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风声擦过耳畔,漫漫长夜辗转不眠。
无忧干脆披上衣裳站在船尾,仰头望着天汉月明。上船的时候,船上的人大多数就都在自己的一处不出来,这入了夜更是早就睡下了,无忧依着自己的身份,让船家多等了会,不然估计是赶不上这一程的。
江水夜里随风急,黑漆漆的一片,逶迤着跟在船的后面。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再有那么两三天,就能在前面的城里休息那么一会了。楼船并不算小,会在城里休息许久再接着赶路,到了天水行渭水路,那样的话,也就算是进到卫国边境了。自己出来的急,没有带多少东西,只是应着何文泽的要求,带上了阿九走后照顾了自己两天的那小姑娘,还有一些日日吃的药丸和盘缠。临走前,他还塞了那份药丸的药方给自己。
相思随水逝,遥寄一情而已。
他嫌那姑娘烦,让她一直在门口守着,自己现在这出来了,也不让她跟,这么一来,阿九也不在身边,无忧突然有点不解的觉得,没给人可以说说话了。无忧叹了口气,这路途还长,长安来到承安的时候,路上有些许耽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次不会耽误,可应当也要半个多月。
只是阿九策马而归,自是会快不少的,才出了蜀国四天,这夜就到了长安。他在城门楼上随着守城的将士等了一会,来迎他的并不是李贤。按理来说,宇文淮烨这么急着叫自己回来,他又一向信任李贤,也该是李贤来接的,只是这突然换了个面生的,阿九努力回忆了一下,方才记得,这是宇文淮烨与无忧传信的那个叫林煜的。
“有劳林大人您了,这样晚了还出来接我。”阿九先开了口打了招呼,不管怎么说,自己年幼本就不在长安,如今战乱一平,自己回来了,有的是事情还需要他们来指教。
“九殿下不必客气,原也是至尊吩咐,那就是在下该做的,谈不上什么有劳。”林煜还了他一礼,顺手替他牵着马。
阿九看这样子,林煜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二人走走,也许是有什么话想说。不知道有没有关于李贤的事情?
这自己回来,突然没见李贤来接人,阿九还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说不过去。李贤是宇文怜那出来的,宇文怜的势力不小,自己的嫡母乔氏出身高贵,朝廷里也是不少拥戴,换下了宇文怜举荐的人,就是宇文怜的问题,可这林煜听说也是宇文怜手底下出来的,这样一并看来,倒是更多像是李贤的问题。
“林大人,我想问一下,怎么今天没见李大人?”阿九把马背上无忧的大氅抱在手上,闲聊似的问道。
“这…兴许是伯愚有事,在下哪能知道他的情况,大家都是为了陛下的,九殿下恕罪,在下无意欺瞒,只是实在不清楚。”林煜尴尬的说道。
林煜的说法似乎并不很真切。
阿九看着他略微有些吞吞吐吐的,一时间也不太好意思去问人家不想说或者不能说的事了。他刚刚想接林煜的话,二人就很难堪的撞上了话口。
“您先讲。”阿九示意道,按年纪来说,林煜怎么也是自己的前辈。
“多谢殿下。”林煜低低头,谦让了个样子,“这件事情…陛下应该到时候都会和您说。您就别自己打听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不过说起来,这大氅是…”
下意识的,阿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大氅。
五月份的天气,就算自己从蜀国跋涉而来,也绝不至于要用到大氅,只是无忧病着,这才拉出了冬衣用上。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把这个交给了自己,想来也是情切。
他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开口说什么,非到了刀尖上,万般不舍也就再也掩盖不住,在他曾经的隐瞒里,刀刀诛心。
“我从蜀国来的时候,那个,是无忧给的。”阿九不太心安的说道,这般的事情,怎么也不好让旁人知道。
“这样的天气应当是用不到的吧?他给您这个?想来应是您与他关系不错,这才算是个念想了?”林煜认真的询问说。
阿九不禁有点好奇,刚还好好的,怎么一说到无忧,就突然这么认真。他没打算直接问,只是猜测着,兴许宇文淮烨突然叫了自己回来,会不会和无忧他们那边有什么关系,“话说,林大人可知道,陛下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事在下不曾了解过,还请殿下不要为难了。”林煜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也没有再多说旁的什么。只是把阿九带到曾经的王府前,将马缰绳和王府的钥匙还递到阿九手里,简单的说了句便退下了。
他也没能再和林煜说上什么话,只得叹了口气,牵着马往府里去。
这是自己幼年的故宅,不远的街上就是曾经自己夫子的住处了。夜归回国,快马加鞭劳累了这么些天,说实话阿九是有些开始犯困。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把马系在院内的树干上,自己也随便找了个房间,总之对付一夜再说。
只是大概不如想的那么好,阿九还是低估了这么久没有住人的房间,那开门后的灰尘直呛得他难受。他揉了揉眼睛,咳了那么几下,一时间又连带着打了几个喷嚏,弄得涕泪齐下,也不怎么困了,阿九翻了个白眼,拿起房间里的木盆,从房间外面的水渠舀了盆水,在地上随处泼了点。
这一夜应该也不用做别的了。
直到了天明,阿九才算是能坐下来安静一会。他想着,无忧若是担心的话,总还是要写封信的给他,让他放心些的。
伏案走笔,,待这信都写完了,他才忽然想起来。
这么亲昵的心思,总觉得放纵下去实在不妙。
扪心自问,你喜欢他吗。
阿九看着尚未干涸的墨迹,发着愣在心里质问自己道。
他没有再更多的想下去,收好了信小憩了一会,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着日头约莫是巳时,他便被人的的敲门声吵醒。阿九这才想起来,夜里来的急忙,似乎是根本连府上大门也没来得及锁。
“陛下想见您,知您路远而归,特邀您入宫叙旧。”门口是位阿九根本不认得的小侍卫,大约是还年幼,小脸的稚气未褪。
“这么早吗?”阿九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对小侍卫颔首致了歉,转身从房间案上拿起那封信递给他,“我这就去,不过能不能劳烦小兄弟你,帮我把这个派人送出去?就传到蜀的王府便是了。”
小侍卫接下了信,只是点点头。
阿九也没有再多耽搁,稍微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牵上马就往宫里赶。对于进宫的事情,一般来说是没有人敢晚上一会的。
宇文淮烨不在正殿,阿九问了宫人,才知道他在偏殿与李贤讲话。阿九道了谢,远远的就看到偏殿门口守着两个侍卫。
按理来说,战后经济萧条,可阿九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揭不开锅那样。兴许是打完了仗,一众小部族也敢接济,更何况还有宇文怜当时带来的些许银子,秦绩这些年清俭有德,料想恢复一个表面上好看的空壳子,必定他也参了一手。
“九殿下,您安好,偏殿闷热,殿下还是不进为好。您是来找至尊的吗,不然让奴才去传一声,您且到正殿稍等一会?”
“搞这么严格。”阿九笑着打趣了一句,“那辛苦你们了。”
今天的日头大,阿九倒是不在意,转了身就往回去。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阿九的脾气都是卫国所有皇子里最好的一个。是苦是累,几乎他都不怎么在意。记得当时兄长说过的,自己这个名字原也是找了个老道人取的,问了人家办法,老道人玩笑着说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取个贱名压着,看着父亲不大满意追问另一个办法的时候,他才悠悠的道出,第二个办法就是遵了第一个,弄得父亲差点急了眼。虽然阿九从前不大喜欢这个名儿,可越来越大了,倒是觉得这名字与众不同,也挺有意思。
他在正殿坐了一会,就见宇文淮烨急切赶来。
“九叔叔好!”宇文淮烨咬咬嘴唇,嫣然的笑道,“唔,您还在家里的时候,我都没怎么能见着您,如今忽然把您叫来了,您不在意吧?”
“没什么在意的,倒是我也很久没有见小烨儿了。”阿九看着他的眸子,总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和从前不一般了。
宇文淮烨坐在阿九的对面,为他倒了杯茶奉了上去。
阿九眼尖的看到了他袖角上的一丝红印,在他霜色的衣裳上,极其明显。阿九知道,那是血迹。他不会认错这个,征战多年,虽然不怎么上过阵前,但阿九好歹也帮着军中男儿一个个的包扎过伤。
“小烨儿,这是怎么弄的?磕到了吗。”阿九接过茶盏,疑惑地指指他的衣袖问道。
“嗯?”宇文淮烨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面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可眼神却渐渐多添了一笔寒意,“大约是吧。”
“你注意一些啊,待会要不要上点药?”阿九问道,“对了,说起来,我这次回来,我怎么没见到李贤李大人?”
“他有事,不用多问。”宇文淮烨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他看起来应该并不想谈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九叔…您似乎和蜀国皇子关系不错?”
阿九很自然的听出他话里的刺。
“因为认识吧,他年纪又小,所以偶尔还是比较喜欢,多关心一点。怎么了?”阿九想了想,没把无忧的事情说出来。
“这样啊…”宇文淮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叫您来,其实也是是想问问,您对和亲这事的看法。”
“如果能用这个办法换一个盟友的话,我觉得还是很值得的。”阿九仔细的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觉得如果是嫁公主过去,那蜀国便会是盟友。”
“王叔很想和蜀国做盟友啊。”宇文淮烨的口气里透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这倒不是,主要还是担心我们的情况不好,所以才做这个打算了。”阿九听得出来,虽然没说什么,但这总归还是不怎么让人舒服的。
“您和七叔关系不错,那您知不知道,他的情况?”宇文淮烨抬眸,满眼的冷清。
“你…”阿九一时语塞,“我不太清楚。”
宇文淮烨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谈了些不大重要的,便让阿九回去了。临走前,他让阿九带了几个侍卫回去,说也能帮着打打下手。
阿九谢过了他的好意,也不怎么好推辞,干脆随着他的意思,带上了侍从。
只是阿九刚刚离开,宇文淮烨又一头扎到了偏殿里。
“你刚刚想说什么?”他和李贤对坐,瞧着李贤眸中暗淡的绝望,终归还是于心不忍。这是陪他长大的人,是教他文书的人,一直以来,也都是他照顾着。
可这种事情向来就没有办法,怀疑就是怀疑,不在乎到底多亲昵。
李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
“我只是想说,为什么我能从蜀军那处回来,这件事我从来就不知道,我只是顺着路偷偷跑回来的,你也看到我当时满身伤,我不是毫发无损回来的,我知道你怀疑,你怀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能回来,我…他们并没有怎么阻拦我,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们…这话你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假…”李贤先是迫切的为自己开脱着,可话越说越慢,说到最后他算是明白了,自己根本洗不清。
“你知道假就最好了。”宇文淮烨嘲讽似的说道,“你不认得他们,那他们凭什么放了你?又凭什么不拦着你?”
李贤没有说话。刚刚他和宇文淮烨也是因为这个吵了起来,情急下宇文淮烨对自己动了手,头磕在地上磕出个血痕来,沾染在他衣角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应该只是一计反间,但这么说出来当时的事情,又有谁真的相信。
“子桓。”李贤轻声唤道,惊得宇文淮烨一瞬间有些错愕,他对宇文淮烨笑着问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对吧。”
他问完这句话,就低下头又陷入了沉默。
记得当时宇文怜说过许多许多,他说他兄长多疑,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宇文怜也没有打算多管闲事的意思,他就交代了不少尽量保护自己的办法,旁的没再有什么。只是李贤一直以来,都当宇文淮烨是自己幼弟,对于宇文怜的话并不是很在意,他想着,能一直照顾小子桓,什么就都好。
李贤不敢邀功,但这么久以来,宇文淮烨都只是让自己在幕后行事,非到了不行,这才让他出来出谋划策。
也许早该听宇文怜的,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这不是你弟弟,他是君主。”宇文怜的劝告一直都在。
他早就因为这件事,再加上旁的政见不合,出仕没有多久宇文卿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和宇文怜越走越远了。可宇文淮烨还是一意认为,自己和他是一党的,从来没有过忠心。自己在朝中,除了宇文怜,其余氏族是瞧不上自己的。如今宇文怜也和自己不是一党,一直护着的宇文淮烨也离开了。
周而复始。
到最后还是一个人,和刚刚来时一样。
“你想怎么办。”李贤问。
“我等你一个解释。”
“不必等了。”李贤颓然说道,“按你的想法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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