
困意不重的卫楚侧耳听着小榻上的轻浅呼吸,眼底漾起温柔笑意。
小家伙白日跑了一整天,今夜睡得倒快,想来是累坏了。
偶尔累一下也好,睡得沉一些,个子也窜得快。
想到这里,卫楚阖上眼睛,也准备开始酝酿睡意,然而手臂却忽然被轻轻戳了戳,旋即传来卫璟卑微的小声问话:“酸杏儿可睡熟了?”
卫楚低声笑了起来,对他的想法心照不宣:“你自己听不见?”
卫璟被他毫不犹豫地戳破小心思,忍不住红了耳尖。
“上个月那西域使臣送来的‘隔孕膜’还有吗?”卫璟攥住卫楚的指尖,凑上去亲了一下。
卫楚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朝床榻的暗格探去,摸索了一阵儿,说道:“还有,而且前几日又差人送了许多过来。”
“挺好,”卫璟放心地点了点头,“我可不想给酸杏儿搞出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
“……为什么?你真的那么不喜欢孩子吗?”
卫楚拿东西的手顿了顿,语带不悦。
“我再也不想瞧见你痛得神志不清的样子了。”想起卫楚生产时的场景,卫璟始终都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你倒会说好听的话。”卫楚轻捏了一把他的肩膀,笑骂道,“就知道哄骗我。”
两人交融在一起的浅淡呼吸声在垂落在地的床幔后变得模糊起来。
还没等卫璟针对“隔孕膜”的使用方法,准备进入正题展开研究的时候,小榻上的酸杏儿竟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抱着他的小被子伤心地哭了起来:“呜呜……爹亲……父皇……呜呜……”
卫璟二人顿时大惊失色,立马手忙脚乱地去扯床尾的被子,其间边穿衣裳,还不忘边哄孩子:“酸杏儿乖,不哭……爹亲马上过来抱你,不哭,乖,爹亲这就来了……”
今夜轮值的添奕对小殿下哭声的感知向来极为敏锐,听到动静,他立马从楚眠宫外落入寝殿门口,隔着殿门轻声问道:“小殿下?怎么了?”
卫楚离孩子远,根本来不及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酸杏儿一骨碌翻下床榻,然后赤着小脚丫跑到门口,整个人趴在殿门上,委屈地朝外头哭诉:
“呜呜……父皇在爹亲的……呜呜,身上偷吃东西……父皇还打了爹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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