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拾贰
“阿父。”袁慎来至袁府正院,他恭敬有加的跪地朝着正在桌案上作画的父亲袁沛作礼,“孩儿想让父亲去往何家,为其提亲。”
何家?嗯,想来应当是那个英雄辈出,满门忠贞,跟着文帝打江山的庐江何氏。袁沛停笔顿住,抬头看了脸庞坚定,眼神轻柔的儿子,淡淡道了字:“好。”
“那阿父,我们此刻便去吧。”袁慎出言极快,或是感觉到自己话语有些轻率之后,轻轻咳了一声,不太自然的说:“孩儿已亲自看过黄历,明个儿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袁沛大抵觉得儿子这番属实匆忙了些,但是甫一出门,见到那一长串的马车以及满载栽的大箱子。袁沛不由觉方才是自己徒生担忧了,也是啊,慎儿做事之前总会考虑好一切后果的。
袁家携彩礼突至,还是让何府上下有些措手不及。溪石也是匆匆忙忙只提前了半刻跑到何府给於鸣通信,公子决定提前一天上门提亲。好在有祁叔与景铄两个得力反应快的,也不至于让何府失了礼数。但在灼华院练剑的何昭君与何黎却是不可控的变数。
“不对不对。深腕有力,力达剑身前端和剑尖。”何昭君拿过何黎手中的剑,颇有耐心的为其示范。虽说何黎的剑术也有何琰指点,但比起自小得何瑾亲授的何昭君来说还是差了点意思。尽管何昭君未曾实地经战过,但她却心熟剑术招式。
“哎,夫子您来啦!”
“何致远!你别想着……”何昭君本以为何黎是炸自己的,谁承想一扭头袁慎还真的站在自己背后。
“青天白日的,来了也不吭声,是要吓唬谁?”何昭君鼓起脸颊,嗔怪的暼了袁慎一眼。哎,等等,袁慎腰间挂着玉瑗里那一枚玉玦怎得如此眼熟?
注意到何昭君的双眸紧盯着自己腰间,袁慎摇摇蒲扇走上前笑着道:“这是我拾到的,费了好大功夫修补。没人来寻,自然是我的了。”
“我可没说不要,你快还我。”何昭君伸手便要去拿,袁慎却用蒲扇挡住。两人一来二去的对起了招式,何昭君没想到袁慎竟会些拳脚功夫。
“我告诉三兄,你总是欺负我。”何昭君假装生气,扭头不理睬袁慎。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儿开心的,能文能武,又长的好看还很宠她的夫婿,真真是现今不可多得的了。
“明明是你欺负我好不好。”袁慎眉眼带笑抬手轻轻给何昭君扇风,只听他厚着脸皮说:“我除了嘴皮子厉害些,哪哪都不如你不是?”
“袁狐狸,你又讽刺我是不是。”何昭君撅起小嘴,抢过袁慎的扇子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
“打轻些,阿父与三兄都看着呢。”
“啊?”
何昭君顺着袁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三兄身侧站着一位白丝覆盖,清瘦沧桑的长辈。袁慎与他面容脸庞确实颇为相似,有一种看透生死名利淡泊的故事感。何昭君忙行了一大礼,起身才发现袁慎的蒲扇还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又匆忙塞还给袁慎。忍得袁慎忍不住笑出声,何昭君红着一张脸悄摸摸的伸手掐了一下袁慎。
袁沛看着他二人如此甜蜜,亲密无间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个温馨的笑容。真好,真好啊。得偿所愿,无不是这世间一大幸事。
何昭君出嫁那日,何府灼华院里的那棵桃树枝繁叶茂,桃花恣意盛放,枝干上挂满的红色绸带随风摇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向大大咧咧自由洒脱的何琰,那日却是极为郑重的将自家妹妹送到袁慎手上。后来何黎问五兄琬琰,那日他究竟同夫子说了什么,竟让一向自持的善见大才子红了眼眶。原来那日何琰附耳同袁慎道,他代表父母、兄嫂、何府上下将他们的珍宝挚爱将给袁慎。他定要对昭昭好,不要让她落一滴泪、受一丝委屈,不然地上地下的何家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兹尔新婚,有宴来宾,咸集致贺,恭祝连理。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其精,月润其华,天礼之奥含于其中,人以婚礼定其礼,三牢而食,合卷共饮,自礼行时,连理成,比翼具,虽万难千险而誓与共患,纵病苦荣华而誓而与弃,仰如高山哉,其爱之永恒,浩如苍穹哉,其情之万代,相敬如宾,各尽其礼,家合事兴,不变不易,天长地久,为尔佳缘,特为赞颂。
手捧红烛侍女成双入,新郎新娘入场站,面向各位来宾行拱手礼。手藏在衣袖,男左手上右手下,女右手上左手下,新人夫妻互鞠躬。又一一行过亲醮子礼、行沃盥礼、行同牢礼、行解缨结发礼、结发礼、拜堂礼,今日这婚事才将近完成了大半。
“你看什么?”何昭君略微不自在的别过脸去,满屋子红彤彤,就连烛火的光映照在她的脸庞也是红扑扑的梅花颜色。
“今日善见才方知,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为何意。”
“哼,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何昭君虽口上嘟囔,嘴角却是带着甜蜜的笑。她抬手解下腰间的罗缨,又俯身凑近袁慎解下他腰间的瑗玦。将自己的罗缨换做玉绳,再轻轻拴至袁慎的腰间。袁慎浅笑环手抱住何昭君,那幽兰的清香让袁慎此刻心旗荡漾,神驰魄往。
“珺璟。”袁慎低沉沙哑的嗓音在何昭君耳畔响起。
何昭君从袁慎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楞楞地瞅着袁慎,想问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字。因为这是何昭君生母杜夫人在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前,给她取的表字。袁慎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写满□□的眼睛一脸温柔地望着何昭君。抬手覆上她的脸颊,动情至深的亲吻她的双唇。甘霖朝暮云雨,空谷幽兰露新芽。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何府之人向来不太八卦,也不在意他人闲事。但霁月算是个列外,早早地她便打听到了许多关于袁家的旧事。嫁到袁府这半年多来,何昭君也才渐渐了解,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全然以礼相待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袁慎却认为何昭君成为自己的妻子后,阿父阿母之间却也少了些往日的疏离。袁沛很欣赏何昭君这位新妇,这是袁家上下都看在眼里的事。或许她与那位故人身上洒脱直率的性子,都太为相似了。袁慎难免有些吃味,毕竟阿父一日对昭昭说的话,都比同自己三年说的话要多。何昭君觉得阿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严肃,其实是位很好相与的有趣长辈。阿母也不似面上那般冷淡,她细心温柔又和蔼,总是让何昭君想到自己的生母与护她长大的傅母。
“在写什么呢?”袁慎下朝回家,便站在门边看着一脸严肃站在书案前持笔沾墨的何昭君。
“平白无故的出声吓我好一跳。”笔掉落桌面,何昭君捂着胸口轻喘气。
袁慎笑意走到何昭君身后,他放下蒲扇,又将笔重新沾了墨放入何昭君手中,“我来教你。”袁慎握住何昭君的手,一笔一划的带着她在竹简上写。“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何昭君笑意吟吟地看着那副竹简上的字,而袁慎侧脸眉眼温柔地看着何昭君。
“我其实,还挺有天赋的对吧。”何昭君转过身来,恰好吻上袁慎的唇角,“你你你,占我便宜。”
眼见见看着何昭君的脸耳变得通红一片,袁慎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现在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小野猫。”
何昭君噘嘴哼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笑着说:“我是野猫,那你就是臭狐狸。”
“那我也是只聪明的狐狸,不然怎么能把这么漂亮的小野猫骗回家呢。”袁慎笑着将何昭君抱入怀里,又低头轻落一吻至她眉心。
这小夫妻的暧昧缠绵场面,刚好被一路跟溪石拌嘴至门口的霁月瞧见那窗影,还好霁月反应快,没进去。溪石这个傻的速度快得很,霁月还没抓住他,便一呲溜的迈进了屋子。左脚刚进右脚便见他跑了出来,还不忘带上门,霁月捂着嘴忍不住蹲在地上笑出眼泪。溪石一脸窘迫的跑出去一半,又转身回来拉走了笑得不能自己的霁月。情意缠绵的双影随着烛火的轻然熄灭而融入月色之中。
“呼……”何昭君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懈怠了,才练了一会儿子剑便没力气了。又到了炎炎夏日,总感觉疲惫劳累,吃什么也没个滋味。
在去往万府的马车上,袁慎看着身侧哈欠连天,精神欠佳的何昭君,不免有些担忧。这几月他公务繁忙,整日早出晚归,却是有些忽略她了。
“累了便靠在我肩头睡会吧。”袁慎轻轻抚摸何昭君的头,眉目温柔的瞧着她。何昭君点头笑了笑,然后轻靠在袁慎的肩头闭上眼睛。
万家与程家这桩婚事也属实有趣,先是万将军收程颂为义子,程将军又认万萋萋为义女,后程颂又娶万萋萋为妻。你说说,父母便公婆,公婆变父母,嫁进自己家,可不有趣么。不仅如此,万萋萋也行使她一贯的霸气风格。坐在女宾席,与各位女娘君一齐笑谈畅饮酒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万萋萋今日娶夫呢。哦,不对不对,本来就是程颂嫁给万萋萋,哈哈。
“昭君妹妹,你多吃些,看你都瘦成啥样了。”万萋萋给何昭君添了许多菜,虽然闻起来很香,但不知怎么何昭君却是一点儿都没胃口,还莫名有些想吐。程少商似是看出她的不舒服,给她倒了一碗酸梅甜水。
回袁府的路上,何昭君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因为程少商问了一下她的月信。她月信向来不准,所以没来二三月她也未放在心上。似乎想得过于入神,何昭君都没意识到袁慎命人停住马车,让溪石去买了一盒桂花糕。
“夫人。”
“作甚?”何昭君蹙眉看向袁慎,没好气地道了二字。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怔住了,袁慎打开盒盖的手顿了一下。
“今日见你吃的甚少,不若吃点儿你爱的桂花糕填填肚子。”看着袁慎温和的笑容,听他轻柔的声音,何昭君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火气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何昭君低头咬咬唇,没有说话,下一秒却扑进了袁慎的怀里。袁慎将食盒放置一边,轻轻抚摸何昭君的黑发,柔声问:“怎么啦?”
袁慎能感受到怀里的何昭君摇了摇脑袋,然后又见她抬头眼眶微微泛红的看着自己说:“你准备好做一个父亲了吗?”
此话一出,袁慎的脑中略过很多东西,他现在有些混乱。是有点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他是清楚何昭君的月信时间的,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绪缠绕着他。做一个好父亲,他能够做到的不是吗。
“昭昭,别怕。”袁慎轻声对何昭君这样说,同时也在告诉自己,别怕,袁慎。他不会让他们的孩子像自己一样,像这都城里同他一般缺乏亲情温暖的孩子一样。他会与昭君一起悉心教导,让他们的孩子成为不用羡慕旁人的女公子,少郎君。
“话不多说,照顾好他们。”何琰瞅了袁慎一眼,这家伙真不是人,的确是只狡猾的狐狸。这还不到一年呢,昭昭就要当母亲了。
“五兄。”何昭君甩开袁慎的手,往前走一步抱住何琰。她是舍不得的,可是五兄的志向就是护国为民,保四方平安。
“好啦,过些时日我就回来了。”
“你保证。”
“傻昭昭,五兄何曾骗过你。”
待何家军最后一位将士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何昭君才依依不舍的同袁慎回家。
这偌大的城门除了相聚,更多的是分别。还没等到五兄回来,楼垚便要走了。楼犇因一己私欲,嫁祸多年的知己好友颜忠叛敌卖国,害得颜家满门抄斩……楼犇虽拔剑自刎,以死谢罪,可楼氏全族也难脱罪责。本来何昭君有孕在身,程少商本不想告诉她此事,生怕她受刺激。可事出紧急,程少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毕竟人人都知楼垚与何府的关系,所以程少商私下告诉了何昭君让她想想办法,她也会让凌不疑去在圣上面前为楼垚求情。何瑾亲自进宫面圣,何琰也放弃了此次加官进爵的机会,只为求文帝留楼垚一命给其一条生路。终究看在凌不疑,还有何家满门忠烈的份上,楼垚可得外放做官,却也是无诏不得回京。
“别哭了,又不是见不到了。”楼垚看着眼泪不止的何昭君,自己也红了眼眶,却还是如往日那般温柔的笑着。
“你笑什么。”
“笑你哭的好看。”
何昭君既难受又想笑,离别了楼垚倒是会说好听话哄她开心了。
楼垚嘴巴张了又合,终是只道了这二字:“昭昭。”这看似不轻不重的两个字,却是他好些年没再唤过的。
“啊垚。”眼泪顺着何昭君的眼眶不停落下,这一声啊垚,她也许久没说过了。他们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无言彼此对视,好像他二人又回到了最初时的他们。
“望君珍重。”
“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楼垚抬起手掌,何昭君也随之抬起手,他二人掌心相对,一下,二下,三下……算是完成了他们幼时一次都未履行地对彼此的承诺。
楼垚没有选择乘坐马车,他立于马背之上。人生有得必有失,或许他也该体验一次旁的风景了。
跟在楼垚身后的那男子,总让何昭君有些说不出的莫名熟悉感。像是知晓何昭君的心思一般,那男子回头朝何昭君作一握拳。他很像一个人,幼时似乎在何家军的一支部曲里见过。一个想法在何昭君的脑中炸开,他的眼角好像有一粒痣。何昭君忽然记起,幼时阿父带她去看何家军训练。阿父曾指着一支同五兄年纪相差不大的一支部曲问,“昭昭觉得他们其中哪位更厉害?”当时她一门心思都放在看四兄射箭的楼垚身上,根本没仔细看他们。可是阿父这样问了,她便飞快暼了一眼,随手指了一个长得略好看些,眼角有一粒痣的说:“他最厉害!”
此刻,何昭君终于知道为何她与阿黎能安然无恙的活着,三兄为何坠落悬崖却保住了性命,还有五兄……原来从小便有人暗中保护他们,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何昭君拂袖跪下对他行一大礼,旧罗帕、玉玦、红绸带……或者还有她不以为意的许多,都是她何昭君的暗卫,一一在暗中为她默默付出。而她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更不知为何自己随意同景铄道的一句,“我已经能护住自己,却不知谁能护住楼垚?”就能令他随楼垚远走,去那荒漠无边的苦地。
见何昭君突然跪下,程少商不免担心,欲走上前将她扶起,却被身侧的凌不疑拦住。只见袁慎俯身朝着楼垚远去的方向作礼,袁慎早就猜到了,凌不疑也早就知晓了。暗卫一生,只为护主人周全。他们像是影子,如影随形。又像是星辰,只有黑夜才会出现。
那天,袁慎还知道了一件事,其实何昭君从来都不喜欢吃桂花糕。只是因为怀瑾为了哄昭昭开心,每次都会买桂花糕给她。要说怀瑾为什么知道要买桂花糕呢?那是因为这云斋堂的桂花糕是楼垚跑了好几家店为何昭君买来的。即便不喜欢,她还是开心的满带笑意的吃完了。如果不是景铄说出来,可能谁都不知道,何昭君其实最讨厌桂花。
今日是何琰回京复命的日子,何昭君在城门口等了许久,都未见其与何家军的踪影。天色忽暗,又下起沥沥小雨来,忽闪而过的雷电,让何昭君焦急万分。静淞与霁月都纷纷劝说,可何昭君既不愿先回府,也不愿上马车等。静淞无奈,只能让霁月陪着何昭君,她自己一人匆匆赶回何府去请景铄过来。
耐不住景铄等人的劝说,在静淞与霁月的陪同下何昭君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府。虽说静淞与霁月一直在安抚何昭君,可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见何昭君脸色不佳,似乎是有些不舒服。静淞让霁月速请袁慎归家,自己又忙去熬一碗安胎药来。正是这时,不知哪个没长心眼的东西,跑到何昭君跟前,说了一堆让人听了不免忧心害怕的话。静淞端着药碗来时,依稀听见那婢女说了什么吉人自有天相。见静淞来了,那婢女低着头赶忙离去了。何昭君却是突然腹痛难忍,静淞差点慌了手脚。
自古妇人生产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这电闪雷鸣的大雨更是惹得院子里的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何昭君让霁月出来问了不下十多次,景铄回来没有?五兄现今到哪了?
好不容易等到景铄回来,却是不见何琰身影,景铄也支支吾吾的一副难以开口的沮丧模样。众人心里不免一咯噔,生怕真出了什么事。听霁月一直逼问景铄,却没听见他回话。何瑾沉声道:“路遇风雨,又一路劳累,加上有重要物资,在郊外驿站暂时歇脚。”霁月听了忙点点头,立马跑进屋子回话去了。这场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雨后土沁鲜,彩云飘蓝辰。
“五兄,他回来了吗?”这是何昭君醒来问的第一句话。
袁慎心疼的轻抚何昭君苍白的脸颊,“别担心,今进宫复命去了,一会儿就来。”
何昭君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们昨天是哄我的。”
“那你要同三兄算账,是他的主意。”袁慎紧握何昭君的手,忍不住亲吻她的眉眼。
“三兄,还在这呢。”何昭君轻声轻语地说。
谁知袁慎来了一句,没事,他看不见。气得何昭君掐了他一下。袁慎装作很痛的模样,惹得何昭君灿烂一笑。
“孩子呢?”何昭君问道。
“在阿母那,是个小公子。”听袁慎这样说,何昭君安心的点点头。
“我想让三兄给他取名,可好?”
“好,都依你。”
三兄低头浅笑,“那便叫他袁亦,取字斯远。”
袁慎点点头问道:“可有何来意?”
“品超斯远,云飞而不碍空。”何瑾侧身对着窗外,感受微风轻缕阳光道:“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袁慎有侍妾,何昭君自然不觉得惊奇,毕竟他与三兄同岁。虽何家几个儿郎除三兄并未有过侍妾,其他几位兄长也曾是有过的。况且袁家氏族,定不会让侍妾先有子女,所以何昭君也并未放在心上。本想着互不干扰,只是何昭君未曾想过,会被其他女娘算计。静淞那日察觉不对劲,见何昭君平安产子,便立刻去往梁夫人的院子。那名婢女与服侍袁慎多年的侍妾,被送进了牢狱挨了板子,最后将她们赶出都城去了。本以为手刃肖世子的安成君,不会就此放过她二人。谁知,她却不愿也不想再追究了。总之,五兄平安归家,亦儿也平安无事便好。其余的,她也懒得再去计较深究了,终是没有意义的。
袁亦长至两岁,苇夫人也去世了,何黎守孝三年后决定跟师爷皇甫仪云游四海,长长见识。五岁的袁亦在不停渴求想要个妹妹的愿望下,何昭君与袁慎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与第三个孩子,一对龙凤胎。
袁慎为其取名,二儿子叫做袁今,字攸宁。三女儿叫做袁兮,字舒窃。袁亦样貌同何昭君极为相似,性格脾性却如何瑾。何琰也曾笑道,好在这火爆脾气没遗传何昭君,不然可教袁慎头疼。袁今与袁兮倒真是融合了何昭君与袁慎的所有优缺点。袁今调皮捣蛋,不多时便要上房揭瓦,搞得家里热火朝天的主。袁兮嘴上功夫比起袁慎有过之而无不及。何琰吐槽道,要不是袁兮那一双眼睛像极了何昭君,他真得怀疑袁兮是不是袁慎的同胞妹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今天都城的趣闻,不然是程少商又生了个孩子,不然就是万萋萋策马奔腾,程颂哄着孩子在后边追。总之,都是有趣快乐的好事。直到后来楼垚病逝,只留下三岁孤女与其堂妹楼缡……这件事情一直让程少商耿耿于怀。或许是因为凌不疑,楼缡带着楼垚的女儿楼圼终得以回都城。何府成为了她们的新家。楼圼唤何昭君为义母,楼圼喜欢何昭君、喜欢何家、也喜欢袁今。楼圼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姑母。一个深爱不知,又不愿去吐露心声,错过了昭君义母。另一个仰慕多年,自知配不上,便埋在心底甘愿默默守候怀瑾三伯。楼圼一开始便告诉袁今,她心悦他,也钟情与他。幸而青梅竹马也终成眷属一回,也算是了了何琰未能看着啊垚与昭昭百年好合的心愿。
这是都城新年的第一场大雪,厚厚的白色覆盖在灼华院的桃树枝丫上,重新挂起来的红色绸带也被这寒风冷得褪了色。
“今日是上元灯节,啊垚同我说好一起去游玩的,他怎地还不来?”何昭君气若游丝,她坐在雪地里倚靠着何瑾的肩。
“别生气呀,昭昭。”何琰弯下身子,眼中带泪的看着何昭君,只见他抬手指向身后道:“你瞧,他这不是来了吗?”
何昭君抬眸望去,只见楼垚身着芡食色衣袍,裹着汉白玉狐裘,扬起嘴角眼带星辰地朝她走来。其实他并不是楼垚,而是楼垚的女儿楼圼。是袁兮出的主意,让楼圼扮做楼垚的模样。
“嗯,你来了便好,等你好久了。”何昭君气息忽然喘的急促,她顿了顿却又生气十足的高声说:“今日我也要给那袁狐狸出个谜,让他猜一猜。可不能让他今年又占了风头。”
袁慎听她这样说,竟是哭笑不得,“不知何娘子要出什么难题给他呢?”
一片片鹅毛白色雪花飘落在何昭君的身上,冰晶凝结在她的睫毛眉眼,落满她蔻梢色的衣裙。她甜甜地笑着,就像幼时阿父继母,兄嫂幼弟,啊垚傅母景铄他们陪着她第一次去逛花灯那般,笑的畅快舒意。
“何以结恩情?”
“美玉缀罗缨。”
在袁慎开口说第一字之前,何昭君便闭上了眼睛。她应该是听见了的吧,昭昭,别怕,我们都在,一直都在呢。
袁慎紧握住何昭君垂落的手,又看向自己腰间的罗缨,突然俯身大哭起来。不忍看粒粒红豆,相思人泪眼迷离。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日旺兮不来,谷风吹我糯。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蹶。”
袁亦口中喃喃念着这首定情诗,袁兮忍不住伏在大兄袁亦的胸口痛哭。袁今也将一直低声啜泣的楼圼轻轻拥入怀中。楼缡轻抹去眼角的泪,她想那些离别的人终会在某个地方团圆了。
何黎一路狂风策马回都城,却还是未能赶上见其阿姊最后一面。
那棵桃树下的酒,最后是在袁止与楼圼大婚之日喝的。一坛祭了何氏祠堂,一坛祭了袁沛与梁夫人,一坛祭了楼家,剩下的两坛留了两杯祭给何昭君与楼垚。袁慎将那枚玉玦给了袁今,另一枚玉玦自楼圼出生时,楼垚便给了她。
许是人老了,袁慎与何琰这两个幼稚鬼,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好的时候一起饮酒放声高歌,不愉快了又开始一齐折腾何瑾。
何黎每每归家就被他们二人乐个不停,袁兮忍不住吐槽,“小舅舅不会也要同三舅舅与五舅舅一样,做个老鳏夫吧。”
不过何黎才不会像三兄五兄那般惯着袁兮,毕竟他在袁兮阿父手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好吗?何黎抬头轻轻敲了敲袁兮的头,“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难怪苇悉和你在一起总是冷着一张脸。”
“什么嘛!小舅舅你竟胡说!明明他开心得不得了呢!”袁兮气呼呼地追在何黎身后跑。
“今日上元灯节,快快向他表明心意才是!舒窃你大可放心,有你苇懿表舅在,只有苇奚受气的份!”
“何致远!你信不信,我把你单恋清漪君的事说出去!”
“袁舒窃你说罢,去说罢。你小舅舅我正愁无从开口呢!”
“哼!小舅舅你脸皮可厚!”
“都是跟你阿父学的!他要不脸皮厚,能扛得住你阿母么。”
这都城的主角已不再是那些人,可这都城每个地方依旧留存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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