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第226章

身为德慧皇贵妃的侄女，夏舒柔与周平晏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两小无猜。周平晏为太子，自小便顺风顺水，所有人都让着他、宠着他，但不知为何，母家的表妹却避他如蛇蝎。

        本是和琴语宫中的宫女一起放纸鸢，一见他从翻月湖那头走过来，便急急忙忙地拔腿便跑，连纸鸢都不要了。周平晏来不及叫住她，只能接住半空中飘落下来的燕子纸鸢，无奈地笑一下，然后宠溺地责备一句：“这丫头……真是任性。”

        夏舒柔外表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是最倔强不过的女子，她母亲复姓独孤，出自云南，是云南王独孤复的嫡长女，自有将门虎女的气魄，若非一次宫宴上对夏舒柔的父亲夏远一见倾心，执意要嫁给他，两个脾气差得太多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呢？

        夏舒柔跟着母亲去过云南，那里地处边疆，被崇山峻岭所阻隔，历来都是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云南的民风与京中并不一样，即便是女子也可以习武，独孤氏便是其中翘楚。据她自己说，若非嫁入了夏府，想来她会成为一个侠女，仗剑走江湖。

        夏舒柔是个闺阁女子，但她也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至少她是一个跟着母亲习武，希望有朝一日踏遍大周山河的女子，心中满是锄强扶弱的侠义之气。

        夏夕如为庶女出身，未入宫时便谨小慎微，最是善于体察别人的心意。她是很聪慧的，又怎么会看不出周平晏对夏舒柔的特别之处？她有两位姑母，一位不肯入宫门，一位不肯入王府；她还有一个嫡姐，宁愿舍弃皇后之位，也不远困在紫奥城中——她们都是这世上最惊才绝艳的那些女子之一，她们都是自有傲骨，明确知道自己所求的执拗女子，她们都曾引得天家的龙子倾心相待，却又断然选择自由。而夏舒柔，亦是这样的女子。她很像她那位让一位多情的帝王倾心，默默为她付出还不求回报的姑母——夏明蓁。

        夏明蓁无疑是夏家历代女儿之中，最出色的一个。她精通琴棋书画，亦有着不属于男子的文韬武略，她胸怀抱负，却又恪守本心，纵使夏夕如后来见过无数的女子，都没有再找到一个像她一般的。泠真、凌蓁，乾元帝周玄凌那些不被世人所知的深情，足以令这世上的所有女子动容。

        可这终究敌不过夏明蓁爱自由的心。

        夏舒柔是夏家女儿之中，最像她的那一个。

        所以夏夕如明白她这个侄女爱自由之心，所以无论周平晏怎么旁敲侧击，她都始终不肯松口答应他们二人的婚事，甚至不让周予洐答应。

        直到那一日，乾元帝的养女长清大长公主病逝，赫赫继任可汗乌日塔那顺前来大周请求和亲，以维护两国关系。

        成启帝唯一的女儿，归夷帝姬周婉凝尚且年幼，宗室之中亦无适龄女子可以远嫁，只好从臣子的女儿之中挑选。可赫赫苦寒，又在万里之外，一旦远嫁，便是终身都不能回来，谁又能愿意呢？

        成启帝愁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有想到，在此时，主动提出和亲的，却是刚过完及笄礼的夏舒柔。

        夏远和独孤氏自然不肯，但奈何夏舒柔先斩后奏，正好解了成启帝的燃眉之急，成启帝当即下旨，册封福成公主，择日和亲赫赫。

        圣旨既下，便再无半点转圜之地，独孤氏得知消息，几尽昏厥，可天子说出的话，又怎能收回？连身为贵妃的夏夕如都无法劝周予洐改变心意，旁人还能如何？

        得知消息的周平晏，跪在仪元殿一天一夜，淋着大雨，不停地喊着：“求父皇收回成命！”

        夏舒柔撑着伞，站在他不远处，直到他喊得嗓子几尽失声，她才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边。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周平晏仍然不肯停歇。夏舒柔终于落泪，丢开伞，一把抱住他：“够了够了！别再求了！没有用的！”她哭得泣不成声，“你既那么喜欢陆采薇，又为何还要来招惹我……你可知道，我每每想起自己曾经因为你那些虚假浅薄的恩宠而沾沾自喜，便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你既这么喜欢她，连我难产而亡的时候，都在因为那是她的忌日而借酒浇愁，甚至连我死的那一刻，你都自始至终不曾出现……那为何如今还要做出这样一副爱我至深的样子来！你可知，你可知我为了放下你，几乎用尽了我这寥寥两世以来所以的心力！

        前世，我将一颗真心托付于你，你却没有半点回护之意，冷眼看我惨死宫中都不肯问津。如今我不愿再爱你了，你又为何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难道我夏舒柔，无论哪一生哪一世，都只能凭你周平晏摆布吗？我偏不！

        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权力伤害我。我夏舒柔的人生，再也不会与你周平晏有半点关系！

        周平晏错愕，夏舒柔回过神来，放开了他：“是我自己愿意去和亲的。是我厌了你。再也不想见到你。太子殿下，您尊贵无双，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属于你，但是我，只属于我自己。”

        ——她未曾撑伞，奔跑在长长的宫道上，似乎要将那些不堪的过去通通甩在身后。“啪——”水花溅起，她狼狈地摔倒在地，竟然哭了起来。

        一声叹息，油纸伞静静地撑在她头顶，她不曾抬头，却见他伸手将她抱起：“疼吗？”

        夏舒柔回神，挣扎着要下去。乌日塔那顺用了点力，将她抱紧：“你受伤了。”他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身子很高大，有着中原男子没有的狼性，很有凌厉感。夏舒柔一时说不出话来，没再挣扎，静静地被他抱着。

        他将她送回琴语宫，临别之际，将他的匕首给了她，承诺地很认真：“夏舒柔，我们赫赫男子，一生只会钟爱一个妻子。”

        望着他的眼睛，夏舒柔情不自禁地开口：“所有的赫赫男子都会吗？”

        乌日塔那顺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有着中原男子没有的俊美：“我只能说，我这样的赫赫男子——好梦，我的大阏氏。”

        ——“那个时候，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也可以拥有一段，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深情。”很久很久之后，夏舒柔坐在赫赫的王帐外，对她的女儿这样说着。不远处，深爱着她的丈夫牵着马，迎着夕阳的余晖，缓慢、坚定地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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