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杀人计与离魂症（下）

　　赵沅湘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巳时。他闭着眼睛在床上滚了几圈，这才爬下床铺，一边穿衣，一边透过窗户瞧了瞧天色。

　　昨天已和渡航说好，辰时动身去仙市游览——如今时候已过，渡航这老淫僧怎么没过来叫醒小爷？赵大官人心中疑惑，用水盆里的水洗了洗脸，打开屋门。

　　不料，屋门一开，一道影子就从旁边闪了出来。赵沅湘吓得退后三步，这才看清来人乃是昨天一直在解签处服侍自己的小和尚智明。

　　“公子你可算醒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智明显然已在门外呆得无聊至极，哭丧着脸看向赵沅湘，“方丈大师让我给公子带个话，说让你去东僧寮找他。”

　　今天不是要去仙市吗？怎么又让我去东僧寮？赵沅湘心中不解，给等候多时的智明赔了个不是，问明了去东僧寮的路，即刻便动身行去。

　　赵大官人所住的厢房在白马寺的西北角，那东僧寮却在寺院正东，乃是寺中僧侣们居住之所。这一路上要横穿寺庙，路途不短，赵沅湘生怕渡航多等，急匆匆赶了过去——路上经过大殿，还看见香客们云集等待，显然在盼着昨天的“道长”开张营业。

　　白马寺客人所住的厢房收拾得颇为妥当，赵大官人便以为僧寮也是同样，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这所谓的“僧寮”，居然只是几行砖砌的破屋，连房上的瓦都稀稀拉拉掉了不少；僧寮门前种着几棵菩提树，个个枝疏叶散、半死不活，活像从种植以来没浇过水。

　　最近的一间僧寮门前，有一个老和尚拄着扫帚看门。老和尚见赵沅湘过来，连忙双手合十道：“赵施主，方丈就在里面，让您赶紧进来。”

　　赵沅湘点头称谢，拉开僧寮的门，结果被一屋子光头晃晕了眼。

　　只见小小的僧寮里，挤着十几个僧人，个个胡须花白，都是远字辈、渡字辈的长者。这群和尚有的闭目，有的念经，都是一脸严肃。

　　赵沅湘一进屋，老和尚们都向他行注目礼。赵大官人刚要问好，渡航猥琐的大脑袋就从和尚堆里探了出来：“赵公子，你总算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赵沅湘往人堆里挤了挤，走到渡航身边，这才发现这群僧人原来是围着一张床——床上一个中年僧侣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沉睡。

　　“赵公子，老衲不把你当外人，这里站着的都是我白马寺化神级别以上的佛门修行人。”渡航向赵沅湘介绍道。

　　赵沅湘一愣，连忙扭头数了数——这屋里加上渡航有十九名僧人，也就是说，这白马寺中，居然隐藏着足足十九位修行高手！

　　玄幽道人早已告诉赵沅湘，虽然修行界对修行人的境界划分多有不同，但广为接受的是筑基、化神、金身、登仙四大境界。修行人虽总数不少，但绝大多数都在筑基境界，能够凝练出神魂的化神阶修行人少之又少；肉身不朽的金身修行人固然存在，但往往隐居、难得一见；至于登仙境界的修行人，更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修行巨子。

　　——赵沅湘嘛，身上半点真气也没有，虽然会绘制符箓，可连筑基都算不上。

　　玄幽道人、普乐禅师，再加上渡航方丈，这三位赵沅湘熟识的修行人都差不多在“半步金身”境界——也就是脱离了化神境界，只要假以时日，就能成就不坏金身的高手。

　　这三位半拉子金身，已经是修行界叱咤风云的大拿，而这小小白马寺，光化神以上的高手就有十九位，其中更指不定有多少金身高手！

　　赵大官人心中震撼不已，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渡航已将其中四位僧人一一介绍给赵沅湘，道：“这四位大师，都是敝寺已经到达金身境界的修行人。”

　　赵沅湘哪敢怠慢，慌忙逐个行礼参见——令他颇感意外的是，之前在斋堂向他请教佛法的渡慈大师，居然也在这四位金身之列。

　　四位金身高手，再加上渡航一个半步金身，这已经是修行界极其恐怖的势力了。赵大官人暗自吐了吐舌头——还好小爷我行止得当，没得罪这群秃驴。

　　“渡航方丈，你叫我来此，是为何事？”互相介绍完，赵沅湘知道该谈正事了。

　　渡航点点头，示意赵沅湘看那床上躺着的中年僧人：“你瞧这位禅师，有何怪异之处？”

　　赵沅湘在床前俯下身去，只看了两眼，就觉蹊跷——常人在睡眠之中，身体往往会不会完全静止，眼球更是会不停转动，可这僧人双眼紧闭，全身上下居然一动不动，唯有微弱的呼吸带得胸腹微微起伏。

　　“这位大师，似乎……”赵沅湘皱眉道，“睡得太也静了些。”

　　“正是。”渡航点头道，“这位禅师不是在睡眠，而是神魂离体！”

　　神魂离体？听起来就很严重！赵沅湘张了张嘴。

　　修行界认为，人不光有肉体，还有神魂——或者叫“魂魄”。

　　“神魂”乃是人体内通抵天道的精神灵气，人为万物之灵长，其特殊之处，就在于“神魂”的存在。修行之所以不同于寻常的练武，就在于修行人不光锻炼肉体，更要锻炼神魂——筑基是凝聚神魂，化神是将神魂实体化，金身是使神魂坚固，登仙是使神魂超越人世境界。

　　修行人可以运使诸般道法，正是因为神魂凝练，可以搜集天地间的万物灵气，化为自己体内的真气，以为己用；反过来，一个人，无论是修行人还是普通人，若是神魂受损或是神魂离体，就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心脑不能思维，可谓苦不堪言。

　　“说来惭愧，我们佛家修行人，却最不擅长处理神魂之事。”渡航苦笑道，“佛门修士往往坚持身魂一统、灵肉合一，即便到了化神境界，也往往不会令神魂离体。反观道家修士，则对这神魂之事熟悉得多。”

　　赵沅湘点头称是——玄幽道人传授的符箓，有不少就是和神魂打交道的。

　　“因此，要医治他的‘离魂症’，就一定要道家修士帮忙。”渡航道，“普乐禅师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已经去邙山上清宫请人帮忙了；不过贫僧想起来赵公子你会符箓之术，近水救近火，便麻烦你过来，看看可有法子。”

　　赵沅湘犹豫了起来——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修行的门外汉，纵是会画符箓，在这么一群修行高手面前，不也是班门弄斧？

　　“不瞒您说，我也是刚刚入门，”赵沅湘苦笑道，“只能试一试，恐怕没多大用。”

　　“试一试也好嘛！”渡航笑道，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整套笔墨纸砚，递给了赵大官人。

　　赵沅湘回忆玄幽道人所讲的经验，知道这僧人的神魂虽然已经离体，但魂魄乃是由肉体滋养，势必不能离开太远，因此，只要能找到这僧人的神魂栖息在附近何处，想必就能设法将其唤回。

　　赵大官人分析已定，提笔蘸墨，在纸上画了几笔，一张搜魂索魄的“搜”符已经画好。

　　这“搜”符乃是从属于“杜”门的奇门符咒，本来颇不好画，但一堆高手死死盯着自己，赵沅湘在压力之下，这张符箓居然画得甚是顺利，只不过事后免不了一阵头晕脑胀。

　　赵沅湘拈起符箓，贴在了昏迷僧人的额头。天师教其实有不少运使符咒的法门，但赵大官人身无真气，学了也没用，只能用最傻乎乎的方法激活符箓——

　　赵沅湘手指“搜”符，大声念道：“天地四方，搜魂索魄！搜！”

　　这“搜”字一出口，僧人额头的“搜”符便燃起了一团蓝色火焰。这火焰看似凶猛，其实毫无热量，不过是符箓中天地灵气的爆发。

　　火焰烧了片刻，其中便开始蹦出蓝色火星。这些火星悬浮在那僧人头顶，萤火虫一般越聚越多，终于攒够了数量，一股脑飞出房门。

　　渡航、赵沅湘和几个僧人连忙跑出僧寮，追赶这一团蓝色星火。只见这团星火悬浮在半空，一会往东，一会往西，左三圈、右三圈飞行不定。

　　几人追着星火，几乎把整个白马寺跑了一遍——几位修行人倒是像没事人一样，只有赵沅湘累得气喘连连。好在没等赵大官人体力不支，星火就停在一间侧殿背后的墙角不动了。

　　众人大喜，连忙跑过去，拨开墙角的草丛。

　　只见墙角的土地上，赫然画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符阵，隐隐散发着妖异之气。

　　赵沅湘见了不明所以，渡航和几个僧人却皱眉对视一眼——他们见识广博，自然已经看出这乃是道家“邪术”一门的“摄魂咒”，用“阵术”门的功夫化作法阵刻在了这里。

　　想必那昏迷僧人的神魂就被锁在这法阵之中。好不容易找到了神魂的位置，可在场诸人却又手足无措——僧侣们不擅长神魂之事，生怕暴力破坏这法阵会损伤神魂；赵沅湘固然能用“净”符破除邪咒，可他今天已经精力透支，再也画不出第二张符箓了。

　　众人围着这“摄魂阵”一筹莫展，却听得脚步声响。回头望去，胖和尚普乐禅师正大踏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道袍飘飘、清癯瘦弱的道长——却是赵沅湘的便宜大哥、符箓师父，龙虎山天师教的玄幽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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